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岔路(1/2)
傅燕沉仰起头。
澶容站在对面的房顶上, 身上白衣依旧,似乎成了那蔚蓝背景中最不受拘束、也是最高最远的一朵云。
“回话。”
“那朵高洁的云”的质问是薄凉傲慢的,即便是轻轻地飘来, 在遮挡头顶阳光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寒意还是让人感到压抑不安。
傅燕沉企图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找到不一样的光彩,可他盯着澶容看了片刻, 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意。
其实傅燕沉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在澶容的眼中找到什么。
澶容那双眼眸里并不存在任何感情, 即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也没有泛起一丝凉意,好似不管傅燕沉做什么他都不在意。而这种傅燕沉平日里早已熟悉的冷眼, 正因为之前积累下来的不满变得异常刺眼。
澶容没有把他放入眼里。
傅燕沉第一次注意到一件事。
入不了眼的人自然也进不到心里。
这时的澶容还在问他:“傅燕沉。”
不想回话的傅燕沉抿了抿唇, 耳边响起了邺蛟的笑声。
嘲讽的声音一直是邺蛟毫不吝啬地给予。
它热衷撕去傅燕沉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为他带来更加难以忍受的二次伤害。
傅燕沉的脸因此变得苍白。
然而澶容却不在意。
见他一言不发, 澶容刻薄道:“回话。”
回话?
——他该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澶容为何只问自己在做什么, 而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会与清原的人走到这一步?回首过往,澶容可曾有一次站在自己的身边, 先是关心自己, 再去想想其他吗?
傅燕沉望着那张他曾经无比敬重的脸, 隐约听到的胸腔遭到挤压的声响。在此刻, 澶容不近人情的脸与清原掌门逐渐变得很像。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心像是落在地上的秋果, 慢慢地烂在地里。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心底藏着一口自己也没有发现的郁气。这口气让他无法平静地面对澶容, 以往澶容高高在上的样子更加成为了他眼中的刺。
自尊在悲鸣。面对澶容时卑微听话的过去让他如鲠在喉, 逐渐生出了一个念想——
【好想撕了澶容的脸,让他无法这样看着我。】
傅燕沉面无表情地盯着澶容,脸上的愤怒和暴戾在这个念头出现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冷这一张与澶容表情差不多的脸,看着比之前平静许多,可眼底潜藏的凶意却要比之前更加危险。而他还记得若清夸过澶容很漂亮,比他好看许多,彼时他只当那是句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又觉得那是一句嘲讽,是若清笑他不知自己与澶容背着他走到了一起……
他理解,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若清喜欢漂亮的人没有什么不对。可如果顺着这个念想去理解,如果他把澶容的脸撕了,如果澶容成了一个面容丑陋的怪物,若清是不是……就不喜欢澶容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眼前的迷雾瞬时散去,傅燕沉突然有了一种迷路的人找到出口的畅快感。他的/腹/下/一/紧,战栗的快感伴随着极大的压力让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只是他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知自己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种疯癫又阴狠的笑。
而他生的美,五官艳丽大气,即便做出这种表情,脸上也没有多少的难看怪异,反而充满了危险的攻击性,美得十分张扬,妖冶得充满了邪气。
笑后傅燕沉也在考虑,如果若清不再喜欢澶容愿意向他低头,他也不是不可以继续陪着对方。
他与自己说,只要这件事过去,他们还可以继续坐在一起,去看一看清原外的山河景象。
如果日后若清的身体真的好不起来,如果若清害怕黄泉路寂寞,他也可以陪对方一同走,就像是之前的数年,也像是过往迁就过对方的那些岁月。
这些都不会改。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他们在一起。
一直、一直都是他们在一起。
为此,撕了澶容的想法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强烈,只是这样的想法出现了没多久,处在/兴/奋下的人忽地被一阵清风吹醒。
那种飘飘欲仙的快意很快离去,在清风拂面的那一刻,傅燕沉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犹如丢了魂一样,呆呆地伸出手按住了半张脸,表情复杂的想着自己方才都在瞎想什么……
在来这里之前,他脑子里是担心澶容的安危,是想要确认对方有没有因他遭难。来到这里之后,他的脑海中多出了许多不应该存在的恶念。
这样显然不对……
就像想要否认自己方才的想法一样,傅燕沉神情慌张,开始想要找到自己来到这里时的初心。只是慌乱反省刚刚出现,他的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他的声音,也像是若清的声音。
是邺蛟蛊惑他时的惯用伎俩——
“你确定你来这里只是想确认澶容的安危?”
