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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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中国昆明犬,身子骨弱,每天都在惨遭淘汰的边缘,却意外和他投缘。

    在他负重五公里的时候,它要跟着他跑,来来回回。

    在他俯卧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它非要爬到他的背上跟他玩,好不烦人。

    在他全副武装抱着机关枪站岗的时候,它一会扒着他的裤腿,一会在他的军靴上爬上爬下……倒也有些可爱。

    三年前他退伍时,它还在青壮年,是威风凛凛的功勋犬。如今再见,它竟也有了老态,算起来,比他的年纪都大。

    顾清淮被狗狗扑得微微后仰,看见了狗狗眼里的泪,笑:“不是吧阿sir,哭了?”

    他索性在训练场坐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给狗狗顺毛,任由狗狗蹭皱他的白衬衫,嘴角噙着笑:“我说话算话,今天来接你跟我一起走。”

    今天来接你跟我一起走。

    一句话轻易就让钟意眼睛发热。

    她小声问他:“归来,为什么叫归来?”

    顾清淮:“因为它的好兄弟,叫平安。”

    连起来,就是平安归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是这群保家卫国的人,心底最美好的期许。

    钟意:“平安现在也退伍了吗?”

    顾清淮:“平安牺牲了。”

    平安的最后一次任务,是跟随他们缉毒。暴风雨多发的炎热雨季,毒贩被他们逼进深山老林,他们埋伏在泥泞中,七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就等毒贩现身的那一刻。

    是平安最先发现毒贩,训练有素的成年德牧从高墙一跃而下冲在最前面,它猛扑上去死死咬住毒贩不松口,却被毒贩拎起石头狠击脑袋。

    他赶到的时候,平安已经血肉模糊,四肢僵硬没有呼吸。

    顾清淮:“归来属于幸运的,一般军犬没到退伍年龄,就已经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

    钟意听得心里难过。

    第二期纪录片,主题是《并肩作战》。

    和他们并肩作战的,除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军犬、警犬,抗震救灾、缉毒抓捕、解救人质,它们同样冲锋在前不为人知。

    第二期纪录片不如就以军犬为切入点开场。

    顾清淮的战友早

    就按捺不住(),?虎?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有几个小战士曾经是顾清淮手下的兵,偏过头红了眼睛。

    有胆子大的,被战友们推到顾清淮面前,对着钟意憨厚一笑,问出目前大家最关心的问题:“队长,这是谁呀?”

    钟意猝不及防,对上无数双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睛。

    “特警支队拍摄纪录片呢,这是钟导。”说话的人是杨晨,之前顾清淮在医院缝合伤口,刚刚见过。

    战士们纷纷跟钟意问好,钟意蓦地有些不好意思,顾清淮笑着看她一眼:“钟导脸皮薄,你们差不多得了。”

    杨晨嘿嘿一乐,笑出一口大白牙:“队长,当初你退役的时候大家没能送你,今天任老早早发话,说晚上给你补上。”

    顾清淮应了,归来也跟着凑热闹,长得颇像狼的大型犬,似乎也想看看顾队长带回来的姑娘,想往钟意身上扑,被顾清淮眼疾手快摁住了。

    钟意惊魂未定,顾清淮安抚小孩子一样,对着她弯了弯眼睛。接着,就低头训狗:“本事见长,我带来的人你也敢欺负。”

    -

    晚饭安排在部队食堂。

    顾清淮的身边,是他的领导、战友、下属。因为顾清淮讨人喜欢,所以跟着顾清淮到部队的她,也得到优待。

    没多会儿,人都到齐了,钟意虽然不会看警衔,但是那个年纪大一些、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高瘦老爷子,显然是领导。

    顾清淮起身:“老师。”

    “你小子!”老爷子紧紧攥着他的手,钟意这才发现,他是没有右手的。

    那天顾清淮跟她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部队培养一个主排爆手,很难。我有很多前辈,要么手被炸没了,要么腿被炸断了,还有烧得体无完肤一片焦黑的……”

    一个失去右手的拆弹专家,依旧戍守一线,是怎样的情怀?

