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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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的血淌满长阶,也能顺利杀出一条通向宫室的大道。

    “阴、山、琉、玉,你竟然真的能杀到这里。”

    率领宫卫拦住去路的钟离灵沼看着眼前仿佛血人的少女,眼瞳翻涌着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从前她将阴山琉玉视为死对头,一心要压过她一头,无非是觉得两人出身相似,天赋相似,不甘心就这么被她比过一头,屈居他人之下。

    直到今天白日,她收到了阴山琉玉就是即墨瑰的消息。

    这一路千头万绪,一环扣一环的筹谋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既为阴山琉玉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而愤怒,又不得不叹服她的能力与手段。

    最终,愤怒与叹服都化作无限寂寥。

    钟离氏败了,慕容氏也将要坠落。

    成王败寇,钟离灵沼没有什么好怨恨的,只是有一点——

    “你想救阴山泽吗?”

    乌发散乱的少女缓缓掀起眼帘,乌润如珠的眼瞳倒映着她的模样。

    “别用那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你走之后,我就是灵雍第一,对付这阖宫上下的老头子绰绰有余,慕容炽用来操控你父亲的东西是红线香,我可以帮你,让你父亲脱离慕容炽的掌控,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祖母已经于邙山自裁而亡,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谈。”

    钟离灵沼的神色有一瞬的空白。

    “……你说什么?”

    琉玉缓慢地走上台阶,失血太多令她气力流逝,需要依靠呼吸来调整炁海的节律,令体内经脉重新充盈。

    “她临死前最后的希望,是用自己的性命,换她孙女的平安。”

    这是琉玉第一次看钟离灵沼落泪。

    像是一记闷棍,将钟离氏四小姐最后的脊骨折断,那张一贯冷傲孤绝的面庞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痛苦与懊悔从其中攀爬而出,喉咙深处涌出了悲恸的哀鸣。

    一月之内,骨肉离散,亲人长绝。

    钟离灵沼本以为抬起头,会看到琉玉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自己,却没想到对上一双同样悲戚的眼。

    就好像这样的痛苦,没有谁能比她更感同身受。

    琉玉从她的身旁经过。

    “……你不胁迫我帮你吗?”

    “你没有帮我的理由。”

    钟离灵沼定定看着她的背影,失笑:

    “你错了。”

    “我娘倾慕你父亲多年,阴山泽若死了,她会难过。”

    她做梦都想向阴山氏复仇。

    可她想要的复仇,是能逆转钟离氏的颓势,起死回生的复仇,而非这样只图一时意气,为了伤害敌人来让自家人痛苦的手段。

    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不能再让活着的人受罪。

    她忽而又想到一件事,颓丧的眼眸朝琉玉偏去一眼。

    “你知道吗?当年阴山氏的族老原本为阴山泽相看的妻子是我娘,若非你娘横插一脚,或许现在被称作阴山氏大小姐的人会是我。”

    此时此刻,这样的话题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荒谬,琉玉看了她一会儿,强调:

    “如果是那样,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也没有你。”

    擦干眼泪的钟离灵沼冷笑。

    如钟离灵沼所言,大概因为要应付阴山氏和妖鬼,神皋宫内部反而很轻易地落入钟离灵沼的掌控之中。

    两人跨进大殿,拂袖燃起殿内千枝烛火。

    大晁帝主的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个清瘦稚气的少年,他阖目盘膝而坐,紧攥的红线自他掌中生发,从众人头顶一根根延展。

    红线的尽头,是炁流凝成的一个个骨节与眼球。

    “红线虫无色无味,捣碎混在帝主御赐的香料中,配置成阴山氏家主专用的群仙髓,天长地久,红线虫的粉末融于炁海,只需服下雌虫的慕容炽调动炁海操纵,那些融入炁海的虫粉就会随着经脉游走全身,凝炁成线,牵连每一块骨骼。”

    钟离灵沼看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红线,以及那王座上阖目无知觉的少年。

    “十年傀儡帝主的日子,恐怕是把他逼成了个疯子,连这种阴损招数都想得出来……”

    “躲开!”

    琉玉猛然将钟离灵沼一推。

    下一刻,“阴山泽”的身影如鬼魅而至,瞬杀了钟离灵沼身后的宫卫后,将两人同时冲出了宫室!

    而宫室之外,巨大的傀将沐浴在红月下。

    在钟离氏时,钟离老太太不让任何人看到她制造此傀将的过程,这是钟离灵沼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只名为天甲三十一的傀将,

    ……多么可怕的压迫感。

    简直像是不该存在于人世的怪物。

    钟离灵沼握着剑鞭的手指因畏惧而发白,但她身旁的少女却缓缓朝它走去。

    “墨麟。”

    琉玉唤出他名字的一瞬,声音便有了几分哽咽。

    “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还……有意识吗?”

