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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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起,宫里的秉笔公公亲自登门,将新晋榜首与次首的金花帖子送到府中。

    所谓金花帖,是礼部专门为进士科前十名准备的贺帖。以御纸署所出的五寸黄花笺做底,泥以金粉,上书考生姓名、名次,以及当届的主考座师、状元之名,再由宫人送到十人家中。

    胤奚和百里归月同在谢府,这两份榜帖,自然便送到了谢中丞府中。

    胤奚起得早,打底一件白纻圆领禅衫,外罩藕丝色夹袍,迎出前厅。

    他接下帖子,又替病中的百里娘子代接金帖,颔首向秉笔道谢。

    秉笔见状元郎行止如仪,特意往那张姣容俊貌上看了一眼,含笑道贺。

    岑山向秉笔送上两枚圆鼓的荷包,秉笔哎哟一声,不敢在谢氏门庭前托大,拣着好听话说:“长史折煞老奴了不是,能有幸沾一沾状元郎的才气,便是奴才修来的运道了。郎君一表人才,将来仕途必定不可限量。”

    说到此处,秉笔又提醒了一声:“状元郎却别忘了,辰正时分要去尚书省录籍。”

    录籍指的是新科及第的进士们去户部,由户部侍郎询问进士父、祖之讳,官至何品、三代从事等等,白纸黑字归档。

    总归是身份不同,礼仪流程必不可少。胤奚当下应了,岑山坚持将谢银送上,秉笔公公推拒几回,方才喜笑颜开地接了下来。

    送走来使,胤奚眼风只在那张殊贵的帖子上掠过一眼,问山伯:“那赏钱的花销……”

    岑山失笑:“郎君在府里住了这么久,还这样多心。给宫里的打点是家主事先吩咐好的,郎君安心便是。且等着吧,这只是第一批来人,接下来还会有宫里给状元的赏赐、各种宴集的请帖……到那时小郎君若还愿意搭理仆,再计较赏钱不赏钱的吧。”

    这后一句话,自是玩笑了。谢府的一等大管家岂会贪图一点赏钱,他不过是瞧胤奚争气,一飞冲天后又安守本分,不张不狂,心里头高兴。

    这时玄白搓着手从家主院外过来,看见胤奚就问:“主子尚未起吗?”

    他和允霜如今都不进主院值夜了,上院里都是女卫。

    胤奚摸了下鼻头,支唔说:“昨晚女郎饮多了酒。”

    玄白狐疑地审视他,“昨晚你喝得比较多吧?没耍酒疯吧?”

    岑山微一吟笑,不等胤奚说话,开口轰人:“去去,没事干上马房喂马去,你招他,你打得过他吗?”

    “什么,说我打不过他?”玄白瞪大眼睛,这家里有主子一个偏心眼就够难的了,“山伯,到底谁才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来来,兄弟,咱俩练练。”

    胤奚随便拨开玄白的手,往上院的方向望了眼。

    昨夜迷灯醉影,寻山访桃,他便如误入蓬莱的醉生,求听昆山玉碎凤凰泣……好似,隐约间也听到一声,但随即肩膀就被咬了。

    衣衫覆盖处还残余着轻痒,他今个想腻歪却也没时间了。

    胤奚转头对玄白叮嘱

    :“莫吵了女郎休息。待她起来,转告她我去尚书省录籍了。”

    玄白面色古怪。

    胤奚神色自若地报备完,出了门。

    上院正房里,束梦在落地罩外守着帘角垂遮的床帐。

    昨夜三更过,她见胤郎君离开主屋,沿画廊回了东厢,松了口气,这才敢进那间灯烛尽灭的屋里服侍,却见娘子已经落帐歇息了。

    她不知道的是,胤奚在离开前为她家娘子重梳了头发,侍奉了温茶,可惜不能为女君宽衣舀水,伺候洗浴,只得彬彬有礼地道声晚安,退出重帷。

    束梦正神游天外,便见那帐幔轻动。

    束梦忙轻手轻脚地近前,“娘子醒了?热水备妥了,娘子先饮些蜂蜜水,还是桂枣汤?”

    蜂蜜桂圆都是解酒物,谢澜安没挑起帘子,要了盏龙眼汤润喉。

    隔纱一道朦胧影,她声音微哑:“备车,车上备些糕点,我路上用。”

    ·

    卯时三刻,胤奚持帖入了外宫门,在尚书省的户部公署外,看见许多在此等候录籍的同年。

    清寒的晨曦落在他无瑕的脸上,诸生见到榜首,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楚堂和位居榜末倒数的文良玉对视一眼,笑着不敢抢他风头,放慢脚步与他拉开距离。胤奚向众人回礼,敛袖自若地走到队伍前方。

    他来之前,站在队首的是楚清鸢。

    昨日回家后,他坐在琴边一夜未眠,时而抚拨琴弦,时而回想那声“青鸢公子”。今朝宫使上门送来金花帖,楚清鸢翻开,只见帖首赫然写着状元的大名,心烦意乱,食难下咽,早早便出门等在宫门外了。

