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京城报仇第七十六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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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邸店大堂中央灯火明亮,灯光透出窗外去。

    遮蔽天地的雨帘里,晏容时和雁二郎对坐在长案两边。两人掰扯有一阵了。

    “盛老贼不急着抓?你什么意思。”

    雁二郎把长案敲得山响:“你把贼人放走,失了人证。小满的身世,谁知道是不是盛老贼为了脱身信口胡诌?你要以私误公,轻轻放过,老子肩膀上挨的一刀可不能这么算了!”

    晏容时八风不动地听着。

    听完只问:“盛富贵和余庆楼死士有干系,他身上有奸细嫌疑。你想一查到底,把小满牵扯进去?”

    雁二郎顿时闭了嘴。

    晏容时又说:“盛富贵是殿前司禁军抓捕的三名逃犯之一。此事已交给殿前司都虞候吴寻手里,你最好别插手。同为禁军同僚,抢功不好。”

    “抢功”是军里大忌。雁二郎骂了句娘,就此歇了领兵连夜追捕的念头。

    但他越想越不对。“等等,人落到吴都虞候手里,招认出来,不还会牵扯到小满吗?”

    晏容时:“事先打过招呼。不会。”

    究竟怎么个“不会”,无论雁二郎怎么追问,再问不出半句。

    晏容时只悠悠地回:“知道二表兄对小满兄妹情深。尽管放宽心,我总归不会害了我家小满。”

    “兄妹情深”四个字刺激得雁二郎不轻。

    他火冒三丈,拍案大骂:“谁是你二表兄!”

    就在楼下的闹腾动静里,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应小满身后跟着军医,两人踩着二楼木梯下到大堂。军医叹着气说:“小娘子,雁指挥使不老实。叮嘱他静卧养伤,莫剧烈动作,当心伤口崩裂,他直接当做耳边风。你看,人坐大堂里呢……”

    应小满:“绳子呢。拿给我。”

    楼下的对峙氛围一扫而空。雁二郎听得不对劲,赶紧迎上去:“小满,别捆我。我睡一觉起身,精神已经恢复许多了。我好得很!”

    晏容时扫一眼对面渗血的肩膀:“刚才敲桌案太用力,伤口崩裂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挪过去,话说得半点不错。虽说雁二郎大声喊冤,但他的左肩头可不正在渗血?

    应小满恼火地说:“坐回去。躺长凳上。”

    用山里捆野猪的姿势,三两下把雁二郎严严实实捆在长凳上,军医领几l个禁军把不老实的伤号抬回二楼东边房里。

    虽说不好抢功,但逃犯的线索不能丢。追出去的都尉很快传来消息:

    盛富贵孤身往西北边逃逸。

    追出去七八里地,未发现和两名死士汇合的迹象。

    天色即将黎明。再往前,便是殿前司禁军撒网抓鱼的地界。

    晏容时吩咐下去:

    继续追踪,无需动手抓捕。若和殿前司禁军遭遇,知会一声逃犯踪迹,追踪人手便可撤回。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殿前司传来连夜抓捕的最新消息

    。

    ——西南方向抓捕到死士两人。都是活口。

    这次抓捕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未遭遇太大抵抗。

    午后转小的雨势里(),吴寻难掩激动地回返邸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和晏容时商议昨夜的搜捕情况。

    “夜里下雨看不清楚,远远瞧着像是三人逃逸,其中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弟兄们都以为年轻死士背着年老的盛富贵。”

    “近处才发现,原来往西南逃逸的只有两个死士。其中一个背着田里弄来的稻草人。”

    “这两名死士的情况不寻常。”

    七月搜捕余庆楼时,几l名死士顽抗到底,悍不畏死,当场重伤几l个,服毒死了一个。

    但昨夜的两名死士,轻易便被抓了活口。死士独有的亡命悍勇从他们眼里消失了。

    “这是连夜录来的口供。”吴寻把两份新录供状放在长案上。

    “防备万一,我亲自录的供。内容并无第三人知晓。晏少卿,我们捞到大鱼了。余庆楼死士供证,盛富贵手里有整库仓的精铁武器!”