傅燕沉身子一僵。
那声音则不留情面地说:“你、难道不是想看看那人是否平安才找来的吗?”
“以澶容的本事,放眼天下能难为他的人有几个?可那人不一样,你找来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
那声音针对他这没有出息的样子,继续嘲讽他:“真是个贱骨头!被人如此对待还能觍着脸继续摇尾巴黏上去。你如今这幅样子真是难看得要命!你怎不想想看到你这副嘴脸,他们都在心里怎么笑你?”
这句话不好听,砸断了傅燕沉仅存的理智和傲骨。可他却没有开口否认什么。
澶容见他表情不对,猜到了他变化的缘由,皱着眉喊了一声:“傅燕沉?”
澶容有意打断他的沉思。
傅燕沉仰起头,目光正巧对着对面的师叔师伯,很快又移开了眼睛。
对面的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他有些散漫的想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说点什么,也许他应该在这时告诉澶容他没有反意,也许他应该在这时告诉澶容他很无害,或者他应该告诉澶容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告诉澶容他不是一开始就与掌门他们动手,告诉澶容自己在这里受到的冷遇。
这些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可最后成长为挺拔翠竹的却只有一句——
“我若说我不准备回清原了,你要如何?”
过往的岁月如同沙漠里的风暴。
落在地面时看似不起眼的细沙在这一刻转成压死人的巨石。傅燕沉平静地站起来,沾了血的指尖慢慢离开那块自己紧按的砖石,不再以依靠外物带给自己勇气,脸上平静的神色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一种虚假的充满阴郁以及压抑的安静。
这是傅燕沉第一次对着澶容展露敌意。
他想,那声音说得对,他确实是想要来看看澶容是不是平安,但他同样也很想毁了澶容。
或者应该说……他想毁了所有同他争抢若清的人。
只是这份执念让他无视了一件事,那就是看似淡漠的澶容并没有在他回话之前动手,而是一直问他,在等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对于回不到过去的两人而言,那些停顿,那些观察,那些淡然都将成为过去的一粒沙。
毫不起眼的一粒沙。
这是傅燕沉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澶容展露敌意。
澶容眯起眼,心里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若清。
澶容嘴里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他看傅燕沉不顺眼,傅燕沉看他不顺眼的原因。
而澶容不似傅燕沉,他没有傅燕沉那般“天真”,他弄得清自己的心意,也弄得清傅燕沉的心思。
傅燕沉对若清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好友的界限,只是傅燕沉自己看不出来,或者应该说傅燕沉不愿往那边去想,这才给了他可能性。
如果说傅燕沉在他行动之前就弄清了自己的心意,那他还真不好说如今会发生什么。因此比起被傅燕沉仇视,澶容更在意自己的好时机。
这份庆幸也在他与傅燕沉对视的时候表露了出来。
他眼里藏着庆幸,像是在嘲笑傅燕沉是慢了一步的傻瓜,有些怜悯地看着对方,道:“你必须留在清原。”
这不是商量,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过于强势的命令让傅燕沉的心里冒起了火。他冷下脸,上挑的眼尾凶恶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露出利齿的野兽。
“这算什么?命令?”
傅燕沉冷笑一声,心里对澶容的那点尊敬彻底被怒气冲散,在澶容的漠视刻薄下,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可放在身侧的手却没有抬得那么痛快。
他保持着冷静,直到对面的男人歪着头,不以为意地说:“肯定不是商量。”
霎时间,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
咔嚓一声过后,青城上方的云层中有紫光闪过,不多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顺着窗口看去,巨大的剑阵出现在东侧云层中,密集的剑雨层层叠叠,围成一个外宽内窄的圆形剑阵,对准了下方的小小城镇。
这招是澶容的寒剑阵。城里但凡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都认识澶容的剑阵。
因为突然出现的寒剑阵,城里多出了许多嘈杂的声音。若清虚弱地躺在床上,从刚才开始他的身体就不是很舒服,这会儿更是无故燥热。
长公主见若清不舒服连忙喊人请国师过来,等人去了才知晓国师刚刚去了千河州,现今人已经不在府里。
长公主心急如焚,房间里的宫人见她脸色不好乱作一团。
耳边是快快快以及去找谁的杂乱声响,若清眯着眼睛,冷汗不停地流下,他能听到长公主在说什么,却听不懂她话的意思,像是不能思考的醉酒之人。
宫人屏气凝神,奉命拿出长公主所带的最好的灵药,在喂到若清嘴边时听到了一句——
“松了……”
“什么?”宫人和长公主对视一眼,长公主拿过药碗,附耳过去,疑惑地看向自己虚弱的儿子,却见那孩子双眼无神,不知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一条水龙出现在半空,长公主侧目看向窗外,心气不顺便一把摔了手中的玉碗,大声喊道:“城里到底在闹什么!?”
