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这人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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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土文庙。

    礼圣在内众人望向老秀才。

    「不拦!」

    老秀才斩钉截铁,缓了缓语气,「也拦不住。」

    老秀才说后边这句话的时候,看着礼圣。

    礼圣点点头。

    周密只是金身被拽向人间,其神道根脚依旧与新天庭紧密相连,陈平安亦是如此,法相飞升,一线开天,道场依旧是人间。

    不必解释当下的陈平安有多强悍,只需看看被他拽出的周密便知,三教祖师散道,加上之祠登天,依旧只是将周密困住,始终无法将其镇压抹杀。若论真实修为丶杀力,陈平安当然远远逊色已经周密,但是这场「天地通」,厉害就厉害在硬碰硬的「狭路相逢」,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一个世代簪缨的沙场武将,孔武有力,且功勋卓着,只是他被算计了,有一天什麽扈从都没有带,走入一条狭窄巷弄,他的将种身份都是虚的,麾下兵马都是虚的,最终只是被一个愣头青的持刀少年堵在陋巷,就两个人,分生死!

    文庙教主董夫子问道:「礼圣,陈平安的初衷是?」

    礼圣说道:「造就出天地通,强行将周密的神性从天庭拽出,至少是让他的金身远离新天庭,越远越好,各自的半个一,一起撞碎,双方神性分散作亿兆计数,悉数归于人间有灵众生,以整座人间作为道场,凭此封禁一个一的全部神性。目前看来,陈平安肯定会彻底身死道消,至于周密是否会被撞碎所有神性,不好说,可能会残留两成到三成。三教祖师和之祠,肯定都会出手。」

    董夫子问道:「陈平安有无预流?」

    人间学问,最难是预流。

    老秀才伸手直接将那两摞图纸抓过来,猛地摊开,悬在空中,围成一圈,是宝瓶洲丶北俱芦洲和桐叶洲的三洲堪舆图,还有三条大渎形势图,以及一幅浩然九洲图。

    亚圣直接跨越天下,以真身降临中土文庙,他同时让经生熹平来这边紧急议事。

    亚圣将那些夹杂在地图间的手稿都翻阅起来,果然是一番极其缜密的长远谋划,涉及之广,之多,超乎想像。

    老秀才手指微动,在三洲地图上边勾画,说道:「有。你们来看此图。」

    文庙副教主韩夫子一抖手腕,将那些手稿文字都抄录一份,迅速浏览几遍,突然蹦出一句「我草他妈的殷绩……」

    却也不想浪费丝毫的光阴,这位有重塑儒家道统之功的老夫子,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语气极快道:「殷绩就没这脑子,白玉京到底牵涉多深,礼圣,你别他妈跟说句什麽『不好说』……老秀才,陈平安的手稿,环环相扣,其中明显涉及到了五行生克的环节,很关键,容不得有丝毫的差池,现在的陈平安,已经联系不上了……要不要我们把邹子和陆神一起抓过来问问看?礼圣,又他妈是『不好说』对吧?」

    礼圣瞪眼说道:「好说!」

    亚圣扯了扯领口,轻声道:「那就抓紧!」

    文圣拍了拍亚圣的胳膊,笑道:「别急,都别急。」

    郑居中曾经亲口跟陈平安说过,我们不用过于高估三教祖师的神通广大,几近道者终非道,还是有所不能。立教称祖最不自由。

    只说一艘夜航船的行踪与浩然天下中土文庙的关系,就曾有过两个比喻,一是市井俗子在屋子里边打蚊子,一是在自家池塘里抓条鱼。

    郑居中在金翠城遗址打造出一座腹中腹丶心内心的大阵,最终联手陈平安和吴霜降在此阵斩姜赦。蛮荒始终未能察觉。

    直到周密挨了陈平安一剑,浩然天下诸洲才暴露出一些伏笔,被文庙循着蛛丝马迹收拾乾净。

    陈平安在扶摇麓私人道场,其实一有机会,就会分心遥遥观察花影峰和莺语峰那两拨少年少女们的习武修道。后来入主国师府,更是乾脆将整座国师府炼化了,就因为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光阴和精力来盯着所有的细节,就像郑居中说的,身居高位,事情就变得越来越有轻重缓急。

