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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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赤日当空,满耳蝉声。

    正值五月初五,秦淮河两岸筑起高楼水榭,湘妃竹帘轻垂在亭台楼阁四面,挡住了悠悠光影。

    凉榻上设有青缎软席,茶案上一色茶盂齐全,空中细乐声喧,丝竹悦耳。

    金陵年年都有赛龙舟的习俗,正巧温夫人下了帖子,邀明窈和柳娘子一起前往。

    满江波澜壮阔,水天一色,波光粼粼。

    明窈拾级而上,忽见柳娘子驻足,立在台阶上往秦淮河望去,眉眼柔情万分。

    手中的团扇轻晃,送来阵阵凉意。

    柳娘子笑道:“我少时曾听师父提过金陵的花团锦簇,以前只当他是思乡,不想竟是真的。”

    明窈好奇:“母亲的师父,也是金陵人士吗?”

    柳娘子笑着摇摇头:“倒也不是,只不过是以前在金陵学唱戏,久而久之,也觉得它像故乡了。”

    明窈曾听婉娘提过两人的师父,透过婉娘的只言片语,约莫能拼凑出那人对母亲阴晦的爱意。

    唱戏的人一把嗓子最是金贵,辛辣酒水一概不能碰。可那日柳娘子被抬入薛府那日,师父却醉倒在春台班的戏台上。

    江水悠悠落入眼中,柳娘子唇角浮现出浅淡笑意:“他那人平日看着是个闷葫芦,待徒弟却是一等一的好,从不藏私。”

    明窈眨眨眼:“那母亲可是也对他……”

    柳娘子轻敲明窈的额头,慢悠悠转身,又往台阶上走去:“我这一生,心中也就有过三人。”

    明窈大惊。

    记事后,她虽不曾见过自己的生父,可透过薛琰的言语,也知道那是个无能昏庸的男子,妻妾成群。

    薛府如今落败,薛老爷整日被薛夫人闹得家宅不宁,他又在赌场欠下一屁股债,家中的地契田地铺子都拿去抵押。

    整日躲躲藏藏,还差点教人打瞎眼。

    明窈愕然,还以为母亲是对薛老爷日久生情。

    柳娘子笑道:“你也太小看你母亲了。”

    明窈笑着追问:“那除了春台班的师父,还有谁?”

    柳娘子粲然一笑,眉眼弯如秋水:“和他也无干系。”

    明窈眼睛瞪得更圆了。

    柳娘子笑着戳她肩膀:“你,你哥哥,还有,我自己。”柳娘子挽唇,目光落在高楼上候着自己和明窈的温夫人,柳娘子低声在明窈耳边低语。

    “温家很好,可若是你受了委屈,母亲是万万不允的。”

    明窈怔忪片刻,忽而展颜笑道。

    “母亲快别看那些话本了,那都是乱写的。母亲难不成就没发现,话本上提到的锦衣料子都是温家的?还有吃的天王补心丸、养颜丸,也只有孟家有。”

    柳娘子愕然,后知后觉明窈和温思邈夹带私货,笑道:“你们这两个促狭鬼,我说近来周伯怎么那么忙,原来还有这样一层缘故。”

    正说着话,蓦

    地听见上首传来温夫人的笑声:“你们母女两人说什么体己话呢,还不上来,都等你们半日了。”

    竹帘半掩,斑驳日光隔绝在外,满屋花团锦簇,珠翠环绕。

    侍女捧着漆木茶盘鱼贯而入,罗袖盈香。

    温夫人手上抱着一把松绿琴,亲自挽着柳娘子坐在软席上。

    她出身世家,虽也学过琵琶,可却比不得柳娘子通音律。

    前日偶然闻得柳娘子一曲《长恨歌》,温夫人惊为天人,只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选自杜甫《赠花卿》)

    松绿琴乃是古朝的旧物,相传为伯牙所有。

    温夫人笑着央求柳娘子为自己调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琴弦早松了,我寻过很多琴师,可是总调不好,少不得要麻烦你了。”

    两人挽手笑了一番,温夫人招手唤丫鬟上前:“少爷呢,怎么还不见他来?”

    温夫人一双蛾眉轻蹙,“往日他胡闹也就罢了,这会子小玖都在这了,他人还没来,未免也太失礼了。”

    小丫鬟仓皇失措:“奴婢早早让人去寻了,可门房说少爷一早就出府了。”

    温夫人皱眉:“那怎么……”

    江上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众人齐齐往秦淮河望去。

    江水映着满天日光,灿若胭脂。

    温府的龙舟立在江面上,如脱缰野马,蓄势待发。一声急促的琴声后,一众龙舟忽的涌入水中,溅起水花无数。

    鸟雀喑哑掠过长空,无意瞥见江面的气势如虹,唬得扑腾扑腾翅膀,慌不择路逃走。

    四喜挽着明窈的手,一双眼睛瞪圆:“姐姐,是温少爷!温少爷在龙舟上!”

