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2)
明月如霜。
一众侍女悄声步入殿中,鱼贯而入,轻手轻脚洒扫满地的狼藉。
那一坛桃花酒明窈统共也就喝了两杯,剩下的全倒在她身上。
酒酿的香气缠绵婉转,在暖阁中久久盘旋。
炕上铺着的洋罽不忍直视,乱糟糟叠在一处。
透过层层珠玉帘子,隐约可见里屋的人影。
帐幔低垂,明窈一手紧紧握着沈烬的衣袂,如同先前在咸安宫,又或是在旧王府。
沈烬眉眼难得温和,垂首捏着明窈的手腕。
明窈沉在睡梦中,她好像睡得并不安稳,一双柳叶眉轻蹙,拢起挥之不去的阴霾。
沈烬眸色渐深,伸手抚平明窈的双眉。
明窈似有所觉,环在沈烬腰间的手臂又紧了些,她半张脸贴在沈烬的心口,轻声呓语。
低不可闻。
沈烬皱眉,凑近听。
明窈双唇一张一合,似是在喃喃自语:“公子……”
沈烬眉眼缓和,那双墨色眸子平静如秋波,像是对明窈的爱慕司空见惯。
他想着,本该就是如此。
夜色氤氲,雾霭茫茫。
空中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如今已经是四更天了。
平日里沈烬这个时辰都在御书房披阅奏折,可如今朝和殿的宫门紧闭,唯有暗黄的光影摇曳。
小太监站在乌黑的廊檐下,探头探脑,手中的羊角宫灯照出多宝满脸的褶子。
小太监期期艾艾:“师父,陛下还不起身吗?这都几时了,倘或陛下怪罪……”
多宝恨铁不成钢白了小徒弟一眼:“你若是此刻进去,只怕明日你师父我,就得给你收尸了。”
多宝随意踢了小徒弟一脚,“碍手碍脚的,滚开,没得教我心烦。”
小太监忙不跌拱手告罪:“是徒弟的不是,让师父心烦了,师父何不教教徒弟,省得日后徒弟不小心得罪了陛下,丢了师父的脸。”
多宝冷笑一声,并不买账。他往后抬抬下颌,意趾高气扬:“日后见着朝和殿,记得绕路走,省得得罪里头那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太监大惊失色:“奴才瞧着贵妃娘娘倒是和善。”
多宝冷淡瞥了小徒弟一眼,并不多话。
明窈为人和善不假,可她身边那位,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倏然,殿中传来沈烬一声:“来人。”
多宝疾步推开门,半跪在屏风后:“陛下有何吩咐?”
少顷,张太医踩着夜色,步履匆匆穿过乌木长廊,往朝和殿走去。
自温夫人的病有所好转后,高良一人留在金陵照看,张太医无所事事,遂回了汴京。
殿中灯火通明,光影明亮。
隔着层层朦胧帐幔,张太医并不敢细看,只跪在贵妃榻前。
一只手从帐中伸出,
轻搁在迎枕上。
丝线系在明窈寸口脉处,由张太医悬丝诊脉。
明窈半夜忽然起了高热,张太医披着月色连夜赶来,他沉着脸思忖片刻。
沈烬转动手中的青玉扳指,哑声:“如何了?”
张太医往后退开半步,朝沈烬拜了一拜:“回陛下,娘娘此前可是吃了酒?”
明窈夜不能寐,白日吃的药多有安神之效,且殿中还燃着瑞麟香,断不宜饮酒的。
侍女花容失色,忙不跌福身跪在地上,叠声求饶。
她自然是记得张太医的医嘱,只是当时想着哄明窈欢心,故而没有再二阻拦。
侍女连声喊冤:“奴婢劝过了,只是想着娘娘心情不虞,若是吃两口酒,只怕心里会好受些。”
多宝想都不想,当即抬袖给了侍女一个耳光:“糊涂东西,娘娘本就身子欠安,那酒岂是可以乱吃的。”
沈烬冰冷抬眸:“她身子可有碍?”
张太医垂手侍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下官开两剂药,配着金银花、黄芪、连翘,让娘娘一齐服下便可。”
沈烬摆摆手。
张太医领命而去,立刻前去茶房,着人煎药。
多宝侍立在沈烬身边,点头哈腰:“陛下,这朝和殿的侍女……”
沈烬面无表情,他转首低眉,目光无声落在明窈脸上。
那张脸未施粉黛,许是身子还发着热,明窈双颊泛着浅浅的红晕,似是还晕着酒香。
明窈睡得昏昏沉沉,可指尖却依然捏着沈烬的衣袂,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松开。
沈烬面容稍霁,若非吃醉酒,只怕明窈也不会对着自己卸下伪装。
多宝打量着沈烬的面色,小心翼翼试探道:“侍女虽有错,却也罪不致死,且娘娘心善,若是醒来瞧见宫中上下都是生面孔,只怕会心生不安。”
沈烬一言不发。
多宝斟酌着道:“陛下觉得,各打十板……如何?”
……
夜色悄然,天色破晓之际,侍女拖着沉重无力的一双腿,跪在青石台阶下谢恩。
小太监惊魂未定跟在多宝身边,忽的明白先前多宝的警告是何意。
沈烬阴晴不定,满宫上下能让圣上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明窈一人,能讨她的欢心固然是好事一桩,可若是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
小太监双股战战,看着底下挨过板子后的奴仆,只觉一颗心也慌得厉害。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小太监秉着好学的心态凑近多宝:“那若是换师父来,会给贵妃娘娘送酒吗?”
