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这人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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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白裳骤然间一挥袖子,将一大拨本洲剑修卷自己身边,原来那场火雨出现了变化,轰然横扫开来,无形天地都被灼烧出无数的细微漩涡,那是传说中远古高位神灵以利刃截流丶切割光阴长河的光景。

    刘景龙神色凝重,站在白裳身边,以心声说道:「最外边一层五彩琉璃色,只是金线『神性』与光阴流水相互砥砺而出的一点神道馀韵而已。」

    白裳皱眉道:「这还怎麽破阵?」

    刘景龙默不作声,「总要做点什麽,我来布阵,白裳你……」

    说到这里,刘景龙有些难以启齿,白裳洒然笑道:「我愿意递出一剑,折损跻身飞升境之后积攒下来的全部道行,但是要说本命飞剑断折或是崩碎,害我跌境,我真做不到……」

    刘景龙笑道:「足够了。」

    白裳提醒道:「你别冲动。」

    刘景龙说道:「再说。先结阵。」

    高台,施舟人只残存一双眼眸与额头了。

    却瞧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施舟人凝起最后一点真灵,牵动眼前的些许气机涟漪作声音,「郑先生,终于见到你了。」

    郑居中一身雪白长袍,身边似有一团灰色朦胧的雾影。施舟人也懒得去探究那是个什麽东西,弥留之际,能够与郑居中这尊大魔头聊几句,真是此生无憾矣。

    施舟人见郑居中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主动说道:「对这个世界心怀怨怼的利己之辈,总是见不得一切美好的,后者如骄阳,刺眼得很呐。一切美好之物的瑕疵,却也能够让他们一叶障目,蓦的快活起来。郑先生,你说一万年以后的世道,又会是如何的世道人心呢。」

    郑居中说道:「死你的。」

    施舟人哑然。这位道人也不知作何感想,终于是就此消散了。

    那团雾蒙蒙影子似乎在讥笑郑居中,这就是算无遗策的白帝城城主?这就是所谓的奉饶天下先?

    郑居中在这边伸出手指,勾勒出一个女子剑修的名字,再从袖中摸出几件宝物,将其悉数碾碎。

    顷刻间身形缩地山河,郑居中将那团雾影收入袖中,直接跨越天下,去了蛮荒。

    蛮荒天下,腹地。

    作为外乡人的青衫老者站在一处山巅,白泽站在数万里之外的一条江河之畔。

    双方对峙已久。

    但是不知为何,陈清流早已递剑,至今尚未收剑,双方置身于战场,却好像没有对这方天地产生丝毫影响。

    在这之前,听没听过「青主」道号的蛮荒妖族,在陈清流路过之后,都死绝了。

    理由很简单,他也懒得去找白泽,让白泽主动来见自己。

    他陈清流要以三千载剑术,掂量一下白泽的万馀年道力。

    谢师姐说得对,问剑要趁早。

    再晚一些,白泽的道力,就真要高不可攀了。一个不小心,就是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的人间首位十五境。那还怎麽打,必输的嘛。

    谢石矶站在远处,除了这位魁梧女子,还有白泽的两位帮手,斐然和晷刻,一双蛮荒天下最大的道侣,没有之一。只是他们跟谢石矶倒是没打起来,反而聊得挺熟络了。

    在陈清流和白泽之间的广袤地界,偶尔会有青瓷裂片的细微声响。

    晷刻只是知晓这其中的凶险,间隔万里的这处战场,皆是死物了,甚至连那山与水都冻死在了「结冰」的光阴长河中。

    陈清流双手负后,意态闲适,抬头见那天地通的异象,扯了扯嘴角,说道:「白泽,你只管递话出去,拦谁也好,帮谁也罢,都是自由的。」

    那我陈清流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青冥天下,白玉京,灵宝城。

    庞鼎凭栏站立片刻,便转身走入道场,层层玄妙禁制,老人容貌的庞鼎,先前在问礼一役中略显气急败坏的灵宝城城主,一步步前行,如跨越数把「镜子」,留下一道道不同姿态的身影,苍老容貌,暮年光景,中年道士,年轻道士,少年,稚童……再从稚童复为少年,青年……最终庞鼎来到一座阴阳鱼法坛,拾级而上,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叠放在腹部,庞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面带微笑,誓愿已成,十四境矣。