    中土文庙之前并不像白玉京那样有专门的道官,坐镇大阵,尽可能盯着所有青冥天下的大修士,详细记录他们出山游历的路线,还会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推衍演算。但是中土文庙在上次议事过后,显然有所改变,对大修士的约束和监督力度,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顶峰。

    神色木讷的中年汉子,高冠博带的俊美青年,被礼圣直接从落魄山天都峰「请来」此地。

    不说亚圣的真身,竟然连礼圣都在场,陆神赶忙稽首。

    一幅幅悬在空中缓缓旋转的堪舆图中。

    其中三洲地图,由南往北,分别有一条由青萍剑宗和陈平安牵头丶正在开凿的桐叶洲崭新大渎。

    还有绣虎崔瀺倾一国之力打造而出的宝瓶洲齐渡,以及北俱芦洲的济渎。

    浩然天下的东部三洲,三条新旧大渎,俱是近乎将一洲拦腰的东西走向。

    邹子却是径直仰头望向那几幅地图,再将那些内容略显隐晦不明丶都是些故意用代称的手稿取来几份,低头看过之后,掐指默算片刻,邹子暗自点头,抬头挥了挥手,先将浩然东边三洲形势图作高低叠放,再伸出手指,在宝瓶洲和桐叶洲两幅地图之间,从上往下一划,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红线,说道:「继那条暂时尚未合龙的百花之渎之后,陈平安还想要一鼓作气,打造一座连同两洲的跨海大桥。」

    邹子再伸指一划,在北俱芦洲和东宝瓶洲之间便多出了一条长线。

    那是一座曾经衔接两洲的跨海大桥,除了两洲修士的搬山倒海,阮秀,李柳,渌水坑澹澹夫人,都曾出过力。

    只是等到大战落幕之后,在绣虎崔瀺的亲自监督之下,这座「大桥」就重新没入海中,还将这条水底龙脉斩成了数截。

    毕竟一旦两洲凭此龙脉勾连,还谈什麽东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真就是一家人了。涉及浩然九洲气运流转,不是儿戏。

    教主董夫子点头说道:「桐叶洲一洲陆沉,通过一条大渎的开凿休养生息没几年,仍然过于虚弱,故而是老龙城和清境山之间的这座跨海长桥,必须是字面意思上的桥梁了,造就出一条气虚的弱龙,免得头重脚轻,走路摇摆不定,这自然是宝瓶洲在迁就桐叶洲。」

    「北俱芦洲和东宝瓶洲之间的这条龙脉大脊,却是一条跨海走水再上山的强龙,两洲气盛,不过如此。」

    邹子视线上挑些许,伸手又将北俱芦洲那条南北走向的中条山以「朱笔」勾勒出来。

    董夫子微微皱眉,很快恍然大悟道:「难怪大源王朝要让太子卢钧和国师杨后觉去往大骊京城,是双方早就秘密谈妥了?」

    邹子说道:「布置三洲,陈平安是作了两手准备的。」

    两位文庙副教主对视一眼,好家夥,难怪这位年轻隐官从来不来文庙诉苦,敢情是要来就直接来个布置三洲的惊天手笔?!

    礼记学宫司业茅小冬心情复杂至极,既是心情激荡不已,引以为傲,又是满腔悲愤,小师弟为何会半途而废,全成空想?!

    先前山上也有些闲言碎语,说他这位年轻隐官,上山下宗,既要当宝瓶洲的一洲道主,还要染指桐叶洲,兼任两洲道主。

    说错了?没有,陈平安还真有这种「野心」。说对了?也未必,只因为仍是小觑了大骊新任国师,绣虎崔瀺的小师弟!

