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2)
在玄关换鞋时,她没开灯,一手扶着案几,在黑暗里阖眸站了会儿。
每次排练,左脚发力全靠她数十年的经验控制,想来团里与她合作最久的舞者,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只是此时她微微提着左脚离地,阖着眼,却能感受到脚不受控的微颤,像座钟,嗡的一声撞过来钟摆震荡,人才恍然惊觉,撞过来的是时间。
南潇雪站在那片她最熟悉也最恐惧的黑暗里,心想,她也过了三十岁了。
但她在心里默默祈愿:拜托,不要背弃我,坚持得再久一点。
说不上是对那有旧伤的左脚,还是对那片她献祭了一切的舞台。
来到走廊,才发现卧室里隐隐亮着灯。
推门进去,安常靠在床头翻着图鉴,望过来的双眸犹然清明。
“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不用等我吗?”
安常下床,披了件长绒衫:“我知道你很累,但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跟你谈。”
南潇雪:“就靠着床头谈吧。”
安常坚持:“我们去沙发那边。”
南潇雪意识到,安常要说的话,很郑重。
她坐过去:“要谈什么?”
“今天沈云霭老师找我了,想让我回故宫工作。”
“关于你工作的事,我们之前不是谈过了吗?”
“今天沈老师找我后,我想了很久。首先说媒体,我会尽量注意,不给你带来困扰。”
南潇雪打断:“不是给我带来困扰,是会影响你的生活。”
“南老师,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关系真被曝出来,你不介意么?”
“如果于我自己而言,我不介意,并且我也相信商淇的专业能力。”
安常点头:“我这边的话,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也应该去承受,而不是永远躲在你的大房子里,因为害怕就放弃一切。”
“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你去工作,会影响我们的相处时间。”
“我尝试过自己去接一些工作,但文物修复行业有它的特殊性,看技艺也看理念。如果回故宫,我能和一群全国最优秀的、并且理念相合的修复师一起工作。还有,那是我失败过的地方,我想重新证明自己。”
“哪怕会影响我们的相处?”
安常把桌上一只信封推到南潇雪面前。
南潇雪能猜出那是什么,拿起一看,果然是她让倪漫给安常的银行卡和车钥匙。
她把信封放回茶几:“我给你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我想跟你一直走下去。”
南潇雪望着她:“我也想。”
“所以我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只看着你的背影,那会让我心态失衡,最终让我们走不下去。我不需要在其他人眼里我与你对等,只需要在我自己心里,我们是平等的。”
“我只是想
尽可能多的看到你。”
“我会努力调整工作时间,就像你也不会为了与我相处,完全放弃跳舞,我也得先找准自己的位置,才能谈爱、谈陪伴。”
南潇雪倚着沙发,灯光照着她纤长的睫在眼下铺出一片暗影,那令她的神情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忽地问:“你今天去故宫,见到颜小姐了么?”
“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良久不语,最后站起来:“太晚了,我得去洗澡了。”
安常在她身后提醒:“沈老师让我在一周之内答复她,同意入职的话年后到岗。”
南潇雪的背影停了停:“我考虑一下吧。”
******
次日,安常问明了毛悦有空,又买了些牛轧糖送到纹身工作室。
毛悦知道她这是为跨年夜留自己一人感到抱歉,从袋子里摸过一颗喂进嘴:“下次再买能多买点咖啡味么?咖啡味好吃。”
安常笑着应:“好。”
又告诉毛悦:“昨天沈老师找我,想让我回故宫工作。”
毛悦意外:“她那个老古董,怎么肯?”
“颜聆歌把以前的真相告诉她了。”
毛悦又怔了下,嚼了一半的牛轧糖鼓在腮帮子里像只松鼠:“没想到颜聆歌真的敢,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又问安常:“她愿意你回去?”
安常点头:“她说想跟我真刀真枪的比一比。不过这不是重点,而是你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一直都很喜欢待在故宫。”
“我女神怎么说?”