从外面赶回来的宁英神色慌张,立刻向长公主耳语几句。
若清侧目,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蓝影。
当腾空而起的水龙被飞剑击散,随着水滴落下的还有傅燕沉的处境。
脸上带着细小伤痕的傅燕沉跪在地上,心底的热意在与澶容打斗的时候不断攀升,不知不觉间,细小的鳞片已经从左胸一直上窜来到了脖子上。紧接着,一双充满威严的竖瞳睁开。
邺蛟骨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奔向叫醒自己的宿主,毫不吝啬地赠予傅燕沉自己的力量。
在澶容制服傅燕沉,一只脚踩着傅燕沉一只手的那刻,诡异的不协调感突然出现,澶容猛然低头,只见他用来绑着傅燕沉身躯的水柱散开,踩着傅燕沉的脚被立起的黑刺穿过。而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快到本以为自己已经赢了的澶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血流了出来,可刺伤他的黑刺并不满足以此。黑刺顺着他的腿,一路爬刺向上,将他伪装成一个内里流血的刺猬,又在来到膝盖之前被他按住,一掌击碎。
经历了这么一遭,踩着傅燕沉那只腿变得破破烂烂。
意外地看着这一幕,澶容低下头,在同一时间对上了傅燕沉的眼睛。
他无比熟悉的弟子正慢慢地仰起头,可在那张抬起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他熟悉的愤恨,只看到了幽深空洞宛如枯井深渊般的死寂黑暗。
同一时间,红色的烟雾缠在傅燕沉的眼角身侧,飘向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什么?”
路上的行人看着多出来的红雾,一头雾水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而家里挂着白帆的那户,本已去世的老人在接触到红雾的那一刻忽然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被吓坏的亲友。
“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大了起来。
若清张大了嘴,身体抽搐了一下。
红色的烟雾很快飘进了若清的房中。门外的青龙卫设下隔绝阵,却无法挡住这些红色的烟雾。
情势不明,长公主和宁英为了观察上前几步,可她和宁英刚走到窗口就听身后忽地出现极为难受的急促短音,两人回头,见平躺在床上的若清挺起胸,四肢无力地垂下,上身向上悬浮,大张着嘴巴,瞪圆了眼睛,一副无法呼吸的样子。
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到,长公主倒吸了一口冷气。
凑巧的是那原本打开的窗,则在若清撑起上身的那刻突然关上,像是有人从外面恶狠狠地推了一把木窗,故意发出一声巨响。
随着这声关窗声的到来,床上的若清闭上了眼睛,上抬的身体也在木窗关好的那一刻落了下来,只是这时房中已经有了红色烟雾进入,而若清的灵魂正在跟随着不小心闯进来的红色雾气离开自己的身体。
灵魂与□□分开的感觉很奇妙。
飘在肉身上方的若清不知道这些被风吹进来的红色烟雾是什么,他疑惑地浮在空中,下方是自己突然闭上眼睛的肉身,以及发出尖叫声的长公主。
不清楚魂体分离的自己算不算死了,一个恍神,原本被困在房屋里的若清又飘到了城里雾气最浓重的地方。
似乎是被红色烟雾迷昏了头,来到这里的他脑袋空空,只能随着红雾漫无目的地飘动,置身于十分熟悉的气息中……
……
清原那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同在一处的长竟和李掌门自然知道。
长竟因三魂一事带着重礼来到千河州,正欲与李掌门细谈一下李悬念之死,却见那李掌门心平气温,待他十分客气,根本不似那死了孩子的父母,心里犯起了嘀咕,看不出李掌门的路数。
据长竟所知,这位俊秀出众的李掌门十分喜爱那位行事张扬的郡主,喜爱到即使知道郡主是个嚣张跋扈的狠毒女子,也愿意把郡主留在身边,甚至愿意为了她去得罪中都,对李悬念这个儿子更是爱护有加。
了解这点,来前长竟以为自己会看到李掌门面容憔悴,不曾想这人竟像是没事人一般。
长竟来的时候也巧,正好碰见李掌门手下的人与李掌门说:“清原那边好似因公子的事发生了争吵。澶容山主与那傅燕沉打了起来,瞧着应该是傅燕沉不服管教,澶容山主又执意要给掌门一个交代……”
李掌门不紧不慢地说:“两人都受伤了?”