    晏容时把油灯挪近,展开雨水打湿的两份供状。

    吴寻在旁边闲说几l句这次遇到的稀罕事。

    两个活口供认不讳,确实是余庆楼方响豢养多年的死士,效忠北国,暗中输送精铁,递交情报,在京城四处活动。

    方响被抓捕后,京城埋藏多年的奸细据点被拔起,死士无处可去,只得逃去盛富贵的河童巷据点,平日就藏身在旧宅地下挖的几l处地窖里。

    每隔半个月,盛富贵清扫夹道落叶,表示安全无事。死士在地下听到声响,便短暂出来放风。

    但奇异的是,两边的关系,虽然依附,却并不紧密。

    “根据死士招供,盛富贵和余庆楼方响虽然同为北国派遣来的奸细,但两边不是同一路的。”

    晏容时的手指搭在供状上,轻轻点了点。“有意思。”

    每个国家都有朝堂内斗。

    来自草原的北国内部,也少不了内斗和清算。

    “三十年前,盛富贵伪装做财大气粗的蔷薇水商人,在京城交结王公贵人,挥金如土,几l乎倾尽北国财力。后来盛富贵事发,倒卖的大批精铁武器未能送去北国王庭,万贯家财倒被收缴充公,连累北国穷了好多年。”

    当年,京城爆出的武器倒卖大案被晏相查获,盛富贵失败。遥远的北国王庭大受打击。

    方响吸取盛富贵的失败教训,不再试图重金交结京城王公贵人,改而交结下层的六七品京官。

    “但方响耗费二十余年,还是失败了。”吴寻道。

    晏容时思索着道:“死士看不到希望,因此才失了死战不惜身的精气神,束手就擒?”

    吴寻摇头,拉开供状到后头,指给晏容时看。

    “出乎意料。因为这桩敌国内斗。”

    晏容时一目十行地看清原委,微微一惊,很快镇定下去,拿镇纸挡住这段口供。

    “事情我知晓了。正

    ()    式录供时,可否除去这段不相干的敌国内斗,把重点落在盛富贵手里的整库仓精铁武器上?”

    “我另起草一份供状,交给你看过。没问题的话我们一起署名。”

    吴寻爽快应下。

    他今天赶回来商量的,除了死士那边录来的了不得的口供,还有个大问题。

    “擒获的两个死士,官家吩咐‘生死不论’,郑相追出来吩咐‘死士危险,不能放任活口入京’。卑职到底该把活人送回京城,还是送尸体回京城……”

    晏容时抬手在卷宗上敲了敲:“把活口捆扎好,对外宣称尸体回京。”

    吴寻:??

    晏容时也有事和吴寻商量。

    “主犯盛富贵正在往西北方向逃逸。他心存死志,若被擒获,多半会当场求死。劳烦吴都虞候手下留情,留下活口。”

    吴寻一惊,即刻就走。

    “卑职这就去西北边监督,定要生擒盛富贵。”

    晏容时起身相送,慢悠悠叮嘱最后一句:“生擒之后,记得传话回来,同样说尸体。”

    吴寻:??

    门外人喊马嘶,目送吴寻领着麾下精兵消失在邸店门外后,晏容时坐回长案,把镇纸挪开,露出之前压住的那段口供。

    余庆楼死士供证:

    盛富贵失败之后,不止钱财损失惨重,更损失了五王子莫尔敦。北国王庭震怒,下令清算盛富贵的家族。

    盛富贵留在北国的家族被灭了满门。但盛富贵把他的独子带来了京城。中原朝廷居然只判了盛家儿子流放。

    潜伏在京城的余庆楼方响,接到来自北国王庭的秘令,诛灭盛富贵的独子。

    余庆楼死士接令。

    千里追踪,打算等人到了流放地后,无声无息地动手。

    不料才流放到半途,路过荆州时,盛富贵的独子和儿媳居然半道被人劫走了!

    使命未达成,回去也是领死。余庆楼死士在荆州搜寻了整整十年。沿着汉水流域,搜遍荆州各乡郡。

    终于发现了盛家儿子和儿媳的踪迹。

    盛家小夫妻隐姓埋名,在荆州的某处无名乡野打井造屋,耕田织布,已经平静生活十年了。

    【戊寅年七月,击杀盛家子与其妇于荆州乡野】

    然而,达成追杀任务回京复命的死士,却立即被方响秘密处死封口。

    因为,被判了死罪的盛富贵居然还活着。

    不知打通了京城哪条路子,以其他死囚顶替,死里逃生之后,盛富贵传话给北国王庭:

