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同游(2/2)
神像前设了蒲团,阿依月先上前跪拜一番才令匠人观摩,“就是这尊神像,你们看仔细了,若是塑错了,我可要让太后评理,除了这神像,便惯常如你们大周那般,雪狮雪马各来一套,就摆在前面临着未央湖的水榭前。”
内监也叮嘱几位匠人不可出错,匠人们沉沉应是,又拿出随身带着的纸笔刻尺,打算当场作画稿,而这片刻功夫,千华堂外忽然来了一行人,领头的赫然是南诏那位三殿下蒙礼,一见有人在画阿赞曼神像,他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阿依月道:“三哥,是我要让大周的匠人,雕刻一尊雪塑的阿赞曼神像。”
蒙礼视线扫过众人,皱眉道:“神像是拿来供奉的,你令他们雕刻雪像,待天气转暖,神像便会随烈日消融,岂非是对阿赞曼不敬?”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又岂是谁都能为阿赞曼塑像的?”
蒙礼语气直冲,李芳蕤忍不住道:“三殿下,这是我们大周皇室御用的匠人,技法绝伦,你不必担心他们刻的不好。”
蒙礼似笑非笑,“在南诏,只有供奉阿赞曼多年的巫师能为阿赞曼塑金身,寻常人对阿赞曼不敬,可是要受到诅咒的,我知道大周百家技艺精湛,可再技艺精湛的匠人,也没资格塑南诏的神像——”
阿依月顿时自责起来,“三哥所言有理,我竟是忘了,便是雪塑,也是对阿赞曼大不敬之行。”她转身摆手,“你们别画了,只去外面看看,如何造雪狮雪马便好。”
说着她又跪在地上,口中喃喃有声。
内监和匠人们一脸无奈,但既有此言,也只好纷纷告退,萧湄蹙眉道:“是阿月自己说的要塑像,可非我们心有不敬。”
蒙礼牵唇,话里有话道:“我知道,你们在这园内守卫颇多,也是存着护我们安危之心。”
秦缨站在门口,目光越过蒙礼几个看向远处,果然看到一行御林军护卫也跟了来,她不由道:“三殿下身份尊贵,大周自然要以贵客之礼待之,若你们在大周园林内出了差错,我们又如何向南诏王交代?”
蒙礼这时看向秦缨,又目光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云阳县主。”
秦缨归来那夜,便与蒙礼打过照面,彼时蒙礼看她的眼神,就仿佛早就知道她一般,今日他依旧如此,直令秦缨心底称奇,“是我,三殿下有何指教?”
蒙礼微微一笑,“指教不敢当,只是刚入京城,便听闻云阳县主是大周最聪明的女子,很令人好奇,后来见着县主,这才发觉,县主不仅聪慧,姿容更是貌美……只不过,我又听说,县主一早就有了意中人,却求爱不得……”
秦缨一阵头皮发麻,李芳蕤更道:“三殿下自重,云阳之事与你有何干系?你一介男子,空口白舌污女子名声,这便是你们南诏男人的气度?”
蒙礼看看李芳蕤,再看看秦缨,反倒笑了,“在南诏,男女之间若生情爱,都是直诉衷肠,我本意是赞赏云阳县主心性不俗,未想,倒是我唐突了,都是我的不是。”
蒙礼言辞间锋芒毕露,本叫人心生不喜,可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先赔礼起来,李芳蕤吃软不吃硬,一时语塞。
秦缨辨不清蒙礼之意,却觉此人油滑,只想敬而远之,“大周重礼,与南诏自是不同,既然这神像不可雪塑,那我们也不在此逗留,免得对你们的神明不敬。”
秦缨抬步而出,阿依月见状,也一同出了千华堂,她又对蒙礼道:“三哥,太后娘娘让我们自办赏雪宴,还说要请京城世家子弟与朝中的寒门新贵们,到时候,你可拿出那些诗赋,让大周学问最好的文士们替你解答。”
蒙礼兴致寥寥,“文士有何趣味,你应该让文士去见施罗,我倒是想看看大周的武将们,是不是像传闻中那般厉害——”
阿依月也眼瞳一亮,看向萧湄道:“朝华郡主可知哪些武将最有盛名吗?”
