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214(2/2)
刘仁轨本以为,就算真要在抵达各地后破格做出决断,也得是转到次年元月禁止采捕禁令实行的时候。
哪知道
() ,河南道因灾情而兴起的逃民隐户情况远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越是往南走,也就越是容易出现官员在当地赈灾主动权不足的情况。
这些逐条上报的消息,并未及时得到各级州府的反馈,反而让救灾不及的情况屡屡发生。
若是上头派来巡查的官员是个走过场的也就算了,毕竟大唐除却受灾最为严重的四十多个州外,还有一二百寻常遭逢降雨减少的州,就算是中央勒令各地上报险情,也总有照看不及的情况。
偏偏,刘仁轨和狄仁杰都是格外较真的人。
这位右相还身负代表大权的宝剑出行,本就是要将这灾情之中的弊病给捅破天去!
“可就算如此,刘仁轨身为右相,怎能……怎能当街砸了徐州刺史的马车,将上头的装饰品全给拆了,融了他府上的金银器具。此等霸王行径,成何体统啊!”
“那莫非刘相只是砸了刺史的马车?”武媚娘出声问道。
“倒……倒也不是。”获知消息上表弹劾的官员哑然了一瞬,这才继续答道,“他还提剑胁迫刺史,将当地的佛寺道观中,因与当地豪强勾结而藏匿的隐户清算了一遍,将其中数年间盘剥偷漏的税款全给查抄了出来,还提前代表刺史宣告,明年正月也准许在山林之中采集狩猎,取消禁令。”
“但就算如此,他此等行事是否也过于偏激了!若非大唐自永徽律颁布至今,刑法日益严明,他是不是都敢直接在当地杀人了?”
“……他也不是没杀过吧。”李治嘀咕了一句。
他当年做个县尉的时候,不是都敢打死折冲都尉吗?现在只是提剑审查民情,算起来都算是收敛起来办事了。
先干出的打砸刺史马车,说不定还是为了迷惑当地的豪强富户,让他们以为这个巡抚官员只知道归罪于当地父母官,结果剑早就指到这些人的头上了,就等着他们露出马脚呢。
只是他这句吐槽的话刚一说出,就看到天后和那位提请弹劾的御史全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李治轻咳了一声,“倘若徐州灾情确有上报不及,未能抚恤得当的情况,刘相选择以快刀斩乱麻之法破局,也情有可原吧。”
“陛下,话不是这样说的。”御史厉声回道,“既有国法便当遵照而为,若是各地官员都有情有可原一说,在必要的时候破格办事,只怕今日可以拆毁寺庙,解禁山林,明日便能代表陛下随意开放粮仓,统筹兵马,此事可大可小,切莫玩笑而谈。”
不错,刘仁轨此次办事确实是为尽快筹措赈济民众的款项,也为了让灾民从山林中获取补给。
但要知道,不是人人都能有刘仁轨这等办事周密的本事,能在查抄出这样一笔庞大财富的时候岿然不动。
他还能即刻自宣州采购了一批稻米和良种,填补徐州府库亏空。又在赈抚灾情的同时,还将当地的历年案宗都让狄仁杰协助查验了个明白。
就差没将“肃清风气”四个大字给贴在徐州州府的门前。
但这所谓的“临时应
变(),地方决断”到底应该以何为标准?()?『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显然得有个定论!
