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内鬼(2/2)
虞望丘有些欢喜,又有些许忧愁。
欢喜得是,以后灵霄宗就有妖界撑腰了,就像今日三宗来袭,妖王一露面,瞬间止戈罢兵,那丹霞宗主硬是挨了方遥三掌不敢吭气。
可忧愁得是,本来修士与妖族通婚就史无前例,如今他这大徒弟倒好,直接把妖王给领回了家,这以后可如何跟弟子们相处?
就连这称呼,虞望丘都斟酌了半天,无从开口,是叫他妖王呢?还是叫宿玉或是谢听?总不能真叫女婿罢。
谢听眼看虞望丘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开口道:“虞宗主,您只管叫我在人界化名谢听便好,按理说,我也该随阿遥叫您一声师父。”
谢听说起话时慢条斯理,嗓音清沉低柔,看着就是个好脾气讲事理的人。
跟那传闻中杀伐果断的妖王,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虞望丘想到方才他和袁鹤被困法阵中,那光罩连他们合力都无法斩碎,结果被他的兽形用三尾巴彪悍地拍得稀碎。
“……”
还是叫他妖王罢。
“妖王您当时为何假扮凡人,来我宗认亲?”虞望丘不免疑惑地问道。
“虞宗主见谅,当时我并非故意欺瞒,只是带俩孩子上门认亲之事,本就有所唐突,若再亮明身份,我怕阿遥和您都无法接受……”
“所以我才扮做凡人,想先带俩孩子回到阿遥身边,等感情稳定之后,找个恰当的时机,再将身份原委和盘托出……”
谢听言辞诚恳,毫无隐瞒地将当时的打算说了出来。
他的解释在虞望丘看来,也确是合乎情理。
当时方遥突然得知有个凡人道侣和两个遗落的孩子,已经是措手不及,如五雷轰顶,若是谢听再将妖王身份抖落出,说那俩孩子实则是半妖狐狸崽,方遥还不知道会作何反应,而他也定不会像当时那样直接让谢听和俩孩子顺利住进宗里。
而现在生米酿成熟饭,别说是方遥如今已然把俩孩子当成了心头肉,就连他都不舍得让俩徒孙受半点委屈,对他们的半妖身份自然已不在意了。
在虞望丘与谢听寒暄时,坐在方遥身侧的苏明画也正拉着她喋喋不休。
“师姐,你那三掌真是太帅了,可算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我感觉你此次回来,剑法又精进不少,话说就你跟妖王两个人,是怎么把规模这么大的幽冥教给搞垮台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苏明画对从刚从西北回来的方遥,简直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
激动之余,声音有点大,吵得虞望丘和谢听的寒暄被迫中止。
“咳咳。”
虞望丘清清嗓子,苏明画连忙闭嘴,整个大殿安静下来,他看向方遥,切入正题:“遥儿,现在宗里管事的人都在,你说你已知晓那带走阿圆的内鬼是谁,既然大家都在,你便直说了罢。”
() 说罢,抬手捂着隐隐作痛左胸,他受了内伤,虽服下药丸,但还未来得及打坐调息。
他急得很想知道那所谓的内鬼是谁,一想到有这样的人潜在宗里,时刻想要谋害他徒孙,他怕是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我想让他自己站出来。”
方遥搂抱着怀中的阿圆,身形未动,嗓音微凉。
话落,苏明画第一时间就看向她最怀疑的耿长老。
耿长老:“……”
耿长老正在专心吃瓜,他也想知道那内鬼是谁,对上苏明画那忿忿的眼神,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胡子,这丫头老盯着他干什么?莫非他胡子上沾了什么东西?
一阵轮椅转动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守拙低头转动着轮椅,从后方缓缓移到众人面前,随即撑着扶手,从轮椅上站起来。
他的走路姿势还没有恢复,行走时一瘸一拐,他跛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噗通”跪倒在地。
“二师兄……?”
