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2/2)
一圈又一圈,江岚走得缓慢。
直到六点四十,才去护士站抽血复查。
七点零一分,长廊的灯全亮了。
有病人从床上起来活动,家属揭了饭盒,她站在门外,闻到青菜粥和南瓜粥的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在严冬里,江岚突然觉得这所医院很温暖。
大概因为住进医院里的病人,都是想好好活着的人。
七点零五分,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看了一场日出。
新生的阳光干净温柔,打在身上,助行器的钢管上。
瓷砖墙面折出很多条影。
江岚望向墙壁,那里淌着流水般的柔和浅金。
而折出的阴影,像是一片森林。
江岚看了很久,然后觉得她自己就是那片森林,沐在阳光下,感受到了一股几l乎让人想流泪的温柔力量。
那是什么?
或许是峰回路转,生命本身该拥有的力量和希望。
让她想自己去救自己。
……
江岚关了空柜子,窗外的雨好像变小了。
江落还没下课,横竖无聊,她翻起了相册。
里面收纳着她小时候照过的相片,以及去过的一些地方。
这些照片她以前都看过,哪一页里面放置着哪些照片,都已经很熟悉了。只不过翻到顾梦的照片时,指尖还是顿了顿,才继续往下翻。
翻到最后一页,江岚微微皱起了眉。
嗯?
这是什么。
相册最后一页,夹了十多张照片。
看起来好像是没有经过整理,就被她随手夹在里面了。
江岚有些疑惑,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去年元旦晚会拍的照片。
虽然当时江岚中途离了场,但玩得好的朋友,还是把当夜的一些场景照下来寄给她了。
前几l张都是她演话剧的照片,那一头亮金大波浪卷,把江岚闪得眼皮直跳。
之后又翻了几l张,翻到了“魔王子”弹钢琴的照片。
弹钢琴的女生戴着白与金交织的面具,身上还穿着祭衣。
她的旁侧,是黑漆漆的幕布。
射灯照出的银白强光,如同瀑布般流泻而下,打在钢琴师纤瘦
() 笔直的脊背上,像是披了一层落满细羽的纱。
捏着这张照片,江岚的心跳骤然停滞了。
因为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人的背影,怎么感觉这么像宁羡啊???
江岚连忙去翻后几l张照片。
翻到最后一张全体谢幕照时,她盯着揭下面具的钢琴师看了很久。
放下照片,江岚有一种恍恍惚惚,简直就他喵的——像在做梦的迷幻感。
啊?
啊?
啊啊啊?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江岚心里有一万个啊啊啊啊,还有一万棵草。
她激动到了某种程度,甚至感觉此时就算自己的心灵领地上种了一排仙人掌,她肯定也要躺下来滚一圈。
草了,真是草了。
江岚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
摸到手机点开企鹅,真他喵的想跟宁羡发句话啊。
结果刚打了几l个字,江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真是草了。
江岚在接听和挂断之间犹豫了会儿,最终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了接听。
“喂,岚岚?”