手下的人说了一声是。
“这样不好。”李掌门皱起眉,道,“我们与清原世代交好,犯不上为了这点小事结仇,你去告诉清原陈掌门……”
小事?
他这话一出长竟和传话的弟子都傻眼了。
儿子死了怎么能算小事?
长竟是越听越糊涂了。
按理来说,李悬念的死与清原和中都脱不了干系,可现在李掌门既不跟清原计较,又不与中都脸红,实在是古怪得很。
古怪到就像是李悬念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不过人家的家事轮不到他这个外人多嘴,长竟乐得瞧见李掌门不计较此事,自然不会像傻子一样去问。只是李掌门的叮嘱还没说完,刚把心放回肚子里的长竟又见城内另一侧红光大盛,紧接着鬼泣声由远渐近,让正在说话的李掌门和他都愣住了。
“澶容!这是怎么一回事?”清原掌门双手挡住一根砖石所做的长刺,没有让石块砸在澶容的身上。
迎面而来的石刺明明不算稀奇,但石块上附着的红色烟雾却让人头皮发麻。陈掌门能从这根石刺上感受到十分强大的妖邪气息。
在场的人都是见识颇多卓尔不群的修士,因此能够一眼辨别出来这石头上覆盖的妖气若是放开了说,怕是大妖才有的煞气。而澶容是当今最强的修士,即便动手之前身上带伤,也不该如此轻易地败在对方手中。
由此可见这煞气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没有心思回答师父的问题,再次受伤的澶容捂住胸口,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扑在脸上,一旁是已经昏迷的大师兄,四周是正在帮着城中百姓撤离的清原弟子,以及帮着师父牵制傅燕沉的其他师兄。
危险的声音一刻不停,碎石不断地从空中落下。
周围的民宅酒肆因修士间的打斗被毁,只留有倒塌的废墟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
而废墟之上,傅燕沉正淡然地看着对面的师父师叔。
他不似以往那般桀骜乖戾,身上围绕着红色的烟雾,脸色阴暗,瞧着气少无力,身上煞气阴气极重,带着不详的一面出现在几人面前。
细细看去,他的脸上还有着类似鱼鳞一般的鳞片纹路,只是那些纹路较浅,不近看很难发现。
匆匆赶来的李掌门瞧见这种阵仗,连忙抬手放出自己的法器——三绝链。
清原掌门见这什么都能困住的法器飞来,立刻伸手控制住傅燕沉,两人合力将傅燕沉锁住,随后赶来的长竟也拿出了自己的法器压住傅燕沉,澶容趁机一掌打在傅燕沉的腿上,让傅燕沉无暇应对其他几人的招式,渐渐落了下风。
几招下来,随着澶容的配合,李掌门与陈掌门齐力暂时压住了傅燕沉。
李掌门用锁链,陈掌门在他头顶押了一把长剑,长竟又配合着下了几道符贴在锁链之上,做了一个简单粗暴却很好用的困阵。
等这一切结束,城中的修士大多数都赶了过来。他们瞧见清原的人狼狈的样子,着实是想不出有谁能把他们打成这样。
李掌门在压制傅燕沉的时候被傅燕沉甩了一下,事后手臂一直发麻无法正常活动。
长竟盯着傅燕沉看了几眼,也不清楚这人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身上暴戾之气过重,身上有心魔,有妖气,着实不像是正道弟子……
傅燕沉被铁链和金鼎符咒扣住,一连接触了多件镇压妖邪的神兵利器,被暴虐冲昏的头脑因此也变得清醒几分。
清原陈掌门见澶容伤得很重,又见澶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副固执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想说让澶容先去寻个医修,却听鼓掌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安排,好像在感谢清原的人给自己带来了一场好戏。
众人顺着掌声响起的地方看去,瞧见了一个外貌极美的男子正立在不远处的石柱之上。
来人长相出挑,眉目如画,身着一身华美的衣裳,却不会给人一种轻浮庸俗之感,只会让人觉得他生来就该穿戴一些极尽华美的衣物。
生如夏花灿若骄阳用在他身上完全不违和。
“怀若楼?你怎会在这里?!”
