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刹那芳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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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虚情假意,您根本就不是念着故棠阿姨这个人。”

    “她是我的初恋,我当然念着她。”

    “不,您念着她,就不会辜负她,因为周故棠只有一个,失去了就没有了。”许织夏不卑不亢:“您只是念着这段情,并不是非她不可,换个人,您也能拥有想要的情。”

    许织夏一字一句道:“您只是在感动自己。”

    那或许是纪世远此生唯一一次,被一个小姑娘逼问得无言以对。

    在纪淮周不瞬的注视下,许织夏态度不再模糊,不再宽泛:“我不要和你分开。”

    因为她喜欢他这个人,他同样只有一个。

    过两秒许织夏又忙声明:“不是那个不分开……”

    纪淮周被惹得笑了,所有混乱的心绪都在她的话里烟消云散,内心的漫漫长夜总算走到尽头。

    她放下了对生母的执念,他将母亲的订婚旗袍转赠他人,何尝又不是一种执念的放下。

    纪淮周下巴压住她头顶,轻轻地蹭着。

    阳台玻璃晴朗,太阳光盈满,如水波荡漾。

    他们都不再是两盏孤灯,他们的十七年,从来都不是一梦而过的半日浮生。

    他们是彼此的归途。

    即使一路摇摇晃晃,也是一路向着灯火。

    -

    他们当天就去坦白了。

    檀园别墅,方形西餐桌,许织夏和纪淮周并肩坐着,周清梧、明廷和陆玺坐在对面。

    桌面立着两台平板。

    陈家宿一如既往地在视频里,这回多出的一台,画面里是出差在外的乔翊。

    两个屏幕面对面摆着,陈家宿以一种不孤单的心情:“看来今天是吃我们俩的席,乔爷。”

    “……”乔翊无语合眼,推了下眼镜。

    陆玺拍手大笑,笑得虽疯,但屁股绷住了,稳稳坐在椅面。前车之鉴,他这次不会再掉凳了。

    “今天是怎么了?”陆玺眉开眼笑,翘着二郎腿晃悠,看看身边的周清梧和明廷,再看看对面的兄妹。

    许织夏深深埋着脸。

    纪淮周掌心覆上去,众目睽睽握住了她搁

    ()    在桌上的一只手,若无其事:“我们在一起了。”

    “……”陆玺瞬间脚底打滑,带着椅背,一声尖叫倒下去,终究还是跌得仰面朝天。

    那天反应强烈的只有陆玺一个人。

    其他人都佯装刚知情。

    陈家宿在视频里举起手:“我同意这门亲事,有二哥照顾我们小今宝,我肯定放心的。”

    明廷笑道:“闺女喜欢最重要。”

    乔翊最实在,直接在群里发了一连串的红包以表祝福。

    周清梧瞅着纪淮周:“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我女儿。”

    无人在意陆玺在旁边上蹿下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们的关系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公开了,没有波折,也没有任何需要被接纳的过程。

    许织夏都纳闷了。

    她做足了百米蹦极的心理准备,结果一跳,只是从床上跳到地板。

    许织夏始终不知道,除了陆玺,其他人早都知情了,她有过疑心,但世上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虚惊一场,开心面前,疑心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坦白关系后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毕竟他们一向亲密。

    倒是陆玺半夜梦中惊坐起,给陈家宿打骚扰电话:“老大和今宝……不是,他俩什么时候的事啊?”

    除此之外,就是纪淮周更明晃晃了。

    从前背着人,想做什么都是等关上门后,如今在外面他想牵手就牵手,想搂腰就搂腰,爱意明目张胆。

    有回许织夏去EB等他下班,陆玺在会议室门口的地上放了个没剥壳的大榴莲,想着等开完会分食,结果许织夏走过没留神,撞到了,脚踝微微扎红。

    纪淮周二话不说蹲下给她揉,同时睇了陆玺一眼:“你的榴莲撞到她了。”

    “……”

    “真该死啊,榴莲!”陆玺一把举起榴莲,砸进了垃圾桶里。

    撞他妹妹和嫂子,怎么敢的。

    许织夏在公开恋情后的第二天商演。

    明月高悬,湖中的凉亭亮着光,深蓝的湖面似漂浮着一层金鳞片,夜晚的湖畔边,搭着舞台。

    她于舞台中,伴着旋律身姿轻灵,踏步,晃手,旋转,古典舞的每个姿势都极为标准灵动,每一回首都笑容明媚,耳后别着一朵白色的造型花,裙摆扬着起落,光面似有水晶蝴蝶在飞舞。

    纪淮周一如过去,不缺席她的表演。

    他宠溺地望着舞台,眼里只有她。

    她的身段是最软的,踩鼓点的节奏也最准,他再清楚不过。

    他渐渐有了轻浮的想法。

    她不是小时候了,他也不是心思干净的兄长,如今她起舞的每一秒,都是在勾着他进迷魂洞。

    许织夏喜爱跳舞,依然如故,那回后,她加入了杨老师的工作室,空时会参加舞蹈演出。

    而在浙校,她也逐步尝试心理讲座。

    “性不是不光彩的,女性和

    男性有着同样的权利和自由,性羞耻是负向信念系统,是社会的偏见,是对女性的道德枷锁,女性应当正视自己的欲望,而男性更要学会尊重和平等……”

