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雪夜客到 整枚棱石竟好像承……(2/2)
周满枯坐良久,终究还是推门出去。
学宫各处的星光在地面的积雪上晕染开,宛如一张模糊的画纸,浅淡的一轮素月悬在天边,将她的影子投在前方。
她便垂首,跟着自己的影子,信步而行。
但心中思绪,却慢慢搅在一起。
那尊泥菩萨并未猜错,她参加春试对剑首并不执着,能拿到前十,进入白帝城便足够。可白帝城有化凡井,尽管她对这口井的存在始终心有疑虑,但正如金不换所言,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救王恕的机会,尽管王恕本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若的确只有自己一人,不争这个剑首也并无不可;
可现在……
脚步忽然停下,她脸颊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因为直到刚才,念头冒出的那一刹,她才陡地意识到,那一刻她想的竟是: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而后抬首,眼前壁立千仞,旷照于月光之下。
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走到剑壁前面。
前人留下的剑迹或清晰或模糊,都在流泻的光影里,对后世来者缄默不语。
周满拾级而上,过不多时就看见了自己与王恕、金不换胡乱划下的那几行字,当时情形历历浮现在眼前,她伸手抚上那冰冷的山岩,唇畔不觉浮出几分笑意。可笑过后,风声掠耳,又觉迷惘。
“大战在即,你也睡不着觉么?”
一道有些苍老的身影从身后传来。
周满一惊,回头看去,便见望帝一身灰衣,从鸟道下方负手走上来,于是诧异:“望帝陛下?”
望帝也向那几行字迹看了一眼,只道:“以你实力,后日剑首,当是你囊中之物。”
周满却摇头:“世事难料,尘埃尚未落定之前,谁敢妄言?何况对手不弱,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望帝想了想,竟道:“这倒是。镜花还是颇有几分手段的,当年武皇与青帝打赌,若非因她,也不至于输了一整座凉州……”
这说的当然是武皇当年与青帝要令百花于寒冬盛放的赌约了,赌注便是整个凉州。但镜花夫人出身神都,以牡丹自比,认为这是辱没了自己,且有武皇收背弃她婚约的琴奴王襄于座下的龃龉,于是施法,使得百花虽开但牡丹不开,让武皇输掉了赌约。
望帝续道:“强说起来,她也算有一身傲气,既是自己的徒弟,必不会坐视其输掉比试。此次应对张仪,你帮了老朽不少,若你需要……”
他通达的眼睛注视周满,话却不往下说了。
周满先是一怔,随即才明白他言下的暗示,不可否认有那么一刻十分心动,但末了还是摇头:“陛下好意,晚辈心领了。”
望帝奇道:“我出手帮你,无人能瞧出端倪,有何不可?”
周满轻叹:“若非比试,而是私下相斗,我自然不择手段,什么办法都能用;可既是擂台,堂堂正正,又怎能作弊?假他人之力,即便赢了,也不算真赢。”
望帝这时才发现,眼前的年轻女修看起来平平淡淡,原来也有几分骄傲。只不过别人的骄傲写在脸上,她的骄傲藏在心底。
望帝笑起来:“那你后日可要当心了。”
周满道:“多谢陛下提醒。不过晚辈之战实在无足轻重,却不知陛下与那张仪……”
她有些犹豫,看向望帝。
望帝顺着险峻的鸟道往上,显然是要去剑阁,只道:“自前日看过你与王诰那一场比试后,此人便不见了影踪。”
周满跟上他,却忍不住皱眉:“难道他改主意,不取蜀州剑印了?”
望帝摇头:“恰恰相反,我以为他就快来了。”
周满顿觉凛然。
望帝却感慨:“只可惜大战将至,对此人要取六州剑印的目的,至今还一无所知……”
素月隐入层云,整座剑壁忽然笼罩进阴翳。
周满道:“知人方能论事。此人来历神秘,我们既不知他所从何来,自然也难猜他将往何去。可凭此人的本事,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知道?”
就连经历过前世的自己,都对此人知之甚少。
她不免感到讽刺,想要叹气。
望帝这时已一步踏上剑顶,抬眼望向那座覆了雪的剑阁,眼底忽然显出几分回忆之色,竟道:“对其来历,我倒是有一些猜测。”
周满心头一跳:“您有猜测?”
望帝点了点头:“只是尚需验证。这两日,我特意炼制了一物。”
话说着,摊开手掌。一块尖棱状的石头,便从他掌中浮起,九面透明,看上去十分剔透。
望帝将它移向周满:“此石乃是以万年前天外跌坠的陨石炼成,因久历岁月,是以能感应一个人……”
然而话音尚未落地,石头才刚靠近周满,九面中正对着她的那一面,忽然亮了起来,仿佛有一束明光从里面照出!
望帝看向她,声音戛然而止。
周满隐隐觉出不对:“此物能感应什么?”
望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充满探究,考虑片刻,正要回答。
可没想到,就在他将要回答的刹那——
那尖棱石正对着剑阁方向的那一面,紧随在先才周满那一面之后,竟也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其光芒比起周满那一面的柔和雪白,也大有不同,只如有一团火焰在里面燃烧一般,大放出淡金的光芒。
甚至迅速朝着其他几面覆盖!
根本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九面全亮,连原来周满的那一面都被盖去。
随后更是“啪”一声尖锐的脆响!
整枚棱石竟好像承受不住一般,顿时开裂,溅为碎片!
周满蹙眉,尚未反应过来。
望帝的瞳孔却是立刻紧缩,如电的目光朝正前方射去。一股磅礴的气势随着身为帝主的威压,瞬间朝周遭激荡,撼动了近处的学宫与远处的群山,连天上阴翳的层云都为之一散!
那轮皎白的明月,终于重新出露。
学宫议事厅内,所有正在商议后日剑首之战细节的夫子们全都被惊动,齐齐纵身飞出;
避芳尘中对着那紫檀匣发呆的宋兰真与画舍里还在调弦的王诰,也立时察觉起身;
刚走到院中正在月下欣赏雪中那一朵朵含苞牡丹的镜花夫人,更是浑身陡地一震,调转目光,眼底竟似有几分恍惚的泪意;
……
甚至神都倒悬山上,王氏观道阁,也有一道身影自打坐中睁开双眼,升上高处,站在屋脊边缘,朝蜀州剑门关方向远眺!
澄净的月光如水一般铺在积雪的剑顶,直到这时,周满才看见,剑阁阶前的空地上,早已坐了一道使人难以分辨的身影。
衣袍是白的,身上的雪也是白的。
整个人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
但当他起身,向他们转过来时,身上的积雪便陆续剥落,仿佛是拨开了月光,从虚无的幽暗中显形。
这一刻,其身影面容,在周满脑海中,便与前世玉皇顶上,他分开琼枝踏月而来,重叠到一起,再无二致!彻骨的寒意,顿时侵进心底。
张仪却分外有礼,拱手道:“久闻剑关大名,深夜登临,只为一睹剑阁金铃,未曾先递拜帖,不意惊扰,还请望帝陛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