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千峰似剑(1/2)
“叫你强出头……”
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哭得快背过气去。担心唯一的朋友自此不要他了,可自己却连句挽留辩解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他用袖子粗暴抹了把脸,擦去眼泪,才发现袖口上破了个洞。可怜地捏了捏那个破洞,又去摸脚上的鞋子。
不过才走了那么一小段路,一双刚洗干净的布鞋又变得满是泥泞。
而今见什么景都伤情,他用手指使劲地搓去泥渍,视野正模糊中,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哭什么鼻子?想你爹的棍棒了?”
白重景立即破涕为笑,看向来人,很快又苦兮兮地叫道:“陈倾风,你去哪里了啊?”
倾风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药,又把妖丹抛进他怀里。
白重景被噎得呕了两口,看清手里的东西后更是吓得头皮发麻,惊悚道:“哪里来的妖丹?!”
倾风没答,只是说:“走吧。”
白重景这才发现她衣服上有数道飙溅出的血迹,该是利刃在近距离下割出了极深的伤口,才能喷射出这汹涌的血流。伤者怕是九死一生。
他吞了吞唾沫,余光朝倾风身后瞥去,只觉城门背后那看不见的阴影处,此刻挤满了想要上前报仇的人。
白重景一瘸一拐地跟上倾风,心惊肉跳地问:“你是去给我报仇了吗?”
倾风斜他一眼,没有说话。
白重景惴惴不安,觉得手中妖丹极为烫手,极小声地问:“会惹来麻烦吗?他们人那么多。”
倾风哂笑道:“你有大妖之资,如果也怕麻烦什么都不做,不如趁早打个地洞自己钻进去,省得今后没脸见人。”
白重景兀自傻笑起来。跟着倾风走了一段,扯扯她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建议道:“陈倾风,我觉得,咱们行走江湖,有时候也得忍气吞声,不能太暴脾气。当然了,你要是犯了什么事,我肯定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倾风翻着白眼,赏了他一个“得寸进尺”的眼神。
白重景心头负担骤轻,欢欣地哼哼两声,片刻后闲不住,又靠过来,拍着胸口问:“你给我吃的什么药?真厉害,我已经能站直了!”
倾风没想到重明鸟小时候能如此烦人,说了句:“是你皮厚。”
白重景憨傻得听不懂好赖话,这也高兴得摇头晃脑,说:“真的吗?我的皮是很厚,抗揍的诶!”
他两手抱着后脑,整个人走得歪歪扭扭,嘻嘻哈哈地幻想道:“我们什么时候才算真的长大啊?我也想建一座自己的大城!名字还没想好,但是城里的人一定要讲道理,谁犯浑我就揍谁!这是不是要好多钱啊?是不是得选在离少元山远一点的地方?唉,我有点想山底下的那帮小孩子了。他们一群
毛没长齐的小小妖,困在那片林子里,会不会把自己给饿死啊?可是我们现在也上不去少元山了。陈倾风你怎么不说话啊?陈倾风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晚上住哪儿啊?”
倾风忍无可忍,额头青筋蹦跳着道:“闭嘴!”
白重景高亮应道:“诶!”