就在当日,刘仁轨也有一封奏书抵达了长安。
在这封信中,他又站在了另外一个角度解释了他的所作所为。
他说,他所经过的各州之中,平庸保守、按部就班办事的占多,唯独徐州,是当地豪强压制住了官员办事。
所以他想冒险一试,若是灾情当头,官员能不管上书获得批复的往来时间,直接抓住要害快速清扫局面,到底能带来多大的改变。
事实证明,只要官员胆敢坚信自己所做之事能在事后一五一十地上表朝廷,也胆敢无视当地势力的盘根错节,便能一鼓作气地挽回摇摇欲坠的民心,让更多人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他刘仁轨此次违背法令办事确有不妥,也愿意在随后返京接受律法制裁,但希望陛下酌情考虑,在灾情期间准许当地官员在地方抢险上,做出有针对性的举措,可在必要之时先斩后奏。
此外,朝廷不仅该当给予官员一定的自主权,还应当对民间的灾害自救设立一套完整的体系,并对愿意参与赈灾的百姓团体和富户给出褒奖制度。
只要中央大权不失,整体把控局势的力量稳固,地方救灾的活跃并非是在做出冒犯,而是令大唐境内的大灾能以更快的速度翻篇。
当然,人命关天,再派遣他人接替巡查,恐怕耽误时间,请求陛下准允,等到他将河南道各州各县全部走访完毕后,再回长安来接受问责。
反正他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到时候提头来见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
李治看得又是欣慰,又觉额角青筋直跳。
饶是他知道刘仁轨就是这么一番脾性,要想让他循规蹈矩可能本就有些困难,也知道他是想要做出改变救济民生,还是觉得这奏表之中死不旋踵的傲气让人憋得慌。
他现在算知道什么叫做师徒相似了。
此前刘仁轨干得最为惊天动地的事情,就是火烧倭国海船——那怎么说也是弘扬大唐国威的天大好事。
可今日的这一出,却是在人情与法理之中,各有一番争论。也让人不知该不该对他有所纵容。
和向来在脾性上势如烈火的安定公主,在想做就做这方面,简直是太像了!
“媚娘觉得该当如何处置?”李治合起了奏章,揉了揉今日已因事情过多而有些晕眩的头脑,朝着武媚娘发问。
那怎么说都是当朝右相,提请的建议还意在做出不小的转变,不能敷衍了事。
武媚娘回道:“不如先以宰相议事,大略定个方向,后在朝会上予以定夺吧。”
想到安定在同一日令人急报回京的书信之中所说,她正要以调拨行会人手与关中灾民为由返京,请阿娘代为拖延时间,武媚娘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故而在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全无一点犹豫之色。
怎么说呢,宰相议事这种事情,简直是最容易将本来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若像是当年废王
() 立武时期一般人人都听长孙无忌的情况,可能做决定都要比现在快一点。
陛下意图通过委任亲信为相,对外证明朝堂大权并未被他尽数交到天后手中,却也让这个内朝议事的气氛好生古怪。
阎立本就不用说了,从将作大匠升任工部尚书,而后为相。比起研究政事,可能还是将作监的任务更适合他一些。真到了这等议事环节,大多数时候是做个好好先生。
李敬玄此人在选拔官员上有一套,但在具体政务上总爱空谈,又和刘仁轨有些龃龉。
姜恪乃是凭借战功升迁的宰相,可论起战功,又大多是作为凉国公契苾何力的副手,若要讨论军情尚可,讨论这等救灾之事就有些抓瞎。
以特进名义被请来此地的许敬宗显然在举荐了女儿为度支巡官后就已做好了安分度日,以保晚节的准备,说出来的话不是一般的能打马虎眼。
还有……
总之,李治差点因为这出宰相议事给气得风疾加重,最终还是选择将此事直接放在朝会上商议表决。