    演讲台,她在话筒前,眉眼舒展着自信,措辞行云流水,声音温柔而有力量。

    或舞台或讲座,纪淮周一有空就会去。

    他喜欢捧着他的女孩儿,开成任何她想要的样子,光芒万丈,永远耀眼。

    而他会借着她的光,疯长血肉。

    他要她听命于她自己,要自己受命于她。

    -

    棠里镇尚未开放,先在腊月中浓了年味。

    每家每户都悬起了红纸灯笼,贴上窗花,挂在门口的串串腊味香穿梭在街巷所有角落。

    橘花猫走过墙头青瓦,田园犬趴在青石板阶下摆着尾巴,摇橹船晃悠着闲闲过着桥洞。

    那是独属于江南水乡的市井烟火气和人情味。

    而今年腊月,棠里镇多了群年轻的非遗学徒,那是棠里镇不畏的将来。

    修齐书院长年沉寂的小厨房,又响起了咕噜咕噜令人心情愉悦的声音,锅里煨着腊八粥,笼屉蒸腾出氤氲飘香的烟雾。

    纪淮周和蒋惊春一人一把藤编摇椅,躺坐在天井,中间一张藤木桌几,桌上的陶炉正煨着一壶冬酿酒。

    耶耶自己玩兴奋了,在屋里屋外到处跑。

    温酒入喉,蒋惊春舒服地感叹:“封哪都不如封在棠里的酒有味,每年就惦记着这一口。”

    纪淮周一身黑夹克,阖着眼,拎着窄口陶瓷瓶轻晃:“顾着点自个儿的身子,酒年年都有。”

    “是得少喝了。”蒋惊春笑笑,看得通透的人并不忌讳生死:“人到岁数,再过几年就到头咯。”

    纪淮周睁开眼,侧目看了他眼。

    相比初相识,多了十七年岁月的洗礼,蒋阿公已是鬓发斑白,皱纹如树皮,但精神头还在,身上的书香气质和风度倒是似酒,越酿越深厚了。

    “尝不到腊月的冬酿酒不可惜么,”纪淮周慢悠悠,将他当年自己的话还回去:“再多活几十个冬天吧。”

    蒋惊春愣了愣,随后笑起来。

    “阿公——”

    许织夏端着只热气腾腾的碗,从里屋走出来:“阿婆说你不能空腹饮酒,快先喝碗腊八粥。”

    蒋惊春这才听话地搁下酒壶,笑着坐起身,接过她端来的碗:“还是我们囡囡好啊,会心疼人。”

    纪淮周在摇椅里晃着,瞧着她。

    她扎着俏皮的高马尾,穿白色小羽绒,内搭红色高领,加绒的牛仔裤裹着双腿,依旧又细又直。

    “我的呢?”

    “你又不爱喝粥。”许织夏伸手进外套口袋里,摸出只红柿子,“呐”一声,递过去给他。

    她没变,还是那个戴虎头帽的小女孩儿。

    纪淮周倏地笑了。

    接过柿子,在手里抛了抛,听见她说:“阿婆在炖羊肉了,等我回来

    陪你吃。”

    他抬眼问:“去哪儿?”

    “他们在拍镇子宣传片,找我们囡囡出镜呢。”蒋惊春喝着腊八粥。

    许织夏笑盈盈:“嗯,熙熙和陶思勉也在。”

    水岸边三角架支起摄像机,液晶屏右上角的REC红点亮起,一秒一秒地计着时间。

    对焦框中是许织夏掬笑的脸,孟熙陶思勉以及其他几个年轻人都一同并排站着,对着镜头口齿清晰地讲着棠里镇的介绍词。

    腊月的棠里镇最是闹腾,许织夏回书院吃过晚饭,转眼又跑出去同他们玩闹了。

    四年前,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在机场各奔东西,他们相约寒假回棠里镇,还要一起喝冬酿酒。

    这壶迟到的冬酿酒,总算是喝上了。

    许织夏不胜酒力,即便是低度的糯米酒,几杯下去人也晃悠悠的了,书院都走不回。

    一通电话给他,嗓音浸过甜酒,润润地说,哥哥,过来接我回家。

    灰白的天早已暗成了鸦青色,雪花如约而至,无声飘落下来,似细闪的亮片。

    街巷狭窄而静谧,纪淮周背着许织夏,走在青石板上,回院子的路,仿古木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着光。

    耶耶在后面,时而调皮地伸出爪子抓雪花,时而奔过几下跟住他们。

    许织夏下巴磕在他肩,几片雪花落到她鼻尖和脸颊,凉丝丝的,她皱了皱鼻子,颤悠开了惺忪睡眼。

    “哥哥……”她声腔都被酒泡糯了。

    纪淮周懒散笑着奚落她:“认得我呢?还认不认得自己?”