认出来人是谁,清原掌门话不多说,直接一掌打了过去。
怀若楼从容地甩出衣袖上的几根飞羽,拦住了陈掌门的动作,又还了几根飞羽给陈掌门。
清原陈掌门挡在前方,单手接下这几根杀气重重的飞羽,又见那姿容出色的人不慌不忙地落在他前方。
怀若楼动作轻盈优雅,衣服后摆散开的三片布料上绣上了孔雀尾以及金纹,长长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舒展铺开,就像是镶了宝石的孔雀尾。
没有多余的动作,典雅的深绿在众人的眼前一晃而过,孔雀尾衣落在地上,拥着站在中央的怀若楼,怀若楼微微抬起头,端庄贵气的样貌让他比起温和陈掌门更像是仙姿卓然的正道修士,也更像是威严霸气的正道领袖。
他长得实在俊俏,周围有不少看呆了的人。
知晓自己这张脸好看,怀若楼美目半眯,促狭一笑,面对陈掌门的质问不慌不忙道:“我不过是路过瞧了个热闹,陈掌门何必如此生气,还是说你清原的热闹谁都看得,就我们魔域看不得?若是如此,陈掌门倒有些小家子气了。”
“小家子气?”
没等清原掌门开口,千河州的李掌门抢先冷哼一声,道:“难不成一路屠杀我正道修士就是你魔尊展露胸襟的手法?若真如此,我倒愿做气量狭隘的人,至少这样的人还算是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周围的修士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想想这些日子被怀若楼所杀的宗门人士,他们头脑一热,瞬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有意围攻怀若楼。
怀若楼停在正对傅燕沉的方位,无视四周的叫骂声,镇定地说:“以各位的心胸去看我确实算不得好人,可以各位的眼界去看……清原的人就是好人了?”
他轻笑一声:“人都说事出有因,你们怎么只恨我杀人,不问问我为何杀人,找玉又是在找什么玉?又是谁让我动了找玉的心思?”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虽然大家没有直说,但对魔尊找玉一事谁都有关注,只是在场的人都爱名声面子,谁也拉不下脸来说这事。
不过心思单纯的人没想太多,他们朝着怀若楼呸了一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跑到这里挑拨离间来了?”
“不是。”怀若楼说,“是兴师问罪来了。”
“哈?真好笑,你怎不问问这里谁的罪最重!”
“对!你个滥杀无辜罪大恶极的魔头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场上的声音随着这些叫骂质问大了起来。
顶着众人的怒火,怀若楼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思转身看向清原掌门,对上陈掌门突变不安的脸,得意地说:“你们说的罪我都认,可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本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又怎么会怕认这些杀孽?又怎么会怕你们责问?”
他理直气壮地说:“魔道可与正道不同,杀人的帽子是越高越好,你们越恨越怕,我才会越发高兴。不过许是因为正邪论道不同,我们魔修向来是敢作敢当,不似你们正道,做了什么都要藏着瞒着,你说是不是,清原掌门?”
他话锋一转,又把话绕回到清原掌门的身上,朗声道:“今日趁着各门各派的都在,我想问问清原掌门一声,你敢不敢在这里说说我找玉的缘由?”
陈掌门阴沉着脸,嘴巴张了又闭,显然没想好怎么回答。
澶容的其他师兄不知内情,冷哼一声:“少说废话!挑拨离间的本事你不如你父,还是收收吧!”