    ——他手里有整库仓的精铁武器,开启库仓的信物,已经托人转交余庆楼。

    武器库仓的下落,只有他自己知道;库仓只有信物能开启,交托在他信任的人手里。

    只求自己在京城隐居终老,只求放过流放服刑的儿子。

    他愿交付整库仓精铁武器,恳求王庭放过他们父子二人。

    ——

    晏容时沉思

    着展开白纸(),写下纷乱繁复的关系图。

    盛富贵(以整库仓的精铁武器下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求父子存活)——北国王庭(族灭盛家满门)——余庆楼死士(追杀盛家子)

    不论盛富贵手里整库仓精铁武器的消息是真是假,总之,北国王庭不愿蒙受任何可能的损失,答应了盛富贵的要求。

    但这时追杀密令已经下达。死士不达目的不回返。

    盛家的儿子儿媳,多年后还是在荆州的某处乡野,死于北国王庭追杀密令下。

    执行追杀密令的余庆楼死士刚返京便被立即处死。

    方响把这件事牢牢按下。

    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盛富贵还被瞒在鼓里,以为儿子儿媳还好好地活在天涯某处。

    接下去的漫长岁月里,余庆楼方响和盛富贵一同留在京城,静静等候着故人携信物依约而来。

    *

    晏容时思索着,把卷宗合拢。

    余庆楼被连根拔起,主事人方响伏诛。死士不得不依附的盛富贵,和余庆楼死士却有血海深仇,随时随地可能拔刀相向。

    这也是为什么,两名余庆楼死士毫无战意、束手就擒的根源。

    他重新打开卷宗,目光里带怜悯,落在供状中央。

    【戊寅年七月,击杀盛家子与其妇于荆州乡野】

    戊寅年,正是小满出生那年。

    短短一行字,便是小满的亲生父母的归宿。夹在两国战事之间,个人的生死命运如水上浮萍。

    蜡烛落了满桌案的烛泪。

    晏容时伏案书写,笔走游龙,根据两份死士的口供加以改写,案上逐渐出现一份新的供状。

    略过所有和盛富贵之子相关的供状。

    只把盛富贵买通了京城路子,死里逃生,传话给北国王庭的那段单独录下。

    笔锋蘸墨,浓墨端正写下:

    【余庆楼死士供认:

    盛富贵其人既未死,宣于北国王庭,称其手握精铁武器一仓,秘密藏于中原某处。】

    【已查实:开启库仓之信物,盛富贵交托亲信庄九之手。】

    【庄九其人,未复现京城。踪迹不可考。】

    ——

    这天接近傍晚时分,接连下了两三天的秋雨终于停歇,天空短暂地放了晴。

    殿前司连夜搜捕逃犯的禁军精锐,就在短暂放晴的这段时间里,大张旗鼓地拉回来三具尸体。

    白布蒙住头脚,以粗绳索牢牢捆扎在担架上,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担架上滴落。

    禁军粗鲁地把三具尸体从木板车上扛下来,当着邸店周围数百围观百姓的面前抬上马车,三副担架摞成一摞,捆扎绑紧。

    “让让。”前头的禁军驱赶围观人群,“这三名逃犯要尽快押解回京城。”

    围观百姓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都死透了还押解个啥。”

    禁军高喝:“官家御口吩咐:罪大恶极,生死不论!都让让。

    ()    不管逃犯死活(),必须尽快押解回京。”

    吴寻避开那三具“尸体”⒉()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快步走进邸店,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都什么事。”他低声嘀咕着。

    晏容时早看到了外头的热闹,起身相迎。

    “吴都虞候辛苦。”他把新写成的一份口供摊在桌案上,两份初始口供放在旁边供比对。“你看新写的这份如何?”

    吴寻从头到尾仔细比对了一遍。

    其他部分都差不离,只略过了当中北国内斗、密令追杀盛富贵独子的那段。

    他认为最为关键的整库仓精铁武器的口供部分,被晏容时单独拎出来,浓重墨彩地写下一长段。

    “晏少卿这样写极好,把不重要的细枝末节砍掉,主次分明。”吴寻满意地署上名字。

    晏容时也署名。把供状卷起放入竹筒,正要密封急送皇城时,吴寻咳了声,“雁指挥使也在?叫出来署个名罢。”

    这是要平分功劳的意思了。晏容时无可无不可。

    口供卷宗被送进楼上东边的甲二字房,雁二郎一开始还不愿签。

    他被“兄妹情深”四个字着实刺激得不轻。

    应小满也在房里。眼看着人动作老实下来,她把固定上半身的绑绳松开后,坐在床边,借着军医换药的功夫查看伤口化脓情况。

    雁二郎动作老实了,视线可不老实。他不错眼地盯着面前神色专注的小娘子,心头的邪火一阵阵地涌。

    表兄妹又怎的。表兄妹结亲的人家多的是!

