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行路难(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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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还没亮透,秦、魏两族的族长带着一大帮族中子弟与百姓站在城门口与秦继勋、魏德昌二人对峙。

    “伯公,您难道想妨碍雍州军务?”

    秦继勋冷声道。

    “秦将军的军务,我一个老头子如何敢妨碍?”秦家的老族长拄着拐,颤颤巍巍地开口,“我不过是想问将军你,你预备放何人进城?”

    秦继勋心中其实也清楚这两位族长的来意,他一双冷冽的眸子轻抬,青黑的胡须一动,“您此时领着人回去,我便不治您的罪。”

    “治罪?”

    魏家的族长中气倒是比秦继勋的伯公要足,“都知道你秦将军铁血手腕,铁面无私,当年改易风俗时你就已经治过你秦家族亲的罪,如今便是面对你的伯公,也是毫不留情面的!”

    言语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祖父。”

    魏德昌拧起眉,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魏家族长却盯住他,“阿昌,你说,你们预备让谁入城?”

    “杨天哲,但是他……”

    魏德昌话才说一半,便被魏家族长打断,“诸位可都听见了?杨天哲,那是谁啊?十六年前因父罪而叛国的杨天哲!”

    他一振声,周遭顿时议论纷杂。

    “阿昌,难道你忘了,此前你才与我说,是谁杀了你儿阿瞻?”魏家族长环视一眼四周,再将目光定在魏德昌身上。

    “那时是我被人蒙蔽,祖父您莫再多言。”

    “何人敢蒙蔽于你?”

    魏德昌正欲张嘴,却见身边的秦继勋抬手阻止,他只好咽下要脱口而出的话。

    如今他们正要借宋嵩之死大做文章,自然不能在此时将其中的内情透露给更多的人知道。

    “你说不出来,便是盲目信人了?”魏家族长若有所指。

    秦家族长一听这话,立时眼一横,“你这话是何意?德昌与继勋为义兄弟多年,难不成继勋会哄骗德昌?要他放下杀子之仇,迎一个叛国贼入城?”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不论是咱们两族,还是雍州现今的这些百姓们,少有没在十六年前受过大灾的,当年胡人来势汹汹,烧杀抢掠,德昌的父亲,还有你们秦将军的父兄,哪个不是死状凄惨,烧得连骨头都找不到?这座雍州城,当年烧没了一半,多少人死于非命……”

    魏族长话至此处,他喉头发涩,此间天色青灰暗淡,杂声渐退,众人几乎沉默。

    “昔年杨天哲之父杨鸣天生怕死,大敌当前意欲弃城而逃,被苗天宁苗统制一刀杀了,何以他杨天哲安然投敌十六年后,想要回来,便能回来?”

    魏族长的拐杖重击地面,“今日若由他入城,来日,我等又将如何面对死去的至亲?!”

    “不能让他入城!”

    “谁知道他究竟存的什么心思?既做了胡人的走狗,又为何要回来?”

    越来越多的声音涌现,诸般揣测纷至沓来。

    秦家的老族长一言不发,双手按在拐杖上,以支撑自己佝偻的身体,他只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秦继勋。

    倪素在城楼之上,听着底下那片翻沸的人声,越来越多的雍州百姓聚集于此,愤怒地叫喊着“不能让杨天哲入城”的话。

    “咱们雍州军都要撤入城中了,难道还能留杨天哲的起义军在城外么?真若如此,那杨天哲和他手底下的人该作何想?”

    段嵘与她站在一处,瞧着底下的动静,叹了一口气。

    “秦将军的军令,他们也敢不听吗?”

    倪素扶着左肩,穿着男子的朱红袍衫,梳着利落的发髻,朝底下望。

    “雍州就这二姓大族最是了不得,这周边的百姓,有些是倚靠着他们两家而活的佃户,有的则是在他们那儿帮工,他们两家这些年也没少恩济穷苦的人家,这二位族长,都是德高望重之人,当年胡人打到雍州来,多少人逃难,唯这二位领着全族人死守此地,军粮不够,他们便开仓放自己家的粮,如此才让苗统制与守城军在胡人的猛攻之下,得以坚持数日。”

    段嵘的手指在城墙上来回一指,“雍州守城之战过后,朝廷拨来的钱不够,也是这二位族长出钱出力,将另外半边破损不堪的城墙重新修葺。”

    倪素随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两边的砖墙果然新旧不一。

    “将军其实很敬重他这位伯公,”

    段嵘又自顾自地说道,“只是自打将军一力维持破除旧俗的军令之后,他与他这位伯公之间,便少有话说了。”

    “为什么?”

    倪素听他提及旧俗,便转头望向他。

    “百年的风俗,本地人尚不以为恶,何人又敢置喙?唯有那一个而已。”段嵘抬了抬下巴。

    “你说的是……”

    “徐鹤雪。”

    段嵘很轻易地说出这个被刻在桑丘残碑上的名字,“当初就是他,不顾秦魏两族威势,在此地行破除旧俗之法令,敢有挑衅或再犯者,都被他从严处置,被处置的人中,多有秦魏族中子弟。”

    “若非如此,徐鹤雪当年即便身负死罪,也不至于要受早已被废除的刑罚,将军延用他的这道军令,岂非与族中作对?”

    段嵘絮絮叨叨,而倪素却因为他这样一句话而脑中轰然,城墙之上寒风呼啸,她滞了片刻,又猛地朝底下望去。

    她浑身冷透了,几乎站不住,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倪小娘子?”

    段嵘连忙伸手来扶。

    徐鹤雪就在不远处的几级石阶下与人交谈,听见段嵘的惊呼,他提着衣摆走上去,正见段嵘稳稳地握着倪素的手肘。

    长巾遮掩了徐鹤雪的面容,他一双眸子定在段嵘的那双手上,神情亦清冷无波,却步履无迟,走到她的面前去。

    “倪素。”

    段嵘的手何时握着她的手肘又何时松开,倪素其实都不曾注意,唯有他的声音落来,才令她倏尔从尖锐纷乱的思绪里回神

    。

    倪素看向他。

    蒋先明临危受命知雍州,从民意,以凌迟之刑处死叛国罪臣徐鹤雪。

    市井之间,人声纷繁的热闹之处,哪里有蒋先明的清名传颂,哪里便有叛国将军徐鹤雪的恶名广流。

    可是蒋先明从的民意,到底是什么民意?

    是如今日这般,二姓大族的族长振臂一挥,千万附庸簇拥而来的……所谓民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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