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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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不论德行,唯才是举?”

    沈阶道:“仁孝二字,是君子立本仁主治国的底色,以此为方略固然不差,然而这经久的说法历经数朝后,已演变成为了仁孝之名而仁孝,以致卧冰求鲤、埋儿奉母等等故事不绝于耳,广为传扬,此岂非虚伪矫饰之极?察举之官,风闻乡里贤事,怕失贤才便请为上宾,却也难以确保真伪,加上久而久之地方监察懈怠,或有裙带之事,更不可避免。”

    他向上一揖,“女君,故阶以为,既然已废九品,不如改革到底,涤荡固弊,开盛世太平之新风。”

    盛世太平。

    簪缨眸中神采流转。

    这四个字,极重,却也极其激励人心。

    她捏着卷宗,单看纸上之字,从来不如听沈蹈玉的铿锵言语,她直接问道:“然试题考试,也未必就能避免裙带之风,或有泄题作弊,如何?选拔出的士子有才而私德败坏,又该如何?”

    卫崔嵬听见簪缨的反问,不禁微笑颔首。

    沈阶神色不变,答道:“策试的题目不出于一人之手,出题者可互为监督,若有舞弊——”他狭长的眸子锋锐隐现,“以死罪论处。”

    阁内一片哗然。

    沈阶的话却还没说完:“至于通过策举选拔上来的官员,可建立谏议院,与御史台并立监管百官,许谏议大夫低职而特权,七品下官可参公卿,只要从一开始立住规矩,不愁不能肃清官场。”

    严兰生在门外听到这里,一如世间的名剑利刃存在共鸣,目中顷刻亦浮出几缕锋芒。

    ——沈蹈玉还是沈蹈玉,一点没变。

    有点酷吏那味儿了。

    沈阶的意思严兰生很明白,这个寒门出身之人所求的,是一种绝对的公平。可同时沈阶也清醒地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但他没想过降低自己的底线,而是想用人力尽可能去查缺补漏。

    所谓取法其上,可得其中,取法其下则无所得,便是此理。

    既然没有“绝对的公平”,那么就尽力做到“相对最公平

    ()    ”。

    这个人,名字叫阶,可他立足之地从不会降阶一等,更不会用曲媚去迎合低处的世俗。

    “严先生。”这时一个手持信封的亲卫从苑外行来,认得严兰生,“您回京了,怎么不进去?”

    听见阁外的动静,簪缨方知严兰生回了。

    一时西阁门开,薰风入室,严兰生同那送信者一同入阁。

    君臣相见,这轻衫郎君笑着向上座执扇见礼。

    “女君安好,兰生急于见拜,一身风尘不及洗沐,还望女君见谅。”

    “兰生见过卫令公。”

    卫崔嵬笑望这个俊采风流的年轻人,“阿缨手下能人辈出,可谓珠玉琳琅满目啊。”

    这一岔,就将方才的察举与策举之辩给岔过去了。沈阶目色沉静地回头,看向仿佛晒黑了些的严兰生,后者的眼锋恰与他一错而过。

    簪缨询问严兰生并州之事,才知不止他进宫了,谢将军正在东宫外等候召见,尹二哥也正巧在此日到来。

    “如何不曾禀我,反叫谢将军等着?”簪缨皱眉向侍官道。

    左右垂首不敢应声,春堇忙去将谢榆请进西阁。

    一时谢榆至,要在廊下卸甲刀,簪缨允他剑履入内,谢榆这才步履沉着地走入内阁。

    在两旁文僚的注目下,谢榆行至簪缨座下,屈单膝向簪缨行一军礼。

    簪缨道免礼,问军事。当得知打下并州的晋军伤亡庶几近无,她喜悦不已,褒奖勉力了谢榆数语,又说待大司马回来了,再召他,遂请立下军功的谢榆先去歇息。

    “二郎也辛苦了。”簪缨说着,让严兰生就坐,命侍人为他端去解暑的饮子,这才接过亲卫手中之信,眉尾轻抬,“何处来的?”

    送信者道:“回女君,南边寄来的,据说是顾太傅亲笔。”

    此一言出,阁内的议论声又起,连卫崔嵬也不禁眼瞳微张。

    簪缨凝起眉心,没急着拆信,先仔细观察信封,发现那封口的火漆有损坏后重封的痕迹。

    她和观白的人自然不敢如此,那便是江南那边,在此信寄出后有人拆开看过。

    而后她挑开火漆取出信纸,见上面只有八个字,是出自《易经》的“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王的臣子处于灾厄之中,不因有错,而是环境使然。即便如此,臣子亦当直谏尽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君王。

    簪缨将信转递给卫崔嵬,后者看了,轻叹一声:“确为顾楚泽的笔迹。”

    看起来,顾沅还是想说动卫觎他们归服南朝。或者自知力有不逮,也只有飘洋过江传来这八个字。

    短短一语,饱含着那位晋室纯臣的坚持与无奈。

    簪缨略一思索,吩咐人取来纸笔,濡墨在案头也写了八个字,作为回信。

    墨迹晾干后,她请卫崔嵬过目,老人看见后,眼里露出赞色,点了点头。

    直到信件发出去,在座者也不知女君同卫令公在打

    什么哑谜。簪缨无心解释,看了沈阶一眼,“策举取才的提议,不乏可行之处,不过选任官员是大事,沈从事再写一份详尽的疏折呈来,待我与大司马商量后定夺。诸君还有他事吗?”

    她急着去见二兄尹真,这便是要散会的意思了。

    其他人皆不再多言,沈阶却起身道:“女君,我还有一事要禀。”

    准备起身的簪缨又沉了回去,耐心道:“你说。”

    沈阶道:“女君与大司马坐镇中原,想使人心归附,除了削世家,抑佛门,戒豪绅,还应行一事——削减首富唐氏的产业,还利于民。”

    满室遽然侧目。

    沈阶竟然提议……唐氏出身的女君去废唐氏!

    众人神色各异,待反应过来,连忙去看女君的反应。

    却见簪缨的神色既无惊愕,也无愤怒,只是那对不失婉丽的明眸,迸出琨玉秋霜般的犀利之光,定定落在沈阶脸上。

    旁听的杜掌柜已豁然站起:“沈从事说得好轻巧!若无唐氏产业,军如何能粮马充足,补给不断,驱逐匈奴?现今——你——”

    这位唐氏的大掌柜气得简直不知如何言说。

    严兰生扣紧掌心,望向那置身沸议中心而不动如山的青衫男子。

    他没有因为上一次在女君面前错过一回,便从此畏缩自保,胸中但有进言,依旧坦诚尽吐,哪怕是犯颜直谏。

    沈蹈玉,你真想当那孤臣吗?

    沈阶的神色还是很平静,撩袍跪下。不管多少人对他侧目,他的话只说给簪缨一人:“唐氏垄断天下商业,富可敌国,此为不争的事实。从前女君在商,以此为根基为倚仗为发展,自然无碍,然而时世流变,如今女君的身份已经不同,谋国与谋利亦不同。”

    他抬起丰神俊长的眼眸,一字字道:“国君不可与民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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