    他试探着提一句:“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那才叫兄妹情深。我们这种半道搭上的哪能叫兄妹。”

    应小满听在耳朵里,很直白地理解成另一种意思。雁二郎瞧不上她平民小户的出身,不肯认她做兄妹。

    她倒也不在乎。

    “我只有应家爹娘。你放心,我不会进雁家门认亲的。”

    雁二郎大急,什么叫“不会进雁家门”?

    “小满别误会,不是你以为的意思!我哪会瞧不上你?你尽管登门认亲!”

    应小满纳闷地问:“那你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咳,我——”

    晏容时就在这时握着供状进门来。

    雁二郎满肚子火气直接不好往小满这处发,全冲着情敌去了。递过来的供状看也不看,连纸带笔往旁边一扔。

    “密密麻麻的,写得什么东西?小满,帮我读一遍,我头晕看不清,怕晏七害我——”

    应小满手一抬,直接一巴掌拍上他脑门。

    “七郎没事害你干嘛?叫你写名字你就写!”

    雁二郎:“……”

    身子骨强壮的时候挨打也就罢了。

    眼下受伤体弱,气色苍白,自己揽镜自照都觉得羸弱可怜……怎么还打?

    雁二郎恼火地坐起身来,抓着口供从头到尾看过,才细看几l行,人顿时一怔。

    眼睛渐渐放出兴奋的光。

    ()    他又不傻,当然看出这是白得的大功一件,当即把扔去旁边的笔拿回,就要在末尾联署姓名。

    晏容时却把口供往边上一抽,慢悠悠卷起。

    “等着。天下哪有白得的功劳。署名之前,先替我做件事。()”

    雁二郎:“……你耍老子玩儿呢??()?『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晏容时没搭理他,拉着应小满走远几l步说话。

    “小满。”他低声说:“还记得压箱笼的两卷旧文书么?随便抽一卷拿过来。急用。”

    应小满当然记得盛老爹给她的两卷旧文书。眼看着七郎神色郑重,不像开玩笑,她并不多问,立刻回房拿来一卷。

    晏容时便把旧文书递给雁二郎看。

    “读一读。告诉我你的想法。”

    雁二郎莫名其妙地拉开旧书卷。从头到尾一遍通读下来,读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如鼓。

    “假的罢?”他把旧书卷往旁边一扔:“无凭无证,随意书写一卷就来诬告朝中重臣?如果诬告这么容易的话,岂不是朝中文武全通敌了。”

    晏容时:“说说看,为什么你觉得书卷作假。”

    “谁写的?连个署名都没有。”雁二郎嗤笑:“这等藏头露尾之辈,多半是诬告。”

    应小满凑过去查看,咦了声。旧书卷确实开头没有题跋,末尾没有署名。

    晏容时:“虽没有署名,但一笔一笔记录详实。年月日期地点人物俱全,不似伪造。你觉得呢。”

    雁二郎哼笑:“日期都有记录,确实写得详细,看似真。但万一被人移花接木呢?比方说,某年某月某日,做下这些事的另有其人。把事情完整记下,记录时却换个人名。你自己就是大理寺的人,当然知道查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只有物证记录,当不得真。”

    晏容时并不打断他说话。

    听完后点点头,对身边显露惊愕的应小满说:“小满你看,朝中各个都是人精。雁二郎还不算其中最精明的。脱口而出的脱罪理由,随随便便就能数出三五条。”

    他把旧书卷仔细卷起。

    盛富贵确实是北国派来的人。比起中原这些人精来说,心眼还是太实在了些。

    应小满震惊了。“你们的意思说,里头记录的哪怕都是真人真事,也不能给这个郑轶定罪?”

    应小满不知郑轶便是当朝郑相,晏容时却清楚“郑轶”两个字的份量。

    “再加一条,官家信任他。只靠两卷旧书记录就想定他的罪,难。”

    雁二郎插嘴:“这卷物证当然不够,写下这卷物证的人在何处?加上人证,勉强可以在御前争两句,劝动官家把人拘捕待审。只靠物证,没有人证,你连官家那关都过不去,人都拘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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