萧湄哪知道这些,目光一转望向李芳蕤,“你哥哥在神策军中当值,让他找几个年轻有为的军将如何?”
话音刚落,蒙礼轻嗤道:“神策军有何用?神策军护卫京师,多少年连血都未见过,要见,自然便是见那些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提起兵将,李芳蕤自不甘示弱,“镇西军与北府军都有年末述职入京的军将,让我哥哥去问问便是。”
蒙礼笑起来,“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萧湄哪想到世家小辈间的宴饮,竟还扯到了文臣武将上,一时只觉头大如斗,待离了千华堂,便道:“若如此安排,那我还要找太后娘娘禀告才好。”
阿依月不置可否,“那也好,你自去禀告,让云阳县主留下来。”
萧湄与秦缨本就不睦,一听此言,只觉是将难伺候的烫手山芋甩给了她,立刻带着郑嫣返回内宫。
她们离去,阿依月又看向蒙礼,“三哥要与我们一起塑雪狮吗?”
蒙礼看了三人一眼,实在提不起兴致,摇头便走。
阿依月看着蒙礼的背影,等他走远了,便立刻睁大眼睛望着秦缨,“你带我出去!”
秦缨一愕,“什么?”
阿依月语速极快道:“今日雪停了,你带我去大周坊间看看,听说你们的东西市,有这世上最繁华的长街和最热闹的酒肆,我想去看看,你带我去可好?”
秦缨蹙眉,“公主身份尊贵,出行自有随扈,怎能是我陪您出去?”
阿依月看向远处的御林军,“你说他们吗?他们不是护卫,是监视,若他们作陪,我也不会快活,你是县主,你说话他们定愿意听的,你带我出去,就说是我去你府上做客,可好?”
秦缨大开眼界,看向李芳蕤,李芳蕤也觉匪夷所思,二人面面相觑一瞬,秦缨无奈道:“公主千金之躯,我实在没有理由帮你扯谎,并且,我便是愿意帮你,他们也不会听我的话,我虽有县主之身,却管不了两国邦交之事。”
阿依月眉头骤紧,歪头想了想,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御林军,又对着当首之人道:“把你们首领叫来,不是说我们若要出门,便要你们首领随行吗?”
御林武卫毫无迟疑,“请您稍后,在下这便去禀告。”
阿依月满意了几分,转头道:“就算必须有他们跟从,你们也陪我去好吗?他们只拿我当异族人,是不会真心与我说话的——”
阿依月眼神诚挚,这“真心”二字,更让秦缨与李芳蕤心头一软,秦缨犹豫道:“天气太冷,何况,您将来或许有很多时间去看外头的景致。”
此刻留在阿依月身边的,只有两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女婢,阿依月面上天真褪去,眉眼间露出了几分哀伤来,“是,但我想先让自己喜欢上京城,再无怨无悔地留在这里,我还想看看,那些诗文辞赋里的繁华是否为真,又凭何引得人乐不思蜀。”
李芳蕤听得动了恻隐之心,秦缨也道:“罢了,只要能说个妥当,我们便陪你在城中转转。”
阿依月不觉意外,眉眼亦立刻明媚起来,“我就知道,那夜的宫婢那般恨你,你都能帮她,那你也一定不会叫我失望!”
李芳蕤狐疑看向秦缨,秦缨轻声道:“卢月凝。”
李芳蕤当即恍然,又看向那御林军武卫离开的方向,淡声道:“也不知他们的上司是谁,寻常将领,也做不了让你出去的主——”
天穹虽是放晴,站在雪地里还是冻人,阿依月满心期待,伸长了脖子朝远处张望,仅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她忽然道:“来了!”