    钟离灵沼错愕地看向琉玉。

    她在唤谁?

    墨麟?这个傀将?

    玉剑覆火,但那缕青火已经黯淡得几乎只剩一层朦胧青光,无法再庇护琉玉。

    墨麟被傀将吞没。

    仅剩的一缕青火也即将湮灭。

    这世间再没有任何能够阻拦这黑色异火的存在,所有的反抗都变得无力。

    钟离灵沼收敛气息,脚步缓慢后退。

    “拦住她!”

    慕容炽一眼便看到了钟离灵沼的动作,立刻结印下令。

    然而——

    天甲三十一僵如木雕,没有丝毫动作。

    慕容炽大为震撼,却来不及思考缘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前去阻拦钟离灵沼。

    绝不能让她毁掉红线,更不能让她伤到自己的肉身!

    “你听得见?”

    原本死寂的心像是再度跳动起来,琉玉不敢相信,又再度上前几步,靠近那只散发着骇人气势的傀将。

    然而她刚刚抬脚,那傀将反而极其缓慢地后撤了半步。

    慕容炽没有下令!这是他自身的反应!

    缠绕傀将的黑色异火盘旋如游龙,火焰离琉玉的距离不到半臂。

    可琉玉不但不退,却迎上了这簇能轻而易举杀死她的火苗。

    “墨麟!”

    巨大的身躯内部发出咯咯作响的刺耳声,是昆吾铁与骨骼相撞的声响。

    琉玉仰起湿漉漉的面庞,泪水一滴滴砸在青石地上。

    “是不是很疼?我知道一定很痛,怎么会不痛,可你要忍下来,忍到你能摆脱束缚,忍到能掌控这股异火,让我能抱住你。”

    琉玉抬脚向他靠近。

    冰冷而强势的黑色异火在即将要舔舐她指尖时,竟以肉眼可见的收势缓缓后撤。

    那怪异刺耳的声响越来越大,傀将空荡的身躯内部回响起古怪含糊的喉音。

    像困兽挣扎,愤然冲撞。

    又像是在警告,警告她不要再这样毫无戒备地靠近。

    但琉玉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若墨麟不能成功制服傀将,又谈何救下阴山泽,更别提外面那些妖鬼与阴山氏的修者,他们抗不过这黑色异火的一击。

    命运要她阖族倾覆,她和墨麟为此赌上了两世百年的时光来挣扎反抗,倾尽了彼此的全力。

    今夜,无非同生或同死。

    琉玉再度朝他走去。

    冰冷的黑色异火陡然暴涨,铺天盖地包裹她周身,近得几乎能让琉玉清晰嗅到死亡的气息,她却在这一刻骤然生出一股不甘和怨怼。

    前世墨麟几乎付出了一切才换得这一世的重来,这一路九死一生走到今日,她岂能甘心!她绝不甘心!

    “墨麟!回答我!你听见了吗!回答我!我是谁!”

    黑色异火掀起的风暴直入云霄,盘旋着吹开头顶黑沉沉的阴云,就连晦暗红月也被这一阵强大的风暴吹得清明几分。

    “……琉……玉。”

    黑色异火散开。

    厚重铁甲下传来生涩不连贯的字句,并不像墨麟平日的语气,更像是从某个更深更远的地方传来,低哑得像一声叹息。

    两股意念游丝交织在一起,太过漫长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理智全失。

    但在混乱如一场飓风的记忆中,他仍然翻找出了在很久很久,久得让他找不准锚点,分不清到底何时涌现,又为什么一定要说出口的话语。

    “琉玉,九幽的金缕玉没有开,你也没有留下来。”

    “我找不到你……怎么都,找不到你。”

    前因后果已不记得,唯余当初的情绪在心口灼烫出一个疤痕,每每触及,仍会隐隐作痛。

    琉玉看着它一点一点地俯跪下来。

    她竭力想拥住他,但他太庞大,琉玉只能勉强抱住他一个指节,心像是被无尽酸楚填满。

    “我在这里。”

    “不必找我,我就在这里,永远都会在这里。”

    是虚幻的梦境,还是濒死前的幻觉,墨麟分辨不清。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他知道路的尽头没有人在等他,可他仍然要走下去。

    因为。

    因为啊——

    今生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暖流倒灌,冲刷过前世所有的遗憾和错过。

    她的笑容。

    她的亲吻。

    她坦荡的爱意与真挚的回应,越过了无数黑暗粘稠的长夜。

    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才活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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