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大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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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曜沉息, 垂眸:“吃面。”

    “哦。”顾燕时瓮声。

    她晚膳其实用得还好,而后虽然去散了散步,又一路颠簸来南市, 现下也并不大饿。是以勉强吃了半碗,她就觉得有些撑了, 迟疑地看了苏曜一眼:“吃不下了……”

    “好。”他颔首,起身将酒坛拎了过来。

    酒是烈酒, 小二备了两只颇为精致的酒盅。苏曜却不拿,信手翻过两只干净的白瓷碗,豪气地倒出两碗。

    再将酒坛放下, 他就将其中一碗往她面前一推:“喝了。”

    “我……”顾燕时盯着酒碗愣住。

    这酒香气浓郁, 她只消这样坐着都能闻到酒香扑鼻, 可见是有多烈。

    她酒量并不大好,从未沾过这样的烈酒, 一时直被熏得屏住了呼吸,小声道:“这也太烈了。”

    “呵。”苏曜以手支颐,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知道嫔妃什么样?我今日心情不大好,你陪我喝喝酒,说说话。”

    顾燕时抿唇, 心中挣扎了几度,觉得他的要求没什么错。

    她于是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先尝了一口。

    好烈!

    顾燕时一口酒刚咽到一半就被呛住,猛地别过头连声咳嗽。她呛得双颊通红,苏曜好似没看见, 垂眸也端起碗,自顾自饮了口:“你家里这些事, 你想要个什么结果?”

    她黛眉一下子蹙起,手不安地捻着腰间系带,逃避地央他:“我们……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不好。”苏曜仍自喝着,“说好陪我说话,怎么还挑三拣四?”

    顾燕时贝齿咬紧,心里紧了紧,强自舒气。

    她知道,宫中嫔妃原也是没有太多选择的。先前她能在他面前那样,半是他肯惯着,半是因为她是太妃。

    在他张口闭口叫她母妃的时候,她多少多了些底气。

    现在不同了,她看着这烈酒,有些为难。

    可这样简单的相处,是她想要的。

    顾燕时深深吸气,沉默地顺着他所问想下去,方才那一口酒的劲力莫名地翻得厉害,冲得她心中难受。而后她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懊恼,突然端起碗,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

    苏曜眼中一凛,意欲阻拦,想了想,又噤了声。

    她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喝,她喝得猛,不免有些许琼浆从两侧流下。当中她还呛了两声,淌下来的酒又多了些许。

    待得饮尽,她胡乱抹了下嘴。

    她酒量真的不好,一碗烈酒下去,两颊的红晕就染过了上挑的眉眼,直红到耳根,一贯清澈的剪水双瞳也变得惺忪,好似覆了一层薄雾。

    她放下碗,拧着眉头缓了一缓,慢吞吞摇头:“我不知道……”

    苏曜略作沉吟:“你恨么?”

    “我……”她也不知怎么回事,眼眶一热,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他们待我……他们待我挺好的。”

    酒劲愈涌愈烈,她说了这一句就失了矜持,伏到案上,嚎啕大哭:“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为什么这样!是我不如姐姐懂事吗?为什么为了姐姐,就把我送给先帝……先帝他……先帝他……”

    她脑子乱了起来,渐渐混沌一片,口吻也变得萎靡,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那样欺负我……我那时候,那时候若不是怕他们难过,就活不下去了。可他们……”她忽地抬起头,直视着前方,一声声地发出笑,“哈哈……他们不会为我难过,对不对?他们只疼姐姐,我……我……”

    顾燕时打起了磕巴,打了许久,一时好似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苏曜并不扰她,默然地饮着酒,她的笑声在某一瞬里辄止,描得精致的眉头搐了搐,眼泪就再度淌下来。

    “呜呜呜呜……”顾燕时伏在案头泣不成声,哭了好一会儿,浑浑噩噩地继续说起来,“我……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我是谁呢……”

    烈酒激出了许多深埋心底的郁气,她思绪不清,又哭又笑,大约连自己在哪里都忘了。

    苏曜一语不发地听着,她好似也并不需他应话,自己说得喋喋不休。

    偶尔说到伤心处,她还会伸手够他的酒碗,他也不挡,任由她拿过去,自己换她面前的碗来用。

    两只酒碗这样交换了几度,话题终是落到了他头上。她有气无力地笑着,脸颊毫无顾忌地贴在桌上,已被醉意浸透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半晌,跟他说:“连你也欺负我……”

    苏曜眼底一栗,视线低下去,轻道:“这些事非我所愿。我只想知道大正教的打算,你爹娘他们对你……”

    他无力喟叹;“我没料到。”

    “哈哈。”她也摇起头,微微转脸,改作下颌抵着桌子,视线就不在他面上了。

    她盯着对面墙壁上的挂画,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不怪你。”

    说着,她被泪水染湿的羽睫低下去,她盯着桌面,呢喃低语:“是我自己傻,我怎么敢喜欢你呢?”