怀若楼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眼中笑意少了几分,冷冷地吐出一句:“饲梦。”
他开门见山,先是讽刺了清原几句,又因这一句你父不再收敛。
清原掌门一听他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击向怀若楼,眉眼间杀气重到十米开外的人都能感受到。
他这般表现全了怀若楼的心思。
怀若楼笑道:“我刚提到饲梦你就想杀人灭口,你这般嚣张是觉得在场的豪杰都是傻子,还是觉得除了你清原之外的人不配知道饲梦。你只想一个人霸占饲梦,只给你清原留用?”
听到这句自己留用,清原掌门终于弄明白怀若楼打的什么主意。
之前怀若楼大张旗鼓找玉的行为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察觉到对方的阴谋,陈掌门脸色大变,本以为怀若楼不会说出饲梦下落,以免觊觎饲梦的人太多,落得众人争抢的下场,不承想这人会在傅燕沉闹起后,将饲梦的事搬到众人的面前……
已经预料到怀若楼接下来要说什么,陈掌门怒喝一声:“你这魔头休要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要看你让不让我说下去,也要看你有没有胆子让我说下去。”
话音落下,怀若楼拍了拍手,馥水居中的一位女弟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只手掐在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肩头,一只手放在那孩童的头顶。而那白白净净的小孩被女弟子封了神识,呆呆的犹如玩偶,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怀若楼威胁宗门人士的小小“工具”。
等着这孩子出现,怀若楼环视四周,在其他人开口前道:“仁义道德是你们口中经常说的话,而我心思单纯,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信,是以现在谁敢不让我说实话,我就杀了这个孩子,看你们如何全了你们的‘良善仁和’。”
他说到这里时眼波流转,无端多了几分媚态,像是想以这副面容激怒其他人,“当然,你们也可以像之前那般为了大义不顾小情,只是我的话放在前面,我今日来不是想打架也不是想杀人,只是想要跟你们聊聊真相,若是这时清原的人抢先动手,那可就是他们心怀鬼胎,故意不让你们知道饲梦是谁。如果有人抢在清原之前对我动手,那更是草芥人命,不顾幼童安危只想讨好清原的卑劣行为。”
他一句话堵住了两边的出口,话里处处都是陷阱,总要把人逼到名声尽毁的一步。
他知道名声对魔修并不重要,可对正道人士来说,名声就是他们行走天下时的敲门砖。
声名狼藉的人得不到宗门的认可,自然也不能算作正道修士。
在场的人不是听不出来他言语中的陷阱,只是担心人言可畏,不敢如之前那般行事,只能愤恨地骂道:“你堂堂魔尊竟为难不会修行的小儿,说出去也不怕世人耻笑!”
“我若是怕世人叫骂又怎么会当魔修?我既然做了魔修又怎会是心慈手软人人称赞的好人?”
怀若楼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他边走边看,鄙夷着对面的众人,等对面的人都不开口之后,他才伸出手慢悠悠地打着节拍,漫不经心地说:“要怎么说呢?”
他想了想如何去介绍饲梦,眼睛一转,道:”不如先问问清原掌门好了。”
“陈掌门应该也知晓我母蓝若是妖族的人,妖族寿元长,与人和魔不一样,族内的典籍文献也是三界里保留的最完整、最清楚的,故而我从小就听说过不少关于清原的故事,心里也有些好奇的事……比如说,数千年前的清原不过是一荒山,开山祖师不过是一介散修,在当时那个大妖肆虐,尊者无数的时期,他是如何越过诸多尊者杀了彼时最强的邺蛟?又是如何建立了清原?”
澶容在怀若楼这般说后冷笑一声,他知晓这话是怀若楼的谎话。如果妖族里真有所谓的记录,怀若楼不会近年才知道饲梦的存在,想来如今的这番说辞不过是想要毁掉清原的伏笔。
怀若楼说完这话接着道:“我猜有人会说清原之所以如此强盛,都是因为清原开山祖师杀了邺蛟,这才有了荒山变宝山,清原一跃成为四大宗门的故事。可你们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难道不会好奇吗?”