    万年之前,陈清都与两位挚友,龙君和观照,一起问剑托月山。

    前身是观照的后世「离真」在今生所见,到底有多远,谁都不知道了。他曾经看见的「主流」什麽,为何江河改道,都已成谜。

    蛮荒东南一处灵气稀薄的偏远贫瘠之地,群山之中有座不起眼的无名洞府。

    上次在夜航船,陈平安说了些周密藏在两座天下的隐蔽手段,浩然天下这边的,都已经被文庙一一清除。

    但是蛮荒天下这边,作为文海周密关门弟子的周清高,以及女子剑仙流白,好像心生感应,他们已经躲藏起来,除了他们的大师兄绶臣亲自护道,其馀连新王座大妖都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洞府之内,一张石桌围桌三位同门。

    昔年甲申帐的女子剑修流白,这些年始终身穿一件鱼尾洞天法袍。

    绶臣淡然道:「师妹,你就是先生在人间的最大『留白』,当然我,周清高,都是。接下来结局如何,就看先生的谋划了。」

    流白低下头去。周清高哀叹一声,愁眉不展,「我还想着跟隐官大人复盘一场呢。」

    绶臣只是盯着师妹,说道:「不光是你没得选,我们都没得选。」

    但是境界丶杀力高如新王座的飞升境剑修绶臣,同样无法得知此刻洞府之外,有个白袍男子,守株待兔,由他收官。

    天地显化为一线相撞之后。

    大火弥天,照耀得夜幕如昼。

    宛如天道下降,开始力压人间。

    整座浩然天下都在用一种连修士都察觉不到的速度,缓缓下沉。

    浩然九洲的江河湖海宛如一副人身,响起微妙的脉搏,轻轻起伏,强劲且绵长。

    蛮荒晷刻选择袖手旁观,五彩天下冯元宵懵懵懂懂,完全不清楚道心为何不定。闰月峰的止境武夫辛苦,他属于心有馀而力不足,他是数座天下中被大道压制最惨的那个,晷刻虽然昔年被周密压制极惨,但他却只能化作一位纯粹武夫。反而是最不契合大道的浩然天下,那位甚至能够与至圣先师「分庭抗礼」的刘飨,选择了站在一位儒家道统之内的读书人身边,一起反抗那份崭新的神道。

    国师府,貂帽少女终于有所动作,身形如虹,整座大骊京城轰然一震,尘土飞扬,白景手持短剑,亦是现出「真相」升天去了。

    城头之上,黄帽青鞋的青年随之动身,拦截白景的递剑。

    两道极快身影在距离天地两线接壤处,在浩然天幕那边就要接触,白景一位飞升境,竟是身形骤然变快无数,让小陌这位十四境都要追之不及,小陌立即祭出一把本命飞剑,牵引天外一颗星辰。