    她边说边又笑出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沙哑,无比压抑:“你是皇帝,我怎么敢喜欢你呢?”

    言及此处,伤心事再度触及心底,她伏进臂弯中蹭来蹭去,竭力将泪水抹净:“我爹娘……我爹娘都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我怎么还敢喜欢别人……呜呜呜呜呜……”她哭得昏天黑地,手突然伸过来,抓在他的胳膊上,“苏曜——”

    她似乎想凑近些与他说话,却身子一倾,险些栽下去。

    “燕燕。”他忙将她扶住,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双目迷离地抬起眼睛:“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她衔着笑,笑容在酒气浸染中愈发失魂落魄:“我爹娘……我爹娘不是什么好人。弑君是……是死罪啊,你该杀了我……才对。”

    她说及此处,骤然脱力,又要往下栽去。他勉力扶着她,她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他只得站起身,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她,让她坐稳在椅子上。

    她于是只得向后仰去,仰面靠着椅背。因他站着,他们正好又四目相对。

    她仍自沉醉地笑着,摆一摆手,姿态大度:“你别为难,我愿意……给先帝殉葬。不用另外修墓,是不是会好办许多?”

    苏曜呼吸凝滞,别开眼睛缓了半晌,强笑:“你胡说什么,不怕先帝了?”

    “不怕了!”她断然。声音甚至有些兴奋,还张牙舞爪地想站起来。

    他按着她坐回去,她的兴奋依旧写在脸上:“我想过啦,先帝……先帝再可怕,也死啦。死人不会比活人更可怕。”

    苏曜望着她的笑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久之前,在去白霜山的路上,他拿殉葬的事开过玩笑,她声音轻轻地说,她不怕给他殉葬。

    现下,她却觉得他比先帝更可怕。

    他如鲠在喉,她怔了怔,恍惚更甚了一阵,笑意转而更浓起来。

    “嘻嘻——”她眉开眼笑地伸手,好像想够他的脸,但他太高,她又没力气起来,便够不到。

    够不到,她也就算了。

    她仰在椅子上,思绪涣散地品评:“你长得真好看。”

    “……”苏曜沉了沉,“你也好看。”

    “你长得像……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她迷迷瞪瞪地说着,苏曜心头一紧。

    她神情变得认真,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继续说下去:“是我……我上辈子认识的人。哈哈……你知道吗,我上辈子是太妃,后来……后来新帝登基,我这个庶母跟他,我们……”

    他微滞,迟钝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真是喝高了。适才他们说了两句殉葬,一晃神的工夫,她就将现下当成了下辈子。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她又轻轻打了个嗝,酒气冲得她头昏脑涨,她望着房顶,觉得房顶都在转。

    安静了片刻,她呢喃道:“他曾经对我很好的……”

    “他曾经对我很好的……”她神思恍惚地重复了一遍,神情渐渐麻木下去,双目变得空洞。

    然后,她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万千心事化作了一声叹息:“不说这些了。”

    苏曜忖度须臾,见她坐稳了,就自己坐回去:“你想不想听听我上辈子的事?”

    “你上辈子?”她仍仰靠在那里,垂眸费力地看了他一眼,欣然点头,“说来听听。”

    “我啊,上辈子凄苦得很。生母是妾室,而且走得早,父亲妾室很多,儿子也多,根本记不得我是谁。有个大哥,对我不错,却也早早失了性命。”

    他说着,谨慎地扫了眼她的神情。见她只是在听,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才又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一直活到二十多岁,都没什么人在意我。”

    “怎么可能!”她不信地摇头,迷迷糊糊地又笑起来,“你说你父亲妾室很多,那你家很有钱啊……总会有人巴结你吧。”

    “你想得简单。”他抿着笑,饮起了酒,“巴结与关心,终是不一样的。我那个时候……”他顿了顿,牙关不自觉地紧咬了一下,淡看着桌面,继续说下去,“生了病都没什么人关照。下人们不过应付差事,多一句话也没有。我有一回高烧烧得难受,越难受越盼着有人来看看我,就一直撑着不睡,一直等,等了一整天。”

    他嗤地一笑:“也没人来。”

    顾燕时怔住,在大醉中恍惚觉得他好惨,涣散的目光吃力地抬起,落在他面上。

    苏曜皱皱眉头,仰首将酒饮尽。

    然后他像她方才一样,不顾仪态地信手抹了下嘴。

    这些旧事像刺,饶是深埋心底,偶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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