    一手准备,是以桐叶洲大渎,加上宝瓶洲齐渡,北俱芦洲济渎。再加上衔接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的那条龙脉,以及中条山。

    既然两横一竖,成就一个「土」字。那麽不管是,陈平安都可以有一个随时替换的备选方案。

    在人间造字「土」。

    陆神点头道:「土王四季,罗络始终。青赤白黑,各居一方。皆禀中宫,戊已之功。人身貌肖天地,以土居中统摄四方。」

    三教一家,儒释道兵。

    绝无可能修炼出一个本命字,这就意味着陈平安修行再多的儒家炼气法,上限都是有限的。

    因为身世经历的缘故,陈平安自幼就是亲近「菩萨」和佛法的,但是远游路上,更多是以此调心,降服心猿意马。

    兵家已经与吴霜降和郑居中成功篡位,高无可高。

    那麽接下来能够极大提升修为的道路,还剩下什麽?这也是先前施舟人所谓的你终于主动靠近道家了。

    道家有流派喜欢以身喻国,比如百官有序,即是脏腑通气,依据治国的法度来修炼身心。

    身国同构,证道飞升,担任大骊国师就可以更加游刃有馀地布置三洲,一举两得。

    邹子说道:「他的第二手准备,就是造字『王』。先前在莲藕福地,陈平安就已经有过一番『布置人间』的大道雏形,既是治理福地,给『自由』二字寻求一份最大的公约数,也是一场未雨绸缪的『演武练兵』。这是对的。但是陈平安还有第三手准备。」

    陆神愕然,几位文庙教主也是深受震撼。

    绣虎崔瀺辅佐大骊王朝,帮助浩然天下力挽天倾。

    那他这位新任大骊国师,就想要倾力辅佐大骊皇帝,不是现任,便是下任,成为浩然天下的人道之主!

    山上修士亲眼见证也好,凡俗夫子涉世翻书也罢,真实的历史和世事,总是有一段,无一段,又有一段。

    做很多件事情都做不好那麽一件事。能够做好这一件事。做好一件事就等于做好很多件事。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最大差别。

    邹子建议道:「经生熹平,以身演道,先看看这两手准备的成效。」

    经生熹平看了眼礼圣,礼圣点点头,「可行。」

    三洲的大地山河如同活了过来,陈平安依旧选择飞升,与周密对峙,但是身后拖拽起了无数的「人性」,用以防止那周密二三成神性的胜出……片刻之后,经生熹平说道:「六成把握。」

    邹子有些遗憾,摇头道:「别说六成把握,就是九成,都意义不大。牵扯越大,变卦越多。谁都赌不起的。」

    邹子略显疲惫,说道:「第三手准备,就是说服你们文庙,与他一样靠拢道家,当然依旧是以浩然正气作为底子,以八洲作八卦,中土神洲大道演化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第四手准备,则是打造『大五行』,将浩然天下,青冥天下,西方佛国,五彩天下,蛮荒天下,全部囊括其中。这一手准备,最有可能成功,但是难度如何,诸位最该心知肚明。」

    陆神喃喃道:「注定都是身死道消的下场,在这期间做得越多,只会异议越多,被骂越多。一旦失败,更是千秋万古的罪人。到底图个什麽呢。」

    经生熹平说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吾善养浩然气,天下不能荡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

    片刻沉默。

    茅小冬突然眼红跳脚,指向一位学宫祭酒司业,「草你妈,是谁说宁姚身为一座天下的共主,长久闲逛浩然,不像话?」

    老秀才怒道:「闭嘴,别吵!」

    茅小冬立即闭上嘴巴。那位学宫司业与他作揖,茅小冬叹了口气,伸手扶他起身,「其实不怪你。是我失态了。」

    礼圣突然说道:「西方佛国答应了,白玉京余斗和兵家姚清都说没有问题,宁姚说她立即返回五彩天下,但是白泽不肯点头。」

    亚圣说道:「我去找白泽谈谈看。」

    老秀才摆摆手,「不用去。这不是两座天下休战几年就能谈拢的事情,白泽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最近神性者,是人性吗?不对,其实是兽性,是你我当年皆没有说到点子上的丶双方也不敢往深了说的纯粹的『恶』。白泽终究是返回蛮荒丶主动选择担系一座天下存亡的白泽了。」