秦缨和李芳蕤侧眸看去,下一刻,李芳蕤先皱了眉头,她担忧地看向秦缨,“缨缨,是崔大人……”
跟着武卫同来的,正是崔慕之,他朝服外披了一件雪色狐裘斗篷,颇有玉树临风之清贵,远远看到秦缨和李芳蕤,他也不意外,显然已得了消息。
见阿依月满心雀跃,秦缨轻声道:“公主,若是这位大人,今日只怕不会顺利出门,他多半要禀告陛下,我们陪您同去也不一定能成行。”
阿依月面露不解之色,“你可是县主,他能如此难为你吗?”
秦缨苦笑,“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阿依月蹙起眉头,见崔慕之走近,迎上两步道:“这位大人,我今日想出去游玩一番,由云阳县主和这位李姑娘作陪,云阳县主身份尊贵,李姑娘又武艺高强,我们都有婢女和护卫,你能让我自己和她们出去吗?”
阿依月语调殷切,可话音落定,便见崔慕之面无表情道:“公主恕罪,如此对公主安危不利,在下不敢应允,让县主和李姑娘作陪,也于理不合。”
阿依月一听失望极了,心道秦缨果然不曾说错,这边厢,秦缨亦毫无意外,崔慕之本就是滴水不漏的处事作风,任何有损他侯府权力与威严之事,他都不会冒险。
“不过——”
阿依月正待气恼,崔慕之却又开了口,他道:“若是让我们跟随,再由云阳县主和李姑娘作陪,便无人阻拦公主——”
秦缨一讶,阿依月也有些意外,她不甚确定道:“你们跟着保护我,云阳县主和李姑娘便能陪我去,并且现在就能出去?”
崔慕之点头应是,阿依月顿觉欢喜,她转身道:“他允了!”
秦缨迷惑地看着崔慕之,李芳蕤也挑了挑眉头,这时,阿依月又对崔慕之道:“那你能少派些人手吗?我不想引人瞩目。”
崔慕之道:“我让其他人便服远远随行,不打扰公主游兴。”
阿依月这下是真的惊喜万分,又看向秦缨道:“他不似你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嘛!你们等我,我要去换你们周人的衣裳——”
再明白阿依月性情直率,秦缨也没想到她竟然当着崔慕之的面道出此言,她欢喜雀跃地离去,只将秦缨尴尬地留在原地,秦缨看着崔慕之微深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公主周话学得不佳,‘不近人情’不能如此用。”
崔慕之见她如此找补,眼底反倒露出了两分笑意,他上前两步道:“你是没想到我会如此轻而易举答应?”
秦缨点头,“毕竟公主的安危事关重大。”
崔慕之道:“的确事关重大,因此今日我会命人加倍护卫,不过你可放心,不会打扰你们。”
秦缨松了口气,“那便好。”
崔慕之看向秦缨,似乎在分辨她此刻心底所想,很快他道:“但我会与你们同行,免得若有事端,护之不及。”
秦缨眼皮一跳,唇角动了动,却硬是没说出话来,崔慕之将她神色收入眼底,仿佛此刻才确定她是真的不愿自己随行,他也禁不住一愣。
旁里李芳蕤轻咳一声道:“这个时辰,东西市尚不算热闹,先想想带她去何处吧。”
秦缨立刻转身道:“我知道有个好去处……”
等阿依月换好大周裙衫从东门而出时,便觉几人气氛有些古怪,但她游玩的兴致高昂,自也难顾及其他,几人先后上了马车,崔慕之御马在前引路,行至宫门前岔道之时,他鬼使神差的驰入了金吾卫衙门所在的长街。
他身份贵胄,本就打眼,身后的马车,一辆朱漆宝盖挂着宫灯,一辆挂着临川侯府的“秦”字灯笼,在这雪后人迹罕至的长街上,自是更招惹视线,刚行至金吾卫衙前,值守的武侯便瞪大了眼睛,待马车走远,两个武侯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一炷香的功夫不到,消息传进了内衙。
谢星阑将目光从账簿上抬起来,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家的马车跟在崔慕之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