苏明画不明所以地看着那跪在地上的背影,顿时站起来:“二师兄,你没事跪下来做什么,莫非你想为那内鬼求情?那内鬼带走阿圆,实在可恶,就算是你求情也……”
“……是我。”守拙哑声打断她。
“带走阿圆的人是我,”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上座的师父,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发抖:“师父,大师姐,我……我对不住你们。”
苏明画震惊失语。
发现阿圆失踪,她最怀疑的人是耿长老,因为她知道俩崽崽总在耿长老的课上调皮捣蛋,还总把他的亲传弟子席知南比下去,所以耿长老不喜欢他们。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小师弟。
因为小师弟对大师姐有些隐秘的心思,说不定会因爱生妒,头脑发热把阿圆送出宗门。
她从始至终都从没有怀疑过是守拙。
那个憨厚可靠、从来不争不抢的二师兄!
“可是为、为什么?”苏明画想不明白,二师兄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丹霞宗的人找到我,说他们宗里有丹药秘方,能治疗经脉受损之伤,只要我把阿圆带给他们,就能治好我的经脉,让我重新拿剑。”
守拙从决定做这件事起,便知道有被发现的一天,但他并不后悔。
只是没想到如今事情不但败露,他也没能从丹霞宗那里换得治伤的丹药。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景郁跟着站了起来,他满眼都是失望和愤怒,他完全没想到一向敬重的二师兄才是他们要抓的内鬼。
他要用阿圆换丹药,这行为跟那要取阿圆血治冥纹的丹霞宗,又有什么区别?
守拙听着三师妹和小师弟的质问,低头不言。
经脉受损的不是他们,他们当然可以毫无负担地指责他,他们根本不懂他在剑道一途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他们也根本不懂,他在得知自己以后再拿不起剑后,如同废物般躺在床上的每一个夜晚,有多痛苦多难熬。
他的原名并不叫守拙,他原本只是一个附近村庄里的普通孩子,家里很穷,兄弟姐妹众多,他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因为他从小力气过人,爹娘和村民们都叫他蛮阿牛。
后来他被测出灵根,拜入灵霄宗,师父嫌他的本名太俗,给他重新起了个名字叫守拙。
他被选入宗门,还被掌门收为亲传徒弟,当时的守拙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走了大运,从此便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可以出人头地了。
可是遇到大师姐,亲眼看到她持剑的风采,他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剑道宠儿,那是他永远只能仰望而追不可及的。
再后来,师父收了苏明画和景郁,他愈发能感觉到自己的天赋在几个弟子里是最差的。
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大师姐生过嫉妒之心,他只愿自己笨拙,没有天分,反而每日愈发勤加苦练。
既然他剑道天赋一般,那就在体魄上多下点功夫,他便开始像自虐一般地负重锻体举石深蹲,不把自己练到汗水流干虚脱倒地,就不算完。
很多次的夜晚,他都是在院子里的草丛里累晕睡到,第二天被阳光照醒,再接着操练。
努力是有收获的,他筑基期后入纵剑阁选剑,他选中了一把无人能举起来的万钧剑,靠着这把巨剑,他也在众多剑修中闯出了些名头,也让师父多看了他几眼。
可是经脉受损之后,他就再无法举起万钧剑了。
他无法自欺欺人地在剑身上贴上减重阵符,只为能举得动,这样贴了符的万钧剑连块巨石都砍不碎。
所以,他们根本都不懂“经脉受损,无法再拿剑”,这几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别说是取阿圆的血炼药,取光他自己的血都可以!
竟然是他……
谢听蹙眉看着守拙的背影,没想到当初自己顾念此人是阿遥的师弟,顺手救下,如今却差点害了他的女儿。
此时的谢听心中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就不应该救他。
守拙感受到了来自后方那道属于妖王的极为压迫感的视线,如芒在背。
方才在谢听显形时,他就认了出来,当初在银淞城救了自己的那头巨狐便是他了,可真是因缘巧合。
但,这又如何呢?