    陆神说道:「礼圣,我愿意强行合道,配合熹平先生,助陈平安一臂之力,给三教祖师和之祠前辈赢得更多的机会。此事,我与熹平先生反而是最合适的人选。」

    经生熹平笑道:「熹平谢过陆道友认可。」

    邹子说道:「这场天地通,就只是两个『半个一』的战场。既然陈平安他自己没有开启这座大阵,那麽现在别说是陆神合道,就算是你跻身了伪十五,都是意义极小,小心负薪救火,反而被周密找到机会算计一番。」

    陆神淡然道:「闭嘴。」

    礼圣说道:「刘飨说让我们等等看,他要先确定一件事,他说好像陈平安联手崔瀺,连他也给骗过了。」

    邹子说道:「是可以再等等看,齐静春和崔瀺当初任由阮秀吃掉李柳的神性,任由她在眼皮子底下,通过那座飞升台登天离去。我这些年反覆推演,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想必他们是留有后手的。」

    天地终于相通。

    一线开天和一线坠地的两道金光终于撞击在一起了。

    天地间下了一场滂沱火雨,「雨滴」在半空中消散殆尽。

    施舟人仰头望去,目眩神摇,得见此景,此生足矣。

    道人大有一种「朝闻道夕可死矣」的释然和快意。

    高台之外,依旧存在着一层天地隔绝的大道屏障,好像有意阻挡谁来此。

    周海镜神色变幻不定,突然瞥见那杆拄地铁枪,厉色道:「结阵!」

    她伸手攥住这杆巡狩使苏高山战场遗物的铁枪,「好,绝不辱没了你!也不止你们大老爷们当得豪杰!」

    周海镜自言自语道:「老娘今天就要青史留名,让人间此后的千秋万古,都要牢牢记住武夫『周海镜』这个名字!」

    她环顾四周,咧嘴笑道:「事先说好,这笔赔本买卖,老娘是绝对不会赔钱的!」

    北俱芦洲。

    夜幕中,如同出现了一场祭剑。

    太徽剑宗刘景龙,率先御剑飞升。

    飞升境剑修白裳亦然,仗剑飞升。哪怕与那陈平安,是有过一场大道争执的。

    一条条剑光,在道场,在山河,在宫阙,在市井,在海上……俱是高高升起。

    更多剑修是跟着「祭剑」,并不清楚那两条「金线」对撞的缘由是什麽,人人只觉得道心一震,竟是出现瞬间的窒息。

    无法想像,斗法双方,得是多高境界,才能有此威势?

    有青年剑修匆匆忙忙御剑飞升,凑巧碰到一个邻国的熟人也刚刚破开一座云海冒了头,便转头遥遥好奇询问道:「去干嘛?」

    那老者没好气道:「不知道干嘛你也跟着?着急投胎啊?」

    青年剑修自顾自说道:「问你话呢,你境界比我略高几分,总该听说些什麽吧?」

    老者也懒得计较差了两个境界算什麽略高几分,只是屏气凝神说道:「只觉得上边那条金线,来势汹汹,不像什麽善茬。反正下边那条金线,是陈隐官,哪个好哪个坏,还需要爷爷教你?」

    青年剑修:「哦。」

    老者气笑道:「哦你大爷的哦,就你这点境界,还不赶紧滚回去,总要给北俱芦洲留点剑道香火,别被皑皑洲抢走『北』字。」

    青年剑修说道:「没事,我有俩徒弟,刚刚三境了,不孬。再说了,我还有个闭关多年的祖师爷……咦,祖师爷,也来了啊。」

    越是御剑飞升越高,越是靠近那条「金线」,就越是震撼于「一线」的巨大,五彩琉璃色,恢弘如传说中支撑天庭的天柱。

    白裳率先祭出飞剑,朝那高处金线一斩而去,无功而返,那条「金线」甚至没有出现任何细微痕迹,白裳轻轻擦拭鼻血,惊讶不已,收了飞剑一看,缺口鲜明。

    飞升境剑修的白裳尚且如此,更何谈其他剑修?

    好像就是纯粹为了让他们能够证明自己的的确确,义无反顾,不计得失,实实在在为这个世界做了点什麽。

    就像是……最后给予人间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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