    温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急急倚着阑干往下张望。

    温思邈一身月白色圆领织金锦月袍,长身如松柏,身前立着古琴,琴音如流水潺潺,在他指尖流淌而出。

    温夫人笑着道:“我说他近来怎么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为的这个,只是不知他是从哪学的,经也有模有样。”

    明窈眉眼弯弯:“温少爷说夫人的生辰在即,他想亲自送夫人贺礼,金银玉器太过俗气,所以央我教他弹琴。”

    团扇挡在脸上,温夫人眉眼间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这孩子真是的……”

    她挽住明窈的手,叠声笑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我的孩子我是知道的,他从小就不是念书的料,若是让他闷在屋里练琴,恐怕比扒了他一层皮还难。”

    “夫人说笑了。”明窈拢眉沉吟,“我瞧着他很是喜欢,不曾喊过一声苦。”

    这一个多月,温思邈日日上门寻明窈。

    许是师承婉娘,又有柳娘子提点,明窈对古琴的上手也比寻常人快很多。

    她不敢自称为温思邈的夫子,温思邈却是登门勤快,一日不落。

    “前日下了好大一场雨,我还当他不来了,不想他一刻也没耽误。”

    温夫人大惊,以前她也曾请夫子教

    温思邈弹琴,温思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说,还拿剪子悄悄剪断自己的琴弦,美名其曰断弦是上天对他的警醒,若他再继续学琴,就如这断弦一样。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温夫人气得差点让人将他赶出去,只是此后就没再强迫他学琴了。

    如今听见明窈的话,温夫人先是一怔,随后恍然大悟——

    温思邈这是借着她的由头同明窈亲近。

    也就明窈心思简单,以为温思邈学琴是为讨温夫人的欢心。

    温夫人悄悄在心底骂了温思邈一句,诡计多端。

    江上琴声悠扬,随后骤然一声响,琴声由慢转快,似午后一声惊雷平地起,响彻四方。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选自白居易《琵琶行》)

    琴声犹如沙场上奔腾的千军万马,震撼人心。

    江上龙舟争先恐后,众人振臂高呼,配合着高昂的琴声。

    温家的龙舟遥遥领先,众人清一色的青灰长袍,呼声震天动地。

    翻涌的水面溅起两尺多高的水花,温思邈立在古琴前,从容不迫。

    晶莹水珠映着重重日光,落在他眼角。琴声随着他的手指不住变动,江边两岸站着窈窕少女,莺莺燕燕犹如锦簇花团。

    团扇半遮半掩,露出一双俏皮的眼珠子。一时竟不知该看龙舟,还是该看龙舟上的温思邈。

    忽而有龙舟从后面追上,许是被热闹喧哗渲染,明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也凑近往前瞧。

    恰好龙舟上的温思邈抬起双眸,两人隔着遥遥江水对望。

    温思邈粲然一笑。

    倏尔一声骤响,温思邈搭在琴弦上的手指上下翻动,犹如万蝶展翅。

    众人不由自主收住口中的欢呼,只是怔怔听着那借着江水传来的琴声。

    心口澎拜万千。

    借着汹涌江水,像是窥见沙场上的黄土飞扬,瞧见大漠孤烟下的血肉拼搏。

    琴声飞快跃动,如丝丝缕缕的蚕丝缠绕。

    万籁俱寂,耳边除了琴声,再无其他。

    蓦地,一记急促的琴声乍然响起,龙舟抢先一步越过终线,琴音戛然而止,而后是翻江倒海的雀跃欢呼。

    江边笑声连成一片,温夫人抚掌而笑,命人多多备些赏钱,温府夺得彩头,府中上下人人喜笑颜开,都多拿了一吊赏钱。

    柳娘子擅音律,她是见过温思邈练琴的,起初磕磕绊绊,连一支曲子都弹不成。

    柳娘子笑着道:“只是一个多月便有这样的成就,可见真真是下了苦功夫了。”

    温夫人看破不说破,挽着明窈上前:“这可都是小玖的功劳,等会思邈来了,我定让他好好谢小玖这位夫子。”

    众人欢笑一堂,身后遥遥传来一声笑:“这是自然。”

    才刚换了外衫,温思邈一身象牙白广袖长袍,风声从他脚边掠过。

    他郑重朝明窈行了一礼,言笑晏

    晏:“改日学生定将束脩补上。”

    温夫人笑着看看温思邈,又看看明窈,心领神会:“哪有改日补的道理?正好明日有庙会,你陪小玖一块去。”

    温思邈笑着应下,却见明窈的视线似有若无在自己手上掠过。

    温思邈不动声色将手往背后藏了一藏。

    两位母亲笑着往案后走去。

    明窈挽唇,压低声音道:“受伤了?”

    温思邈抬起双手,指尖血淋淋,触目惊心。

    明窈面露错愕,倏然明白最后那一声急促并非温思邈故意,而是琴弦断了。

    温思邈用眼神示意温夫人还在,明窈寻了个由头,将人带下高楼,笑着揶揄。

    “我还是头回见你有害怕的时候,是怕夫人担心吗?”

    温思邈不假思索颔首:“若是教她知道了,定要唠叨的。”

    言毕,又让小厮取药来,银丝螺盖的玻璃小瓶,温思邈随手掀开,大咧咧就要往手上倒去。

    明窈拿团扇拍开他的手,一双柳叶眉轻蹙:“你往日上药,都是这样的?”

    怪不得手指的伤口总是不见好。

    跟在温思邈身后的小厮见状,忙不迭上前:“往日回府,都是奴才……”

    温思邈冷眼瞥视。

    小厮一愣,而后立刻改口:“都怪奴才笨手笨脚,害主子受罪。”

    “倒也不是你的错。”明窈笑道,让人从家里去了药粉来。

    “这是周伯送来的凝脂粉,洒上去虽有点疼,效果却是极好的。”

    温思邈扬眉:“你同孟府很熟?”

    明窈眸光一顿,那双潋滟秋眸淌过片刻的忧伤愁思。

    温思邈立刻道:“是我失言了。”

    他不再执着明窈同孟府的关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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