他的伤说到底也是妖族造成的,如果没有伤,又何谈救?
除了师父和大师姐,他不愧对任何人。
方遥此时放下怀里的阿圆,站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闷不吭声的二师弟,她抿着薄唇,一句一顿地问他:
“你可知我找到阿圆的时候,她身上两张流光玉蝶俱碎,如果汤康的修为再高些,如果他有同伙,阿圆会经历什么?你想过吗?”
面对大师姐的质问,守拙双拳握得更紧,脸上终是难掩地浮上惭愧之色:“我只想把阿圆带去丹霞宗,丹霞宗的人承诺我,不会要阿圆的命,只是取一点她的血……但我没有想到阿圆半路会被汤康劫走。”
昨日夜晚睡前,守
拙在俩孩子的饮食里下了些安睡的药,等他们熟睡后,便把阿圆偷偷带出了宗。他腿脚不便,又不敢走传送阵,他费力地背着阿圆走下山——他并非真的不能走路,坐轮椅,只是不想让弟子们看见他坡脚的样子。
然而还未等他走出辖地,忽然脑后就挨了一棍。等他醒来时,才发现阿圆被人劫走了。
他回来之后,不敢将此事告诉师父,只能佯作焦急地跟其他弟子们一起寻找。丹霞宗的人没有等到他带来阿圆,自然认为他拒绝了交易,于是按照原定计划,直接打上灵霄宗要人。
方遥听完他的话,没有回答,径直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丢在他面前。
“这是我在幽冥神殿地下寻来的。”
苏明画看着那正散发着淡蓝光辉的草药,瞪大眼睛,惊呼出声:“这是蓝铃草!”
“这草药能续补经脉,大师姐,你真的将这草药寻来了?”
守拙双目赤红,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蓝铃草,脑袋一阵阵地发蒙,喉咙像是被人扼住般发不出声来。
苏明画转头看向发怔的守拙,冷哼一声:“我曾在丹书上看过这草药,珍贵难寻,无意跟大师姐提过一嘴。大师姐前去西北,还不忘为你寻来了能补经脉的草药,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守拙双手捧着草药,手臂颤抖,一滴滴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下,不知是拿到草药的喜悦之泪,还是悔恨惭愧的愧疚之泪。
“大师姐,我……我……”
守拙胸膛起伏,泪水肆流,“我”了半天,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双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捶着地,他咬着牙,痛哭大喊:“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抹去他粗糙脸庞上的泪,阿圆稚气关切的嗓音响在他耳边:“二师叔,你别哭啊……”
苏明画要被气死了,又怕他这副失神的样子伤到阿圆,赶紧把她拉到身后:“你还叫他师叔,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阿圆仰着小脸,点点头。
她听懂了,昨天晚上是二师叔把她带出来的。
可是二师叔哭得这么伤心,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她记得二师叔曾经很耐心教他们练剑扎马步,给他们亲手打磨制作小木剑,亲手给他们织毛衣。
二师叔对他们很好的,她很喜欢二师叔。
“二师叔永远都是二师叔,”阿圆挣开苏明画的手,又跑到守拙的面前,继续用小手帮他擦泪,在他耳边小声道,“二师兄不要哭了,好多人在看,会笑话你的……”
守拙被泪糊满的眼,对上阿圆纯真的目光,嗓音哽咽颤抖,已经语不成调。他心下酸苦、愧疚难当,他抬起已经被捶到破皮流血的双手,想抱抱她,又觉得自己不配,只敢用粗壮带茧的手指轻轻攥着她小衫的一角。
“对、对不起,阿圆……我不配当你的师叔!……”
不知道为什么,阿圆越给二师叔擦泪,二师叔哭得越凶,最后她实在是擦不过来了。
所有人都无声地看着,大殿中央,一个身材魁梧壮硕的汉子跪在幼小稚嫩仅有五六岁的孩子面前,愧疚得泪流不止、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