    仰头却看到一张少女的熟悉笑脸,只是些许凝滞,小陌「递剑」就慢了些许。

    白景低头瞥了眼他,她咧嘴笑道:「小陌,喜欢你哦。」

    人间终于有一位修士,能够硬生生闯入那道金色光柱之中。

    代价就是她瞬间跌境为仙人,散道七种,玉璞,散道十二条……

    单以术法神通,任你杀力再高,恐怕都休想打破最外边一层的琉璃光彩,当以远古道脉对神道。

    牵一发而动全身,刹那之间,人间而起的金色光线便抵住了一降再降的颓势,终于开始缓缓上升。

    天外,一道虹光由青冥天下奔雷而至,那是一尊貌似处处支离破碎却大道完整的诡谲「法相」。

    看其面貌,是个极有英气的女子。

    白景看了她一眼,后者乾脆利落说道:「青冥吾洲。」

    吾洲瞬间施展出六臂的巍峨法相,分别持有一把神兵,以远古天庭铸造之物,劈砍这条崭新神道。

    老娘早就看周密不顺眼了。

    小陌将谢狗一把拽出,施展一道术法,将其送回人间,同时补上「白景」的位置。

    姜尚真在缟素渡口,与身边那位神色焦急的白衣少年笑言一句,「崔老弟,以后就靠你罩着我了啊。」

    崔东山回过神来,立即一把拽住姜尚真的胳膊,火急火燎劝说道:「别祭出那片柳叶,毫无意义的,听我一句……」

    姜尚真却是早已祭出那把刚刚修缮好的本命飞剑「柳叶」,人间如泛起一叶翠绿扁舟,扶摇直上去了天外。

    崔东山默然。

    姜尚真微笑道:「崩了真君,斗王座畜生,斗剑术裴旻,斗十四境吴霜降,斗兵家初祖姜赦,由奢入俭难呐,早就习惯了只打这种狠仗呆仗死仗!」

    天外一把飞剑当场崩碎。

    倒也不全是为了陈平安和落魄山,甚至不是为了人间如何如何,姜尚真只是忍不住想与自己与天地说句心里话,姜某人自然不是什麽好鸟,却也做过些好事。以后的世道是如何的光景,人间是怎样的人间,爱咋咋的吧。

    姜尚真也不去擦拭满脸血迹,喃喃道:「假若人间果真能够度过此劫,人间不知多少聪明人,又要笑话我们怎麽不早点死丶早点伤喽。」

    落魄山。

    年轻道士突然挪步,自顾自忙活了一通,最后双手笼袖,蹲在地上。

    一堆泥沙,一块石头。分出上下。

    两堆大小不一的泥沙。分成左右,中间横着一根树枝,就像一条界线,单独有一小粒沙子,放在树枝上边。

    头别木簪的道士,怔怔出神,好像看不出什麽,得不出答案。

    陈灵均莫名其妙来到山门口,见那仙尉蹲着,就跑过去凑热闹。

    仙尉解释道:「这大概就是邹子眼中的天地。」

    陈灵均小心翼翼问道:「谁,啥名字,哪个臭鸡蛋?」

    可别是《路人集》很前边的那个邹子。

    仙尉笑道:「就是你认为的那个邹子。」

    陈灵均置若罔闻,揉了揉下巴,看着地上的画面,「仙尉道长,啥子意思?」

    仙尉指了指那块石头,「邹子觉得这块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或是砸烂或是推开或是碾过泥沙,一座人间的泥沙,随便出现一条印痕,都是巨大的代价,比如死很多人。」

    陈灵均嗯嗯嗯点头,「有点道理,有道理的。」

    仙尉笑道:「也觉得有道理?」

    陈灵均说道:「必须有道理啊,那麽大一块石头,随便走动走动……」

    缺心眼的青衣小童指了指画面,纠正道:「如果是用人间打比喻,何止是下边才有泥沙,石头周边全是软绵的泥沙啊。别说石块滚动了,就是稍微晃一下,都是痕迹麽。」

    仙尉感慨道:「是啊。」

    陈灵均笑道:「好办!」

    仙尉疑惑道:「好办?」

    青衣小童拍了拍胸脯,翘起大拇指,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仙尉,你看我,讲不讲义气?」

    道士轻声笑道:「讲啊,很讲道义。」

    青衣小童伸手挡在嘴边,「我唯独在山主老爷那边不必死脑筋讲道义,呵,以前有个陆老三,兴许是拳脚打我不过的缘故,就拿道义压我,劝我离开落魄山,你猜怎麽着,我就说啊,大致意思就是,即便我不讲道义一回两回,山主老爷也不会怪我的。陆老三当场就懵了,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就再不劝我跟他远游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喽。」

