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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了,得关灯才有氛围感……”

    陈琮还没反应过来,颜如玉已经麻溜地爬起来,啪一声揿灭了总控灯。

    黑暗骤然降临。

    黑暗中,颜如玉清了清嗓子。

    有极微弱的光线自窗外透入,渐渐的,黑暗有所稀释,视线中,颜如玉是灰暗中更黑的那一团轮廓,狭长的眼睛里带讳莫如深的泛亮笑意。

    他说:“不要靠近这块石头/如果你身上有伤/伤口流血/不要靠近/连气味都别让它嗅到/因为/它喜欢人/喜欢带着温度的/血/肉/骨头/除了冷冰冰的牙齿/和/糟乱的头发。”

    诗朗诵结束,短暂静默。

    陈琮毛骨悚然。

    不是因为因缘石,也不是因为这首诗,是因为颜如玉这个人。

    他明明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周身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慢慢浮出。

    然而这吊诡的感觉下一秒就没了,颜如玉“啪”一声拍亮了灯,喜得跟坐不住的猴似的。

    “有没有,陈兄?有没有那种氛围感?配合我的声音,有没有那种突然间全身潮冷的感觉?所以我坚持关灯,打光很重要!陈兄,咱们交情就到这,明天你走,我就不送了啊。”

    ***

    卧谈结束。

    颜如玉很快就睡着了,陈琮却辗转反侧,怎么都阖不上眼。

    故事本身并不可怕,现代人,谁没经受过恐怖小说和惊悚电影的洗礼呢,关键是言尽处意无穷的那种余味:每轮一次,石头上就会多一个人。那这一次呢?

    睡前是真不能想事,越琢磨越亢奋,想摒开杂念好好睡觉,数了好几轮羊都无济于事,陈琮翻了半宿,无奈地起身穿衣:他记得一楼有烟酒零售店,想去买瓶酒助眠。

    下到一楼,零售店已经关门了,好在靠近消防楼梯的那头有自助售卖机,陈琮买了瓶罐装啤酒,就近走楼梯上楼。

    夜深人静,楼梯里就更静了,陈琮拾级而上,突然觉得冷清又没劲。

    他在楼梯上坐下,拉开啤酒拉环,猛灌了一大口。

    被退货了,阿喀察这地方多待也没意思,尽早返程吧。还有,明天跟黑山见面,应该就能知道爷爷陈天海的情况了。

    陈天海还活着是最好的,但如果死了,他好像也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这么一来,他在世上,就只剩下父亲陈孝这个亲人了。几年前,他也找过母亲,没别的意思,就想见一见。但母亲不肯见他,托人带话说,已经有新的家庭和子女,生活很幸福,不希望被打扰。

    陈琮自嘲地笑笑,把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

    其实他最怵的一种情形是:陈天海还活着,却不愿见他,然后给他带话说,新老伴知冷知热,新孙子也怪疼人的,各过各的吧,别来打扰了。

    那样,他会觉得特别冷清、特别没劲。

    喝得猛了,酒劲一直往头上冲,有点晕,陈琮阖上眼睛,靠着扶手迷糊了会,再次睁眼时,脊背一凛。

    整个楼梯间,充斥着熟悉的油黄色,比之前更加黏腻厚重,而且,明明不在火车上,视野却依然晃漾,仿佛偌大的金鹏之家只是个玩具屋,正被人捏在手中晃摆。

    又做噩梦、又魇住了?晃漾的油黄色到底是什么鬼?都说噩梦是PTSD的夜间反应,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心结和痛苦经历啊,难道这创伤来自早已记忆模糊的童年?这趟来阿喀察,无意中触发了?

    他童年干什么了,掉过粪坑吗?

    陈琮试着挪动身体,骤然间,浑身汗毛直竖。

    确实是魇住了,连小手指都挪不了分毫,但身侧、几乎紧挨着他的地方,有看不见的东西在窜动。

    冰凉、溜滑,蹭着他的脸,嗖得直窜而上,几乎带出了轻微的风声,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空气被搅动,极短暂地给这东西塑出了透明的、水痕一样的形。

    是蛇,大蛇,能咬住成人的脖颈、将人掼倒的那种大蛇。

    陈琮被蹭过的半边身子像是冻成了冰,人是不能动,但上下牙关得得打颤的声音几乎一路延入颅骨。

    再然后,鼻端嗅到奇异的味道,像酥油混着尘土,夹带冷硬的岩石气息,又隐有龙涎的甜香。与此同时,楼梯上响起“蹬蹬”的脚步声,幽暗的灯光将拉长的渐进人影掠了过来。

    可算是有人上来了,陈琮松了口气:希望这人能把他叫醒、把他从这个要命的梦里给捞出来。

    这人像是从黏腻的油黄色外挤进来的,开始只是一道细长的黑影,而后渐渐清晰。

    是个身材苗条的女人,长发,虽然打卷,但不像烫发,更像长时间编扎后,散开时,发上带自然的卷痕。

    她穿略宽松的黑色毛衣和窄腿牛仔裤,脚上蹬了双中跟及踝的烟管靴。

    但奇怪的是,她的脸上反光,腰侧突兀地隆起一小块,似乎系了条细长的飘纱。

    她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陈琮终于看清楚了。

    脸上反光,是因为她戴着面具。

    面具不大,只眼鼻处开孔,材质像镜子,陈琮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材质的面具,因为镜面起伏,上头的镜像扭曲拉升、光影流动不定,让人很难注意到,其间还隐藏着一双眼睛。

    腰侧的隆起是挂了个银质的镂空香熏球,看不清雕花的样式,不过其上几处有錾金,很精致,多半是老古董件。白色香雾堆雪般从镂空纹样中不断溢出,散得极远极细——原来他之前闻到的,是香薰发出的味道,而所谓的飘纱,只不过是香雾一路迤逦蔓延。

    她走过陈琮身边,似乎奇怪这儿怎么躺了个人,又懒得弯腰:于是鞋尖抬起,抵住陈琮的下巴,把他的脸往自己这侧带了一下,又漫不经心放下。

    一抵一放之间,陈琮的头往前顿垂,恰好看到女人刚落地的鞋跟。

    她的鞋跟侧面,画了个……

    不是画,像是印章盖上去的,只指甲面大小,金粉线条,汉代的画像石拓片风格,非常简单古朴。

    灵蛇缠龟,汉代四灵中的玄武形象。

    ***

    陈琮打了个寒噤,硬生生冻醒。

    他猛然坐起。

    楼上楼下,安静极了。

    没有晃漾的油黄色,没有大蛇,没有戴面具的女人,也没有什么灵蛇缠龟。

    一线锐痛直贯太阳穴,陈琮皱着眉头伸手去揉,动作有点大,身侧的空啤酒罐被带下楼梯,一路蹦跶咣当。

    他紧走几步追回啤酒罐,想想不甘心,又往上走了两层。

    是真的没有。

    陈琮攥着啤酒罐,恍恍惚惚回房。他也说不清,是自己对火车上发生的事印象太深,酒劲一催,在潜意识中造出了这个风格相似、但元素更加繁复的梦呢,还是那个戴面具的女人真的来过。

    ……

    陈琮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

    天才只蒙蒙亮,门外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惶的人声。

    转头看,颜如玉正手忙脚乱地穿裤子,因为太过兴奋,两条腿差点套进一条裤筒。

    四目相对,这货一脸喜悦的红光:“快快快!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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