    “也算是有点长进,”老爷子看了钟意一眼,不复刚才的严肃冷脸,笑眯眯问了句:“你是这小子的女朋友呐?”

    老爷子拆弹出身,即使是笑着,气势也很足,看人的眼光真毒,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她现在还真是顾清淮的女朋友。

    顾清淮向老师介绍:“纪录片导演,钟意。”

    钟意,老爷子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来了,三年前这小子退伍前打过结婚报告,女方姓名可不就叫钟意吗?

    顾清淮又向钟意介绍:“我的老师,任中华,也是我父亲的战友。”

    顾清淮的父亲是烈士,关于他父亲的事情,他不提,她不问,不想触及他的伤心事。

    这还是第一次听顾清淮主动提起“我父亲”这三个字。

    钟意落落大方,跟顾清淮的老领导问好:“任老好。”

    在场的,是顾清淮的领导、战友,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结束任务衣服都没换、一身泥泞急着来看他一眼的下属。

    任老:“大家都别站着了,顾队长退伍的那天,我们没有送

    ()    他,今天补上。”

    钟意心里的不解越来越多。

    顾清淮退伍,怎么会没有战友给他送行?

    而他,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脱下那身军装?

    没有人喝酒,以茶代酒。

    任老:“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多大?”

    顾清淮:“七岁。”

    怎么就从那么一点儿小孩,长到自己需要仰着头看的大人了呢?

    任中华还记得第一次见顾清淮,他七岁,被同学嘲笑没有爸爸,躲在父亲墓碑前,死死咬着嘴唇不哭,说“我要学拆弹”。

    ——我要学拆弹,把山里的炸弹全部拆干净。

    ——等你长大来找我,武警特战部队,任中华。

    没想到,十几年后,他去新兵队伍里挑人继承自己“衣钵”,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站出来:“报告!顾清淮请求加入反恐中队!”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他,因为他和自己已故的战友眉眼五官太过相似。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

    老顾,你儿子来找我了,我是教、还是不教?

    他整宿没睡,第二天一早就拒绝了。

    年轻时答应他,是战友牺牲,意气用事。而拒绝,是无论如何不希望战友的儿子步他们的后尘。

    顾清淮:“您答应我的。”

    任中华:“对,我现在说话不算话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偏偏那小子眉眼轻狂,制服压不住一身反骨:“怎样您才能教我?”

    他顾清淮倔,他任中华更倔。

    他去炊事班要来一碗米一碗黄豆,混合在一起,塞给他:“你给我穿着排爆服跑完五公里,不准休息。再在一个小时内把碗里面的大米分别挑出来,我就教你。”

    七十斤的排爆服,一般人穿着走路都成问题,就算经过训练,能够穿着跑五公里,跑完也近乎虚脱。

    在腿软手抖的情况下,用镊子挑出黄豆碗里的大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每天天不亮,营区都有一个穿着排爆服戴着排爆头盔跑步的疯子。

    后来,那小子成了,他教他拆弹,手把手教的。自己的毕生所学没有一点保留、和未完成的研究一起,全部交付给他。

    三年后,他却等来一纸退伍申请。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了老师。

    武警特战部队,受伤都是寻常,好好活着就是勋章,缉毒中埋伏、被炸弹炸得血肉模糊,眉头都没皱一下的顾清淮,在这个瞬间眼睛都是红的。

    任老:“竟然都已经二十年了,我们老了,你们也成长起来了。”

    顾清淮颔首:“老师还能再为共和国效力三十年。”

    任老扬了扬自己被炸弹炸没的手:“就凭这?”