二人沿着崎岖的山道一路往南。没有地图,只能靠着语焉不详的描述,在偌大的妖域中寻找九尾狐所在的平苼城。
迷路是常有的事,凡遇见落单的百姓,只要他们愿意,倾风也会顺路捎上。
白重景吸纳了两枚妖丹之后,虽离大妖尚有一段距离,但寻常的风沙灾害,已能用原形抵御,庇护住少量的难民。
相比之下,食物短缺才是最大的问题。
在少元山煞气的浸染下,林木凋摧,土地龟裂,原先巍峨苍翠的山林枯死大半,只剩下一片萧疏的苍黄。植被连根都被刨了出来,天上连飞鸟似乎也绝了踪迹。
待走到平苼时,众人都清瘦了一圈。
此时的平苼尚只是一座小城,城门高耸紧闭,倾风运劲飞奔而去,就见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早已等在门口。
那儒衫老者脸上沟壑交错,除了衣着稍加整洁一些,瞧着也是面黄肌瘦,他两手抱拳一礼,歉意说道:“对不住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了,城中实在住不下更多人,烦请诸位另寻他处。我主准备了一些干粮,诸位可以带在路上吃。”
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袋子,松垮如老树皮的面皮抖了抖,朝倾风露出个苦不堪言的笑容。
老者正要解释两句城中的困苦,以求谅解,倾风端正与他回了一礼,让白重景将东西接过,率先说道:“没关系。多谢老先生救济。”
白重景满脸憔悴,跋涉数月只扑了个空,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只是路上曾多次听过流民提及平苼不再收容灾民,是以也有个准备,闷声不响地上前背起袋子,礼貌朝老者抱拳鞠了一躬。
倾风恭谦道:“烦请老先生与狐主带个话。”
老者忙道:“侠士请说。”
“世道不能总是如此。”倾风笑了笑说,“若是有朝一日,有人重整旗鼓,叫星斗峥嵘,剑压凌霄,万里烟清,还请狐主能出门看看。”
老者面上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复杂的情绪尽数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身不由己啊。大道倾颓,危若累卵,主子也只能顶得住平苼那么小的天。至于别处是何风光,顾不上了。”
倾风不作勉强,又与他弯了弯腰。
慢一步跑来的百姓见到白重景身后的麻袋,急不可耐地冲上前,一把扯开袋口,发现里面装的不过是些水与干粮,红着眼瞪向老者,失态吼道:“我们这里百多号人,这些饼哪怕一人一个,也不够吃三天,就拿这些打发我?”
“杀人呐!这是在杀人呐!好狠毒的心肠,我们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呸!都城的妖王被骂再多的残暴,好歹还能给人一条进去的活路,你九尾狐一族是连脸都不要了,这里
还有女人有孩子,你们居然见死不救!”
有人干脆赖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哭道:“放我们进去吧,我能干活,只要给我一天一顿饭吃就成!叫人躺在地上睡觉也成!”
老者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地看向明显是领头人的倾风。
城门之上也多出了几道强悍的妖力,该是怕众人闹事,露面以作威慑。
倾风神色如常,淡静的目光往身后一扫,平和道:“方才出言不逊的人,向这位老先生与狐主道个歉。否则自寻他路吧,我不会再管了。我们走。”
倾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白重景抢过男人手中的麻袋,将口子绑紧,背在身后,快步跟上。老者也闪身回了城内。
先前骂人的几位前后看看,几经犹豫,还是埋头跟上了倾风的队伍。
岂料没走两步,胸口一痛,被倾风用巧劲推了一把,整个人高抛出去,最后不轻不重地摔在地上。
几人豁然起身,正要发怒,就对上倾风一张冷意森然、似笑非笑的脸。那惯来温和的眼神而今也变得锋利起来,如同一把出了鞘的短刃,带着寒芒落在他们的脖颈上。
数名原先还气势强盛的青壮仿佛被当头淋了盆凉水,那团烧到理智的火被浇得只剩下下一堆死灰。横眉竖眼的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干站在原地,避开倾风的视线,讷讷不敢反抗。
倾风抽出木剑,虚托在左手掌心,等现场寂静了稍许,才不客气地开口讽刺道:“废话我不多说。为什么打你们,你们自己心中有数。没什么本事,却戒不了耍无赖的癖性,那我就先教你们怎么做人。反正早晚要给人一棒打死,不如我来给你们一个痛快。”
数人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想到前路无望,到底还是难以放下对狐族的怨悱。
倾风将剑别回身后,仍是严厉道:“虽说这路谁都能走,但我方才说过了,不道歉的人不能跟着。要么滚,要么离我百丈远,到我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去。”
几人面色悲凉,干涩的嘴唇因肌肉紧绷而裂开几道口子,犹豫片刻,缓缓转过了身,对着门口作揖赔罪。
一温和的声音自众人心湖上响起:“无碍。小友慢走。”
倾风朝城门点了点头。
再次启程,速度慢了许多,相继有人经不住路途颠簸,选择自行离去。连白重景也好似少了股心气,几日没有话说。
“我们是要去投奔别的大城吗?”