他抬手指着清原掌门的鼻子,一字一顿道:“邺蛟是谁?是自洪莽期神魔乱斗后,留在人世的唯一一条蛟龙,而洪莽期后,为了补救乱战遗留下的烂摊子,天主带着龙凤等尊上入了天道星河,以长留星河,保万物不灭,至此,邺蛟就成了这世间唯一的龙族旁系。虽然它不是正统龙族,但它有多强悍想来诸位都懂。”
他自信的给在场的人算了一笔账,“我年少时母亲曾对我说过,在一千年前,不管是被后世称为历代最强魔主的客休,还是大圣人无牙,都不是邺蛟的对手,两方遇到邺蛟是能躲就躲,而就是这样难寻敌手、身上还有着刀枪不入的鳞甲做盾的强者,怎就被你们清源的祖师,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散修一剑击杀?”
他说的这些事大家都清楚,只是这段过往没有详细的记录,细究过去也无法为活在当下的人带来什么,故而有关邺蛟和清原的故事都是以传说来听,以传说来信,谁也没想过去深究,更不想为此得罪清原。
李掌门听到这里忍不住替清原解释:“气运如此,又有谁能说清原祖师不是天道所选的奇才,谁能肯定清源祖师没有其他奇遇!”
“说得好!”怀若楼说,“天道所选的人确实不能一概而论,气运强者多有奇遇也是常事,可你说这话之前是不是忘了,一千年前有位能眼通星河的九枝。九枝能够看到来日,能够看到一个人身上的气运,能看人生,能看人死,留下不少的展望推定,却没有一句是关于邺蛟灭世时,会有一个名号清潭的散修前来阻止的话!李掌门如今这般说,是把那位料事如神的九枝放在哪里?”
九枝的名气太大,李掌门一时哑然。
其实怀若楼如今说的这些小细节其他人也曾疑惑过,只是当时素音没有叛离清原,外人不知道饲梦,清原有做仙首的势头,加上行事稳妥不留话柄,让他们即便怀疑好奇,也找不到围攻清原的借口和底气,不似现在。
怀若楼见李掌门顿了顿没能立刻接话,立马说:“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清源祖师能从当年那个小小散修一跃而起,成为杀了邺蛟的大英雄靠的不是别的,而是清原地下关着的另一个大妖——饲梦!”
怀若楼说到这里拿出一幅画卷,上面记录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妖魔,而他指着其中的红色鬼影说:“这是我前段日子在我族中发现的百妖卷,其中就有饲梦,只是撰写的内容并不完整。我出于好奇,顺着留下来的线索查了下去,一步步找到清原,之后又遇上了陈掌门的弟子素音。”
提到素音时,陈掌门和被锁住的傅燕沉同时抬头看向怀若楼。
怀若楼说:“素音与我说了许多,我这才知晓饲梦虽是妖,但他出生在天河之中,因离承载万物的天道极近,有着可造万物的力量,只是他性情古怪,虽有着造物封魔的力量,却对人世间的事物不感兴趣,只喜欢与人互换灵魂,是一个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贪念,只要你臣服与他交出心脏的大妖,而清原祖师之所以能杀死邺蛟,能把荒山变成宝山,能把清原送进四大宗门就是靠的饲梦。”
“他向饲梦索要可杀众妖的神兵利器,饲梦就给了他一把可杀群妖的长剑,作为代价是要他的心脏。”
“而他这人不厚道,利用完饲梦又不想交出心脏由饲梦驱使,就趁着饲梦大意,把那把可斩一切妖魔的长剑刺入饲梦的身体,将饲梦封在清原地下,并把关着饲梦的钥匙分成了五把,交给了与他交好的修士看守。”
话到这里,他讥讽道:“可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敬仰这等无耻之徒。”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皆是面露惊愕,显然很难接受怀若楼说出的“真相”。
怀若楼虽不知他们如今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心有贪念的人不在少数,此事传开后清原以后注定不能太平,而这就是他想要的。
好在清原掌门在他说出饲梦的时候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你说了这么多的故事,不过是想借此挑拨宗门之间的和睦,你深知此言一出,必然会有好奇饲梦是否存在的人,这些人里总会有一两个愚昧蠢钝的要对清原出手。“陈掌门上前一步,道:”届时宗门大乱,全了你魔修统一天下的美梦,毁了我们正道修士的根基!”
“怀若楼。”李掌门在这时也说,“若今日有人信了你的话对清原出手,就是帮着魔域攻打我们宗门,为你们日后屠杀宗门人开了一个方便之门。你以为我们是傻子,看不出这点吗?”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一边敲打怀若楼,一边敲打宗门中有异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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