多宝剜他一眼,笑得坦然:“送或不送,自有陛下决断,哪里轮得着我们做奴才的说话?”
打一顿不过是小惩大戒,只怕日后明窈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有人立刻上报沈烬,不敢耽搁半分。
侍女错的不是送酒,而是待明窈吃醉酒后才上报。
晨曦微露,侍女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跪在榻前,双手捧着沐盆巨在头顶。
沈烬拿巾帕泡了热水,替明窈擦手。
殿中瑞麟香幽幽,罗袖盈香。朝和殿落针可闻,只余窸窸窣窣的水声响起。
沈烬如今做起这等子伺候人的活计,倒是得心应手,不像以前那样方寸大乱、不得章法。
多宝候在屏风后,今日休沐,可沈烬书案上的奏折却是堆积如山。
他隔着槅扇木门小声道:“陛下可要回养心殿?()”
?衺????襬襬????銑?????????衬?評虎N?“汑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后又坠入梦中。
明明沈烬才是一夜未合眼的人,可瞧着明窈的脸色却比沈烬还要差。
攥着沈烬衣袂的手指逐渐松开,不像先前那样紧抓不放。
沈烬双眉轻拢,到底怕吵醒人,没将衣袂强行塞到明窈手中。
他抚着眉心往外走,路过书案时,沈烬忽而驻足。
书案上的香囊老旧熟悉,那里面装着的曾是明窈挂在祈福树上的红绸。
多宝满脸堆笑:“娘娘嘴上不说,心里装的却全是陛下,前日还特地让人从偏殿翻出这香囊,别的玩意娘娘看都没看一眼。”
多宝悄悄上前,压低声音道,“昨夜吃酒,娘娘还盯着这香囊看了好久。”
沈烬轻声踱步至书案前,香囊捏在手心,一双黑眸缓缓垂落,神色不明。
半晌,多宝才听得沈烬低沉的一声:“备车,朕要出宫。”
……
寺庙香客云集,青烟缭绕。
墨绿马车停在半山腰,烟云笼罩在重重山峦之间。
前来求子的香客众多,沈烬甚至还看见昨日前来求神拜佛的小夫妻。
只不过这回只有男子一人。
他双手高捧着线香,跪在蒲团上,虔诚又专注。
起身时不幸碰倒供桌上的供品,男子口中念念有词,又朝菩萨拜了二拜。
余光瞥见长身玉立的沈烬,男子嘿嘿笑了两声:“好巧,又碰上了。”
他好心往后退开半步,“你也是来求子的罢,怎么不见你家夫人?”
沈烬不喜欢同生人搭话,本想置之不理,听见“你家夫人”四字时,又缓缓刹住脚步。
象牙白梅花暗纹缂丝长袍衬出沈烬颀长身影,他朝男子轻轻颔首:“她在家。”
男子咧开嘴笑,也不管沈烬热不热忱:“那你快上香罢?这儿求子最是灵验。”
他早知妻子早些年身子受损,不容易有孩子,可每每见着街上的幼童,妻子总是怔愣在原地,盯着看许久。
“我知道她喜欢孩子,就是嘴上不肯承认。所以我这不……偷偷来求送子观音娘娘,万一怀上了呢。”
沈烬面色淡淡站在原地,他抬首往上望。菩萨悲悯,普度众生。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汾城,明窈对玉珠颇为照料,还亲自教玉珠认字念书。
() 想来应是喜欢孩子的。
男子赶着回家给妻子做早膳,和沈烬唠嗑两句,又匆忙往山下跑去。
钟鸣磬响,鼻尖檀香萦绕。
章樾不知何时来到沈烬身后:“主子是要上香吗?下官这就让人去准备……”
沈烬淡漠收回视线:“不必了。”
明窈怀上自己的孩子不过是早晚的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从章樾手中接过两块红绸,踩着日光往后院走去。
二生石屹立在祈福树前,同在汾城时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回往树上挂红绸的,却是沈烬。
迤逦日光落在沈烬脚边,他抬眸,静看随风摇曳的两块红绸。
斑驳光影穿过树梢,凌乱洒落在红绸上。
红绸下悬着细小精致的银铃,铃声晃动,叠着从远处传来的钟声,一同飘落在沈烬耳旁。
他手上还捏着一方香囊,旧香囊在朝和殿数日,逐渐染上殿中的瑞麟香,连着香囊中装着的红绸也是。
章樾站在沈烬身后,无意瞥见红绸上的生辰八字,忽而面色一凛。
总觉得自己好似在别的地方见过。
章樾眼睛半眯。
沈烬转首,眸光锐利:“怎么了?”
章樾垂手:“下官只是觉得这生辰八字瞧着眼熟。”
沈烬不以为然:“不过是薛府那乳娘随口胡诌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当初她拐走明窈,又怕东窗事发,连名带姓还有生辰八字,都替明窈改了。
阳春二月,柳垂金丝。
满地日光,章樾站在拂动的春风中,眼前忽然晃过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影。
那是他在汾城见到的陈二河。
那时章樾曾在陈二河身上搜出一个满身扎着根根银针的小人。那小人双手双足都拷着沉重笨拙的脚链,似是被阴间恶鬼索命而去。
是民间神婆惯用的伎俩。
章樾愣着站在原地,目光久久落在沈烬背影上,他轻声:“是在汾城,下官曾在一个叫陈二河身上,搜出一个小人。”
章樾如实道,“那小人后背写着的生辰八字,同主子手中的一模一样。”
沈烬的身影倏然立在原地。
……
朝和殿满殿杳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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