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近前,便看到皇帝正在眺望远方,似乎在思索什麽要事,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扰。朱翊钧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陛下。」「陛下。」张瀚陈栋连忙行礼。朱翊钧颔首:「二卿联袂而来,是有司法之事?」刑部跟大理寺,在去年开完年会之后,痛定思痛,开始了业务整改。效果或许有限,但态度好岁是拿出来了。张瀚与陈栋对视一眼。前者行礼禀报导:「陛下,是有几起案子,要陛下圣裁。」他见皇帝静静看着自己,便开门见山:「一者,是狭西妖人齐房一起业奉钦依处决,止因抚按意见不同,迄今未见典刑。3朱翊钧一,这种死刑案都是皇帝御批的,他没看过案子,名字倒是记得。这都是隆庆六年十二月戊寅日的事了。前狭西抚臣曹金奏斩,刑部大理寺拟批处决,内阁拟票,他亲自批的红这都两年多了,竟然还没明正典刑?朱翊钧疑惑:「抚案意见不同?是有冤屈?」陈栋迟疑片刻,解释道:「陛下,巡抚狭西副都御史郜光先上疏,曹金当初奏妖犯齐房丶刘汝勾结数千人,聚众谋逆,但实则其不过失地百姓,误信了白莲,聚了同村七八人,在城里讨些吃食罢了。」「如今我司与刑部正在重新审理卷宗———」陈栋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朱翊钧听到这里,也明白陈栋与张瀚为何一同前来。部光先这个现任,想翻前任的案,其实是不讲规矩的行为。因为案子是三法司丶内阁走的程序,皇帝钦定的斩决。哪怕确实是曹金办的冤案,也有打脸皇帝跟三法司的嫌疑。但皇帝偏偏又在去年的年会上交代过,要清理刑狱,大理寺和刑部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找到皇帝的头上。朱翊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以后这种事直接上疏重新翻案彻查就是了,朕又不是全知全能,钦点的案子更没空去看始末原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摆了摆手:「把案子打回去重新查吧,黔首的性命再是无根浮萍,也不至于为了你我的颜面就随意冤杀。」两人无视了皇帝第二句虎狼之言,齐齐长出一口气:「陛下圣明!」张瀚接着说道下一事:「陛下,杭州卫千户陈镇,殴死出使简讨沈位一案,业已查明。,沈位,是隆庆二年庶吉土,阁臣班底。隆庆五年出使册封肃王,第二年三月回朝时船过睢宁县,与杭州卫千户陈镇一行争路,遭陈镇率步卒殴死。庶吉士被千户殴死,自然是震动一时的大案。陈栋见张瀚说话留一半,只好被迫接上:「陛下,陈镇殴死沈位,乃以当日二者冲突时,沈位出言辱及陈镇及其魔下的武将出身,一时间引得群情激奋,才有此惨事。」「如今刑部拟将涉案四十二人一并处斩,大理寺以为不可,请陛下圣裁。」他大致将经过凝练做一句,点出了最大的疑难。这不是简单的刑案,而是政治案件,稍不注意,便可能会挑起文武之争事关重大,大理寺跟刑部起了分歧,而裁决的权力,便抛到了皇帝这里来。朱翊钧闻言,也有些头疼。这事他自然也知道。刑部张瀚是照顾文臣情绪,毕竟此案朝中的共识,便是不能姑息。甚至拿大同振武说事一一「往者大同振武之变,从以诘治未尽,故豪官悍卒横暴相寻,一遇事端,猖狂四起。」但主犯处斩没问题,从犯就有些量刑畸重了。所以大理寺并不赞同。尤其是此案本就事出有因,若是要将数十人一并斩首,武臣们是何观感,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朱翊钧想了半响,只好拿出捣强糊的老手艺,折中道:「那便-—----陈镇为首律斩,明正典刑,查照揭黄子孙不许承袭,杨忠丶葛良佑丶宋乔丶丘钊减等人发边卫充军。」张瀚面色有所不满。陈栋兀自下拜:「陛下圣明!」随后,又是一些立法之事。譬如四川巡按御史孙代的上奏说,恳请法司定制禁止「招赘后夫」,也就是丈夫死后,招赘夫婿上门。