“她说要考虑一下,不过我觉得,她会同意的。”
毕竟是南潇雪,让她找回了重执小狼毫的灵感与勇气。
“说到这,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个消息。”
毛悦翻了翻手机,递给安常。
安常打开那条新闻链接,原来是颜聆歌把真相告诉沈云霭以前,最后修复的那件清代珐琅彩婴戏纹瓶又拿了国家级大奖。
要安常说自己不为所动,那是假话。
倒不是嫉妒,而是手痒。
傍晚,她接到罗诚打来的电话:“安小姐,恭喜,你修复的那件素三彩顺利入选了会贤展,三天后,请你同我一起参加。”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哪里的话,是你自己有实力。”
安常思忖了下要不要邀请南潇雪。
在英国知道她修复完素三彩时,南潇雪曾说回来后要好好看看。
但一来,以南潇雪的身份去那样的场合多有不便,二来,南潇雪最近连睡觉的时间都稀缺。
罢了,等南潇雪忙完春晚这支舞,总有机会去看她的作品。
安常翻了会儿以前从故宫带回来的图鉴,指腹在铜板纸上细细摩挲。
南潇雪依然晚归,她洗过澡先睡下。
不知过去多久,半梦半醒间,发现有人在轻轻吻她。
鼻端传来一阵冷香,迷蒙间像焚香的引线一般吊住人的心脏,她困顿着,努力的想睁眼。
却感觉微凉的掌心轻覆在她眼上:“不要醒,你睡你的。”
分明掌纹里是怀瑜握瑾般的触感,声音在一片静寂夜色里却带着不可捉摸的清幽缭绕。
安常迷迷糊糊的想:像下蛊。
于是她放任自己继续睡了过去,也许梦见了宁乡那一季的梅雨,乌篷船摇摇荡荡,及至夜里,木连廊下的竹编灯笼开始亮着摇曳的光,一个穿碧色旗袍的身影在桥头端然而立,在梦境所象征的那时分她们还并不熟悉。
可吻落下来,在她唇角,恰如在窄河中央漾开一圈圈波纹的雨。
令人恍然间觉得,初触时分明带些凉意的吻,其实很温柔。
早上醒来,身边的床已经空了。
昨夜的一吻,几乎令人疑心那是梦还是现实。
初识南潇雪时她做过许多的春梦,可从未如昨夜那般宁谧却缱绻,让人在邶城干燥的冬日醒来,小臂似还染着雨丝绵绵。
她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头发,瞧见床头放着张纸条:
【昨夜有一场好梦吗?——南】
安常弯唇,下床去洗漱。
用清水冲净嘴边的牙膏泡沫时,抬手轻摁了下湿漉漉的唇角。
那一刻她心里笃信,南潇雪最终是会支持她重回故宫的。
******
会贤展当天,安常如常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蓝牛仔裤,外罩一件黑色大衣,进展馆后脱下来抱在手里。
她修复的那件清代素三彩飞鸣宿食图盌,被摆在显眼位置。策展人规划的灯光很专业,打下来熠熠生辉。
罗诚坐着轮椅,一一向众人介绍安常,其中有些听过她的名字:“不愧是故宫文物组出身,看来这么多年打磨下来,心性也沉稳了不少。”
也有些新晋或来自外地的藏家,对邶城文物圈没那么了解:“这件作品的技艺纯熟,想不到修复师还这么年轻!”
罗诚笑得颇有一番得意:“安小姐不仅技艺精湛,对修复理念的见解也颇深,你们若有人要联系安小姐修复瓷器,可以完全听从她的建议,保准不叫你们失望。”
安常站在一旁,本来就对过盛的夸赞极不习惯。
听到这里不得不出声:“罗老先生,文物修复本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哪能完全听我的。”
她觉得罗诚这话说得有些怪。
简直像知道她先前因理念不合,错失了一些瓷器修复的机会。
以罗诚在收藏圈的地位,这样替她说话,的确能增加不少藏家对她的信赖。
可她怕就怕这样。
如果是南潇雪请罗诚帮忙,连她的工作机会都变作了南潇雪的“施予”,藏家们买着罗诚的面子,有些意见大概不会再对她直言,久而久之,岂不是连客观的评断标准都丧失?
罗诚却笑道:“他们啊,在收藏圈子里泡久
了,被后辈们吹捧得多了,有时候的确太固执,我是替他们手里的老物件可惜啊。”
又好似只是在正常抒发见解,与替安常铺路无关。
安常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南潇雪应该不会这样。
参加会贤展的藏家们对自己那些古玩宝贝得紧,一年一度,也只肯拿出一天来供人瞻观。
傍晚时展览顺利结束,工作人员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把素三彩装回锦盒,交还给罗诚。
安常替罗诚抱着锦盒,送他走出展厅,听他邀请:“安小姐,上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您了,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从我家搬出去,就不肯跟我这个老头子相处了是不是?”
安常婉拒不掉,只得应下。
罗诚的车经过改造,陪他前来的人熟练帮他把轮椅推了上去。安常独自从前排上车,一开门——
靠窗位置的人一袭穹灰旗袍,清雅得一如淡雾笼罩住的烟渚。
挑着唇角唤她:“愣着做什么?上车啊。”
安常坐到南潇雪身边,眼神先露了笑,嘴里却不置信的问:“你怎么有空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南潇雪叫她:“把锦盒打开,让我看看。”
这是南潇雪第一次看安常修复的素三彩。
安常有些紧张的问:“你看到了什么?”
她深知南潇雪有着惊人的艺术直觉,故尔很在意南潇雪的评价。
“我看到……”南潇雪声线泠然,淡淡描述起的场景宛若一卷古画。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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