    陈灵均指了指那块石头,「所以我的那个办法,简单得很,就是让山主老爷来当。他是好人嘛,耐心还好,不就万事大吉啦。」

    年轻道士恍然道:「这样啊。」

    陈灵均问道:「仙尉道长,你算卦反正不准,不如帮我们山主算一卦,能不能,以及具体啥时候成为十四境剑修啊?」

    仙尉神色复杂道:「好像来不及了。」

    陈灵均纳闷道:「你是尿急还是想拉屎啊?别介啊,稍微忍一忍,不耽误随便算一卦,自家兄弟,拉裤兜也不笑话你……」

    道士仙尉倍感无奈,摆摆手,将这个口无遮拦的陈大爷送回山中原位。

    黑衣小姑娘也来到了这边,跟青衣小童一样的心大,一样不问缘由,自己怎麽突然就来到了山门。

    小米粒蹲下身,从袖子里摸出瓜子递过去,年轻道士摆摆手,小米粒也就不自己独自嗑瓜子了,只是陪着仙尉道长一起看地面。

    仙尉问道:「小米粒,你觉得天底下真有那种舍一人救天下的好人麽?」

    小米粒毫不犹豫点头道:「肯定有啊,天底下总是坏人多,好人也多麽。坏人有力无心,很多。好人有心无力,也多。」

    小米粒挠挠脸,咧嘴笑道:「好人受委屈多些,所以说愁嘛。」

    道士分别指了指两堆泥沙。

    「这堆多一些的,叫失望。」

    「这堆少一些的,叫希望。」

    小米粒却是一下子看到了那根树枝,好奇问道:「仙尉仙尉,那这个家伙姓甚名甚?」

    道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它叫绝望。」

    小米粒又挠挠脸,「啊?它这麽可怜的。我都不敢给它找个朋友了。仙尉,咋个办?」

    道士双手插袖,笑道:「我也不知道,愁啊。」

    然后道士仙尉就看到小米粒开始偷摸将那些泥沙往自己兜里揣,仙尉笑问道:「嘛呢?」

    小米粒嘿了一声,「我一个人多点失望就好了啊。」

    仙尉犹豫再三,说道:「你的那位好人山主,可能不会回家了。」

    小米粒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多久才回?几天?几个月?几年?」

    仙尉默不作声。

    一点一点「搬动」那些「失望」的小米粒犹豫了一下,使劲皱着蛋黄疏淡的眉头,绷着脸,片刻之后,蓦然开心起来,继续将那些「失望」都装入兜里和袖子,摇头晃脑,娇憨可爱,雾蒙蒙的一双眼眸,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哦,好人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好人山主很快就会回家……」

    道士伸手扶了扶木簪,道簪反而歪斜了些许,道士沉默许久,点点头,微笑道:「希望吧。」

    广袤大地之上,人间无限的青山绿水,仿佛缓缓伸出手去,想要将一位远在异乡的落魄游子,轻轻拥入怀中,接引回家。

    青冥天下汝州,一座籍籍无名的灵境观。

    小山头小山门,松涛阵阵,一间屋内点亮一盏昏黄的油灯,终于与少年陈丛说完了那个山水故事,少年揉着下巴,想好了,可不能当啥子主人公,太辛苦,尤其是碰到崔瀺这种狗东西当什劳子的护道人,多大仇多大怨才这麽搞自己小师弟的道心……少年突然提议一句,常伯,故事也不香艳啊,再换一个,少年还是少年好了,可以让我的容貌再变得英俊帅气些,说话再冲一点做事再横一点……

    常伯只是捻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嘴中,细细嚼着,抬起手,双指抵住,只馀一线。

    陈丛灿烂笑道:「晓得的,不就是说他那善恶两条线从小就很接近嘛。呵呵,我是谁,看书认真,听书尤其专注!」

    老人点点头,问了少年一个问题,「那麽问题就来了,你觉得被他关押起来的,到底是神性,还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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