当然,理由也是直接丶「举居室丶田产丶子女丶婢仆丶前夫所遗尽,以归之后夫,比之优卖奸尤为不同,盖不恃廉耻扫地抑且酿祸最烈。」朱翊钧听得已经不耐烦了,虽说法向来都是体现他的意志,但他本身并不懂这玩意儿等两人说完后。朱翊钧语重心长道:「张卿丶陈卿,朱子说格物致知,王子说知行合一,朕说因果与实践。」「这律令的知与因果,朕以为法司还是要上点心,多格上一格,探究探究理论因果,不要总是空中楼阁一般,让朕拍个脑袋就给你们定下来。」两人闻言,面面相。没见过皇帝耍帝威,倒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耍宗师架子了。到底是不一样了啊。两人莫名其妙挨了训被攀人,只好行礼告退:「陛下教训的是,臣等下去,便梳理一番律令之因果。」朱翊钧额首示意二人慢走。两人前脚刚走的功夫。李选侍又在那便喊了起来。朱翊钧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猛然闭上眼晴。他转过头去,连连摆手:「不钓了不钓了,该回去用午膳了!」说罢,也不等李选侍将鱼拽上来,便将其鱼竿没收,直接拽回了万寿宫。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时间悄然到了三月十五。皇帝的档期,再度被排满。一大清早,礼部就来西苑请朱翊钧御皇极殿,策礼部贡生等四百零三人于廷。没错,今日到殿试的时候了。这次会试取了四百零二人,其中两名堂官子弟,而最后一人,则是特赐殿试资格的海瑞。殿试只取排名,而不落,所以今日这四百零三人,都将是天子门生。朱翊钧是必须要去出题的。当然,说是皇帝出题,其实无论是殿试策论,还是选庶吉士的选拔,本质上都是礼部和内阁出题,皇帝挑选决定。根本的作用,也就是宣示一下存在,以及确定师生关系而已,甚至于,要是遇到先帝那种惫懒的性子,更是连出面都懒得,传个口谕出来就是。不过对于勤劳的小朱同学就不一样了。他是懂兢兢业业的一一只是挑礼部出的策题,就挑了半个时辰。「衡石程书,卫士传餐,汗透御服,日盱忘倦,政非不勤矣,而政理之效,顾独称躬修玄默,清静无为者何——---这个题出的不好。」」朱翊钧直接将这题否了。他看着马自强,不悦道:「什麽叫有些君主虽然勤于政务,但治理效果最好的却是那些崇尚清静无为的君主?」『先问是不是,才能问为什麽。」「是太祖皇帝日旺忘倦时,政理之效不行了?还是说朕的皇祖父清静无为,国家蒸蒸日上了?」这是历史上原本的考题,但并不妨碍朱翊钧大摇其头。这种预设立场的考题,在他这里是过不了关的。既然要预设立场,凭什麽不是预设他的?马自强闻言,一面直呼皇帝难伺候,一面恭谨承认错误:「是臣的疏漏,那陛下再看看其他的选题?」策论自然不止一题,否则也不会让朱翊钧临考的时候随机选。可惜,小皇帝似乎一题也看不上。朱翊钧又拿起一卷:「..-」-然考德论治,犹未可匹于姬姒,曰唐虞「马卿,三代之治固然超绝万世,但世殊时异,三代疆域可能比照今日?三代子民,可有今日之万一?」「情境不一,治政难度不一,又如何一概而论,让诸生强答?」马自强不由得擦了擦汗。皇帝前些日子不再藏拙,肆无忌惮地展现出经学造诣之后,胆子显然是又大了一圈。竟然已经敢对三代之治指指点点了。这要换个皇帝来说这种话,儒生们不给其喷个狗血淋头才是怪事。至于如今·.·反正不是他马自强挡得住的。大宗伯苦笑一声:「陛下,礼部的策论题,仅这几道,陛下勉为其难,择一取之罢,否则就要耽搁殿试了。」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皇帝想干什麽。果不其然。只见皇帝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算了,朕亲自来罢。」皇帝说罢,也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抛下考题,便直奔皇极殿去了。马自强快步跟上。只留下礼部一干郎中主事面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