“落姐姐,我在。”
幸好江落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没有像江淮安所说的那样打视频电话。
不然,她就会看见急得跟急急国王没什么区别的江岚。
聊了两分钟,许是发现江岚的精神状态很良好,而且隐约好像还有那么点儿急,江落也准备挂了。
不过在挂断之前,江落温声说:“对了,岚岚,我想起来了。”
“啊?”江落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你的那位同学了。”
江岚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江落说的那个同学,是上次在满口香吃饭碰见的宁羡。
“姐,你说。”
“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不知道岚岚你还记不记得,嗯……大概是在去年吧,绥川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我在雨中看到过她。”
……
宁羡拿着一册笔记本,在雨中等红绿灯。
她出校门时忘了带伞,所以只能脱了大衣外套,罩住笔记本,不让它被淋湿。
她做事情向来细致,很少出现失误,不过今天却失误了两次。
一次是请假请得匆忙,填错了请假时间,已经走到半路,却被姜海盛打电话叫回去重新填。
回去时,离开得匆忙,又忘了带伞。
幸好她的记忆力没有出现差错,时隔接近两年,还记得江岚家的位置。
在十七年的人生里,宁羡曾见过江岚很多次。
小时候是在培训中心,她和江岚隔着一层楼,在楼梯口远远望见。
那时江岚总是待在林慕身边,她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跟林慕玩得好的那个女生,有一双很好看的浅棕色眼睛。
顾梦来顶层琴房听琴时,宁羡瞧见,曾教过她几l首曲子。
经过顾梦的描述,江岚这个人,好像在心里又添了几l分可亲的色彩。
起码应该不坏,是个善良的人。
之后她不常记起江岚,除了在招生海报上看到过。
江岚举着水晶杯,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明媚灿烂。
她也曾在学校里远远望见。
只不过,江岚的周围常年簇了一大堆朋友,并成排走在路上,有说有笑从她身边掠过。
宁羡驻足回望,桂花树掉下花瓣,满地淡香。
她知道,江岚尚且不会在意路人的眼光,所以就更不会注意到自己了。
大抵是绥川太小,此后宁羡经常碰见江岚。
有时候在社团招生现场,瞥见江岚一边贴表,一边打哈欠。有时候是在奶茶店外,听见江岚买烧仙草不仅要全糖,还要加芋圆。
那天学校举办足球赛,宁羡本来不感兴趣,依稀想起足球社招生那天,江岚好像是负责招新的人,莫名其妙就去了。
之后裁判乱判球,江岚跟裁判对线。
别人一个劲儿地感慨这副社长脾气真坏,她却觉得那个人表面上微笑,然后把裁判痛骂一顿的样子有些可爱。
跳绳比赛上,参赛同学都在努力争取名次,唯有江岚慢悠悠跳了五十个。
周围人笑个不停,那人一脸无所谓下了台,还安慰名列倒数的朋友:“看吧,我赛前说了让你不用紧张的,这倒数第一我拿定了,你肯定会是倒数第二的……”
她当时是负责记录排名的学生,看见有人请假弃了权,笑完之后,又把江岚的名次给改成了倒数第二。
艺术节展览,所有学生都在踮起脚尖,看摆在最中央的那两幅画,看的不仅是画的内容,还有被划掉的那个“佚名”。
宁羡也在看,在人堆里静静地看。等到人群散完了,她离开。
按理来说,她本不会记起江岚。
只是在第一次看见陆若茗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这么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从此对陆若茗多了几l分好感。
宁羡本不会记起江岚,只是冬末春初,冰河解冻,柔薄的春光太好看。
她望见池面跃动的光影,本该回忆起诗文里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但她偏偏想起江岚。
夏季炎热漫长,地面蒸腾出土腥味,像一部失了焦的文艺片。
宁羡本该想起电影里的某幅画面,某句足以当成素材的台词,但她没有。
她在花香馥郁的静夜里做了一个美梦。梦见少女的黑发,黑发飘扬,阳光下微漾的裙摆。
她梦见江岚。
秋季是落满叶子的山。风吹过,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带来。
十二月大雪弥漫。
十二月是冬天。
有位现代诗人好像曾写过这么一句诗,字里行间只字不提情爱,因为她小心翼翼,守口如瓶。
宁羡本不该想起江岚,但江岚却像是与她相遇的那些诗篇,总是如约而至。
春天觉得江岚真好看,夏天又梦见她的脸。
秋天只适合静默思考,酝酿到冬天,便加深成了思念。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才算是爱。
她只会笨拙的,从别人写下的只言片语里寻找。
她从典故里找,从词句里找。
她看见古往今来的人,看他们引经据典,信手便能写出一千种情一千种爱。
但她却无法通过这一千种情爱,拼凑出自己的心绪,想象出那个人的容颜。
直到那天在元旦晚会上,真正碰见了那个人,真正看见她笑,跟她聊天。
宁羡才发现,原来自己翻阅那些浮在纸面上的诗文,并非为了弄懂什么是爱,只是想借助那千种情爱的千分之一,那千万分之一的碎片,摹写出她对江岚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