    许织夏迷迷糊糊眼睛又合了回去。

    脑海中掠过一幕幕画面,她戴着虎头帽,水岸边泛黄的幕布放映着电影,昏黄的书院前,纪淮崇笑意温和蹲在她面前。

    “我是……”话音断了。

    半晌不见声,纪淮周郑重叫她:“周楚今?”

    “……”她静悄悄。

    他换了个称呼:“今今。”

    她不理,他再换:“今宝。”

    许织夏不声不响,但脸贴到了他颈窝,笃定她在听着,纪淮周轻笑。

    他放柔了腔:“宝宝。”

    她脑袋挤了挤他,他嗓音更低了几分,微喘的气音惹人意醉心迷:“宝贝。”

    许织夏鼻息间拖出软绵绵的一声回应。

    她如痴如梦,思绪乱着,又回到自己刚开了个头的那句“我是”,耳畔回荡着往日纪淮崇对她的称呼。

    她慢腾腾地,呢喃接上后半句:“……你的小baby.”

    纪淮周深深勾起了唇角。

    “嗯,小baby.”他眉眼间落着霜花,即刻便暖得融化,喉咙里也是暖的。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许织夏似幼年的自己附了体。

    “什么是一辈子?”旧日的疑惑重问,她梦呓着,复述着当年放映机里的电影台词:“差一年,一个月,一天

    ,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青石小巷间,纪淮周慢慢背她走着,呼吸在冬夜里呵出团团白雾,想到之前她的话,他眼瞳映着灯笼的光影,目光宁静而深刻:“一辈子,就是五十年。”

    他低着声:“哥哥会爱你五十年。”

    爱你五十余年惠,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的所有时间,就是他的一辈子。

    说一万年太空。

    而他所有实实在在的时间,都会用来陪她。

    失而复得不是重蹈覆辙,而是让人明白,不管过往有多好,当下就是最好的。

    夜空中簌簌落雪。

    他们的影子在一起,融成了更大的轮廓光。

    -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阳光被切割成窗格的形状,光线落到眼皮,温柔地唤醒了床上的人。

    身边空空的。

    许织夏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坐起,双脚套进毛茸茸的拖鞋,走到窗前。

    闭合的两扇雕花木格窗一推开。

    云烟般渺茫的歌声,一瞬间变得清晰。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邻院郑叔叔的CD机里,十年如一日,听不腻地播放着罗大佑。

    歌声如旧地在棠里镇的清晨响起,像是掸尘了她的心脏,不再有一丝尘埃。

    许织夏伏到窗台上。

    天气晴朗得她眯起一只眼睛,另只残留困意的眼望出去,看见了院子里的他。

    落了一宿的雪,积雪不算很厚,但也有一层,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花池前,他坐着张小凳子,剪着罗德斯冻坏的枝叶,池台上摆着几样防治药物。

    雪橇犬见到雪会感到亲切,耶耶兴奋地蹬着腿刨雪,溅了纪淮周一身,被他揪着后颈皮拎起来就老实了。

    许织夏在窗台托着腮,盛起笑意,略含醒后鼻音的腔调,柔声唤他:“哥哥——”

    纪淮周仰颈望上来,也在迎面的光照中,虚敛起了眼,他把耶耶放回地面,起身迈近房子,立在窗台下。

    “想吃什么?”他问。

    许织夏思忖片刻:“腌笃鲜。”

    见他没表态,她瘪瘪嘴:“不行吗?”

    “行。”纪淮周拖长了腔,翘着唇,语速不紧不慢:“谁让哥哥对你死心塌地呢。”

    须臾间,许织夏笑得比阳光还晴朗。

    许织夏离开窗台,坐到书桌前,在邻院悠扬而来的音乐声中,翻开了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

    日记的第一篇——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这是她在十六岁生日的最后几分钟,借着暗光写下的,那是她心事不可窥探的开始。

    最喜欢就是最喜欢,现在也是。

    因为哥哥是一个,就算她半夜跑出去捡树枝,他一边批评她莫名其妙,一边却又要弯下腰帮她捡的人。

    因为他是一个会拎着小熨斗,不厌其烦,熨平她内心褶皱的人。

    是一个只想着她永远被爱的人。

    心如荒野,却为她费尽思量。

    日记只余下最后几行的空白,许织夏翻到底,握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她的最后一篇日记。

    【周楚今,是今可休思的今。

    今今,

    就是此时此刻。】

    手边搁着她更名后的新身份证。

    名字是,周楚今。

    许织夏缓缓落下笔,望出天光明媚的窗,眼前浮现出,在遥远的过去,那个蜡烛柔光不明不暗的房间。

    远离了城市扰人的声浪,远离了灯红酒绿,夜晚只有婆娑的树影,和虫鸣水流的白噪音。

    无依无靠的她抱着枕头,压着下巴。

    那几秒世间万物都是静的,呼吸也是静的,她听见少年静静的声音。

    ——以后我当你哥哥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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