只是在这次朝会之前,又有一出意想不到的消息抵达了长安,让又一出事宜必须予以商榷——
西海都护府长史裴行俭,吐谷浑国主慕容忠与摄政王太后弘化公主、东女国敛臂女王联名上书,请求增兵青海。
按照奏表中所说,自数年前吐蕃惨败于吐谷浑边境,甚至阵亡了其大相禄东赞以来,大唐以派遣僧侣经由印度进入大小勃律、吐蕃的方式探查军情,自这两年间已有成效。
在半月前,有一条消息传至西海都护府,声称在吐蕃境内有兵马异动,还与此前征讨象雄、勃律等地的动静大不相同。
算算吐蕃在这几年间的积累,若要趁着大唐动乱灾荒之时来袭,方今就是最好的时候。
即便吐蕃曾在大唐举行封禅之时极有礼数地上表称臣,又在近年间从未断过对大唐的岁贡,依然不能对他们放松警惕。
在此封奏表送往长安的同时,吐谷浑沿线各地均为调度兵马,随时做好作战准备,但倘若吐蕃当真意图毕其功于一役大举入侵,光靠着边地驻军恐怕不足以应变,请求朝廷增兵支援。
龙朔元年弘化公主亲赴长安之时的求援没能得到李治的慎重对待,甚至被问起吐谷浑能支撑多久这样的敷衍问题。
在这咸亨元年,弘化公主的长女慕容越抵达长安的时候,倒是随同她带来的这份奏书一并,得到了天后的用心接待。
“弘化、裴行俭与敛臂女王坐镇西陲多年,在判断局势上应当不会出错。阿菟此前也说,钦陵赞卓在向她讨还禄东赞尸体的时候已可见枭雄之姿,绝不可能愿意吃下这个亏还继续屈居人下。既然吐蕃赞普无力除去这两兄弟,重新夺回大权,这场由吐蕃发起的战事就一定会到来。”
武媚娘建议道:“此事商定宜早不宜迟,不如就在明日讨论完毕右相之事后,便敲定增兵吐蕃的人选。”
李治点头,“就这么办吧。”
他是不打算再像
当年一般(),被西域接连起火?()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甚至有官员殉城而死的情况,打个措手不及了。
先将内部的这出麻烦给商讨出个结果来,而后,看看到底能对吐谷浑分出多少兵马的支援。
但甚至还没等那个更为要紧的两国相争问题被抛诸于前,因为刘仁轨的这件事,就已先吵了个翻天。
弹劾刘仁轨的御史官员还算是站在国法规章的角度来说的,在宰相议会之上,就算是李敬玄这样和刘仁轨有私怨的,也自恃身份,不会说出太过出格的话,到了朝会之上就不同了。
大唐官员的退休年龄晚,也就让当年刘仁轨做给事中、谏议大夫官职时候的同僚,还有正在同朝为官的。
就刘仁轨这个脾气,能交好的同僚才是少数。方今这朝堂之上,便不乏有人觉得,刘仁轨不过是运气好,做了安定公主的老师,又攀附上了天后,才能接替许敬宗的位置出任右相。
如今做出这等擅专悖逆之事,正是他原形毕露的时候。
若能将其弹劾下去,虽难免有得罪天后的嫌疑,但又何尝不是去掉了一个竞争的政敌,也讨好了天皇与太子。
以至于当即就有人跳了出来,振振有词地说道:“刘仁轨此举看似是在救民,实则是在仰仗于二位陛下的信任,败坏当地民风秩序。倘若官员只为获得足够的钱财,便自觉救灾达成,那也未免太过儿戏。”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对他做出惩处了?”
“这是自然!”这人斩钉截铁答道。
可他这四字刚一出口他便陡然意识到,方才的那句问话,并不来自于上方两位陛下之中的任何一位,而是……
而是来自于含元殿外。
还是一个,对在场官员来说相当熟悉的女声。
当他愕然转头朝着大殿正门的方向望去之时,就见安定公主正自那头大步而来,面上一派凌厉肃穆的神色。
长安飞雪落了一层在她的发间与大氅之上,却并未掩盖住其下烈焰如火的颜色,只让人更觉她气场惊人。她的下一句话也已紧随而来。
“那好!”她站定于殿中,朝着出声之人看去,语气如刀,“老师离京之前,我曾亲自相送,送他御赐宝剑一把,请他若觉自己当行公道事便切莫犹豫,凡事以我大唐万民性命为先。”
“若要论右相之罪,不如先论一论我的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