    顾清淮苦笑着摇头。

    任老站起身:“三年前,顾队长转业,我们没有一个人送他。今天,归来退伍

    ,我们一起送他们。”

    白发苍苍的拆弹专家,看着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徒弟:“如今顾队长脱下军装,换上警服,继续为祖国效力,唯愿顾队长,每次任务,平安归来!”

    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顾清淮坐在灯影里,笑容很淡很淡。

    他转业那天,酒菜都已经摆好,却临时接到市公安局的电话——

    “我们缉拿武装贩毒团伙,毒贩扬言要炸毁整栋居民楼,请求排爆手速来支援!”

    就像是退役的警犬,听到口令声还会习惯性想要执行任务,那时,他身上是还没有脱下来的军装,问:“老师,我可以去吗?”

    任中华沉默半晌,严肃得不留一丝情面:“不可以,你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他的老师、他的战友、他的下属,整齐列队荷枪实弹,跑向军车。

    给他送行的一桌子菜,一桌子酒,一口没动,军车开出部队大院。

    他一个人,拆下军装上的领花、肩章。

    肩章上的星星,是无数次和死亡擦肩换来,再也与他无关。

    他拎起行囊,上了车,汽车引擎发动。

    后视镜里,归来不知道怎么从营区跑出来,追着车跑。

    他给它下了最后一个指令:坐!

    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排爆犬,果然就坐在原地,眼里都是泪……

    就是那次任务,任中华,失去他的右手。

    如果不是他打了转业报告,残疾的人,本应该是他。

    ……

    此时此刻,只有他的身上不是军装,再听他们说起曾经幕天席地出生入死的过往,恍如隔世。

    顾清淮目光微垂,落在钟意身上,她在认真听他的战友说话,瞳孔清亮。

    以前她总说,不知道自己在部队是什么样子,他总想着带她来看一次,如今得偿所愿,不想自己已经脱了军装。

    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

    钟意从顾清淮战友的口中,听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也不会再见的顾清淮。

    他们说顾清淮是个行走的二等功,干这一行没有缺胳膊少腿,尖刀中的尖刀;

    他们说别看顾清淮白白净净像个公子哥,魔鬼周的时候没有补给,蝎子、蜥蜴、蛇……为了活命再恶心也得吃;

    他们说高原演练零下几十度,赤着上身,一个口令必须在雪地卧倒;也曾经被反捆着双手扔进水里,解不开绳索就是一个死字;

    他们说执勤站岗遇到狼群,顾清淮那心理素质真的很变态,抱着刺刀潜伏在草丛里,随时准备跟狼群决一死战……

    钟意看向顾清淮,他安静听着,目光微垂。

    难以名状的心酸,再也回不到的过去,让她不忍心再多看,哪怕是一眼。

    终于,顾清淮开口:“时间不早了,备勤去吧各位。”

    他的语气惯常漫不经心,钟意却觉得,他是舍不得的,舍不得他的武警特战,舍不得那身虎斑迷彩,舍不得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一直没有问过顾清淮,为什么会退伍。

    前途一片大好的拆弹专家,为什么会主动脱下那身军装,只是身边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顾清淮不说,她也就不问。

    离开前,顾清淮带着归来,来到部队的后山。

    石碑上,写着:警犬平安之墓。

    该离开了。

    就算你不离开,也不能再回去。

    顾清淮转身,月光勾勒出他清晰挺拔的背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钟意竟然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顾清淮!”

    顾清淮转身。

    那个瞬间,钟意仿佛看到退伍那天的他。

    他身上的军装不再有领花,不再有肩章。

    没有人送行,所以他一个人拎起行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此刻。

    两鬓斑白的任中华站在营区门口,身形挺拔如松,所有人听他号令。

    “稍息——”

    “立正——”

    一队武警警官列队,军装笔挺,目光朝向顾清淮的方向。

    送别他们的伙伴归来。

    送别他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队长。

    夜幕之下,那声口令,震烈苍穹。

    在他曾经守卫的营区上方,悠悠回荡——

    “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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