白重景避开众人,小心翼翼地找倾风询问:“听说往那边的方向走,还有一座城镇。可是他们也不会平白收下我们这么多人。大家都没饭吃,要先活命。”
倾风点头说:“是啊,大家都没饭吃,所以我们得自己建一座城,给无处可归的难民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建在映蔚边上,叫‘依北’,怎么样?‘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我相信我等勠力同心,终有一日能克复两境,到时候我带你逛逛人境。”
白重景愣了下,眼眶开始泛红。
倾风朝他笑说:“行了
,不要哭了,你不是一直这么想的吗?你争取早日成为大妖,我负责教习一些年幼的人族学习遗泽,你强大起来,才能庇护更多流离的百姓。依北那边有条还没断绝的河水,还有座旧城,不知目下荒废了没有。我们在附近开几片农田,先争取明年可以混个一餐饱腹,不被饿死。实在不行,找映蔚买点粮食,离得近,价钱也能便宜一点。不过我们得努力挣钱了,有了家底才能安稳下来。”()
白重景使劲点头,哽咽着道:“我会努力修炼的!我们再去捡几个小妖,我当儿子教!一百个小妖,努努力,也能摆个像都城那样的阵法,再不用怕风吹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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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发愁道:“一百个小妖吃得也多啊。”
白重景不服气道:“那一百个人吃的也不少啊!”
倾风笑了起来,白重景跟着大笑,活蹦乱跳地跑到后面,与那帮灾民述说日后的安排。
流民们还是提不起劲来,强撑着与他附和,精神却愈发萎靡。大抵是认为仅凭这两个半大的少年,不可能撑得起一座城。否则他们也不必背井离乡,四处逃难了。
白重景的天真几乎写在脸上,所以失败也写在脸上。若非是实在无处可去,早已各奔前程了。
所幸平苼离依北不算遥远,路上也未再经受什么凶险的风波,众人在山穷水尽之前,顺利抵达了那座矗立于晨雾霞光的城镇。
远远望去,山色背映,彤云四垂,高楼骀荡在东风之中,有种巍然而冷清的壮美。
只有走入城内,才能看见大片的残垣,噩梦如同少元山顶经年不散的茫茫白雾,笼罩住城内的每一条街巷。
城内大部分百姓已带着家当去投奔临近的映蔚,还有少许人在勉力支撑。简陋的房屋在地裂中坍塌近半,倾风带着众人清扫了一遍街道,暂时在附近住下。
“没有吃的。”众人忧心忡忡道,“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哪里能在这里久住。”
倾风一如既往的可靠,言简意赅道:“我去找。你们只要听话,总有活路。”
她与白重景叮嘱了几项重要的事情,独自出行去往映蔚。
倾风听谢引晖谈过几次,知道赵鹤眠当初选择落址此地是有过详尽考量。城镇背面有一道天然的山壁,可以抵御妖境不少的天灾。临近的映蔚虽然风气独树一帜,总将在商言商挂在嘴边,可也因此吸引了远近不少高手,早期过得比平苼更为宽裕。
倾风背着木剑,沿着太阳沉没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知是不是试炼中的时间流逝更快,倾风总感觉日月的交替过于短暂。
每日被忧愁劳心的事情压在底下,还没捋清一两件,新的烦恼就跟新的太阳一同出来了,扰得她焦头烂额。
孤身一人的路程,给了她更多思考的空间。累了就停,醒了就走,脚程倒是也快。
在能一眼瞧见映蔚的城门时,倾风城外的一棵古树下临时停步,躺着休憩了片刻。
等她小睡醒来,恰好听见一老者在不远处吟叹道:“‘曾为流
() 离惯别家,等闲挥袂客天涯。’。天下到处是断肠人呐。”
日光已经偏斜,倾风躺着的地方而今晒到了一半太阳。她坐起来,用手遮挡住头顶的光线,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那里不知何时搭了个简易的草棚,就见一名青衣老者手里牵着位小童,坐在阴凉处笑眯眯地朝着她看。
倾风恍惚了下,对老者是全然的陌生,扭头在小童脸上细看良久,才从他金红色的睫毛与长发中,依稀辨认出他就是日后的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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