第 116 章 浪淘沙(一)(1/2)
一名身着阑衫的年轻人走得慢,亲从官上前毫不客气地用刀柄敲了一下他的后背:“快些!”
脚下积雪未化,青年一个踉跄,抬起头来狠瞪了那亲从官一眼。
亲从官怒从心头起,正欲动手,却听得前面一声:“住手。”
“周副使。”
亲从官立时伏低身子。
周挺走在最前面,此时已站定,回过身来看他,“他是有官身的人,再怎么样也轮不着你如此对待。”
“是……”
亲从官讪讪地应。
青年却分毫不领周挺的情,他索性站定,不肯再往前走,“周副使,我想问你,我们如何有罪?”
“先前看你为霁明兄的案子奔走,我还当你是一位好大人!”他抬起被绑缚的双手,指着一身玄黑衣袍的周挺,“可你如今在做什么?帮着那些个奸佞之辈,蒙蔽君父么!”
“何仲平。”
周挺冷声,“你再言辞不当,便是罪加一等。”
“我如今还怕这身上再背一重罪么!”
何仲平环视四周,除却腰佩长刀的夤夜司亲从官,道路两边都是不惧严寒来瞧热闹的百姓,他悲从中来,“我们到底有什么罪?因为张相公的遗言么?当日刑台之上,多少人都听见了,难道你们也要割去他们的耳朵么?君子有疑,当思之察之,然后才能无惑,我们到底哪里不对!”
“你如今正是官身,别说了……”晁一松忍不住上前,低声劝道。
他也不知这个何仲平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当初因为倪青岚的案子,他在夤夜司中战战兢兢,胆小至极,怎么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劳你提醒,”何仲平撇过脸,“正因为我如今是官身,我更不能看着你们这等人在君父眼皮子底下大兴冤狱!”
“将他们带走!”
晁一松赶紧朝亲从官们招手。
“你们心虚了是不是?”一名读书人挣开亲从官的手,“为何不让我们说话?到底是谁如此害怕我们记着张相公的遗言?到底是谁,害怕我们提起徐鹤雪这个名字?”
“张相公是怎样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若徐鹤雪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张相公一定耻于提及他的名字!”
又是一名年轻人愤而出声。
周挺倏尔盯住他,那年轻人脸上的愤怒稍稍一滞,躲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
“你叫什么?”
周挺走到他的面前去。
“陈兴。”
他的气势莫名弱了些。
周挺握紧刀柄,颈间青筋微鼓,他深吸一口气,下令:
“将他们都给我带回去。”
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一句话,算是彻底将这六十余人的性命葬送。
何仲平被
人狠狠一拽,他几步踉跄往前,嘶声力竭,“恳请君父,重查徐鹤雪叛国案!”
“恳请君父,重查徐鹤雪叛国案!”
“恳请君父,重查徐鹤雪叛国案!”
六十余人,声声震天。
徐鹤雪与倪素方才赶到地乾门,越是走近,便越是听清这些声音。
徐鹤雪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名字还能出现在这许多人的口中,叫喊声几乎刺痛着他的耳膜。
寒雾里,在那一行被夤夜司亲从官押解的人中,倪素赫然看见何仲平的脸。
“何公子!”
倪素拨开人群,朝前跑去。
夤夜司亲从官们立即拦住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晁一松回头,失声,“倪小娘子?”
何仲平一行人已被押送去夤夜司,周挺听见倪素的声音,便回过头,他站立片刻,对晁一松道,“你先回去,将那个陈兴与其他人隔开。”
“是。”
晁一松领了命,转身便走。
何仲平一行人的声音渐远,却仍旧振聋发聩,倪素快步走到周挺的面前,“小周大人,他们只是藏匿张相公的文集,罪不至死,对不对?”
“原本尚有可周旋的余地,可如今,”
周挺看着她,“却说不清了。”
“连人开口说话……都不许吗?”
倪素眼睑发红,几乎颤声。
“不是不许……”
周挺喉咙发干,他手中紧紧地攥着刀柄,“是有人利用了他们这份清白的心,将他们推上了死路。倪素,若可以,我也不想他们这些人死,可如今,我也没有选择了。”
夤夜司若不是官家的夤夜司,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绝不能违逆君父。
年少时为天子掌刑狱这个志向,却将他推到了大兴冤狱的绝境。
那个陈兴,已经让何仲平等人置于死地,他说相信张相公的为人,便是不认张敬的死罪,是不认天子的敕令,是不敬君父。
他说若徐鹤雪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张相公一定耻于提及他的名字,便是他们未经查实,只凭张敬的只言片语,便不认朝廷十六年前查明的玉节将军徐鹤雪叛国之罪。
这两项,都是死罪。
陈兴背后的人是谁,周挺亦不必深想。
这个人肯去死,一定是被人拿住了紧要之处。
“周副使,董耀找到了!”
一名夤夜司亲从官忽然跑过来,大喊。
“在哪儿?”
周挺神情一凛。
“在永安湖的一个乌蓬小船里!丁大人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周挺一听这话,他压不住怒意,揪住此人的衣襟,“你为何不早报?!”
倪素听见董耀这个名字,便立即侧过脸,徐鹤雪已经转身,他抬起一只手,细碎的莹尘闪烁化为一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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