    这会儿看见正主,楚清鸢呵出的气儿都是寒的。

    胤奚本没想开口,见他脚步挪得慢,气度从容道:“年兄不动也不妨。”

    楚清鸢让开身,盯着他说:“各人有各人的位置,榜首请往前站,站稳了。”

    胤奚笑而不语,站定后十指指尖轻搭,思索王家下一步会如何应对。不多时,部里的掾属请诸人入内。

    礼部侍郎身着紫红官袍,看了眼排出过道的长队,对这些天子门生例行公事地道贺。而后坐于案后,濡墨执笔,笔下是一册空白籍簿,开始询录:“进士科甲等头名,请问尊名?”

    如今朝中还不知晓“胤衰奴”这个名字的,寥寥无几,只是不能无此一问。

    胤奚方欲回答,知事在外道:“中丞大人?”

    胤奚立即回过头。

    谢澜安身罩一件黛色薄氅进来,直接走到录籍侍郎的位置,氅底带起一阵风。

    她不看别人,指着侍郎手中笔管,勾了下手。

    侍郎一愣,连忙起身让坐,又慢半拍地双手持狼毫递与谢中丞。

    谢澜安拂氅坐定,转了圈笔,清冷不含情愫的眼波落在胤奚脸上,“名字?”

    “谢中丞竟亲自来给我等录籍……”

    背后的举人已经忍不住激动地轻声议起来。胤奚往

    谢澜安肩上围着的银腋风毛领子看了眼(),??鹤????()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稳声答:“胤衰奴。”

    谢澜安问:“表字。”

    “无字……不,有,鸾君。”胤奚走了下神。昨晚他记着女郎要上朝,特别留神没在脖子上落下痕迹——应该没有吧?

    “胤鸾君。”谢澜安轻轻念了一遍,将胤奚的心刮得起了毛边。

    “年纪?”

    他垂睫看着握笔的修长手指,“符安二十八年生人,年二十二。”

    “父名?”

    “先考讳上满下仓。”

    “母名?”

    案侧的侍郎一愣,忍不住低声提醒:“中丞,录籍不书母讳。”

    谢澜安转眸看向他,“今上以孝治天下,为母劬劳,人伦大义,书父不书母,天地也不容。这届闱考的礼式尚无成规,皆是由诸臣博文约礼,共同商议,或者侍郎来谈一谈高见?”

    她声音并不疾厉,侍郎却下意识避开那双清凛的眼睛,忙道:“一切听凭中丞之意。”

    胤奚说:“先慈姓柯。”

    “祖父名?”

    “先祖胤公讳季。”

    “祖母名?”

    “先祖母张氏。”

    “父辈从业?”

    “挽郎。”

    这两字一出,厅阁中再度响起低低的讶声。

    很多人见胤奚年纪轻轻,风姿出众,却没料到他出身如此之低,连耕读之家都不是。

    胤奚却早已没了当年在斯羽园当众道出来历的窘迫。

    他的目光只描摹着谢澜安,看她一笔笔认真地写下他的生辰年月、亲眷姓名,眸光浮沉——坊间只有写合婚庚帖时,才会如此。

    心像被太阳吻中一样炙热,有一股立刻抱紧她的冲动,可惜众目睽睽,咫尺遥远。

    与胤奚一样目光没离开过谢澜安的,是他身后的楚清鸢。甲等第二名百里归月的籍帖,谢澜安从家里写好带来了,待她录完,楚清鸢压住翻腾的心绪上前一步。

    他仍不知自己为何无师自通了琴技、为何脑海中回荡着谢娘子的声音……但他确信这一切的反常,一定与她有关。

    谢澜安却在这时撂开了笔,站起身。

    “接下来便按这个范式询录。”她回头向户部侍郎交代一句,便向外走。

    不止楚清鸢愣了,其余心怀期待的进士们都愣了。

    片刻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谢中丞今日只为状元一人而来。

    她摆明了就是要抬举他。

    她要来,任你几品官都要让座,她要走,众人也不敢挽留,只能恭敬地道声恭送。谢澜安走出户部署院,已完了事的胤奚后脚跟出来。

    他规矩地停在女郎六尺开外,轻轻一揖。

    从旁人视角看去,是一幅良士答谢贵主知遇之恩的画面,殊不知胤奚开口问的是:“早膳用了吗?”

    “用过了。”谢澜安看了看胤奚的脸,“今日起得早。”

    ()    “没睡。”胤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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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肩膀疼。”他礼貌地寻出个理由。

    不远处进士们还排着长队,谢澜安乜他,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巍峨的宫殿翚顶在朝光中熠熠生辉,其中就有谢澜安上值的御史台,她向朱墙那边扬了扬下巴,“向往那里吗?”

    再有一个来月便过年了,年后吏部会对这批进士铨选授官。不说人人都有望授任,但前三甲一定会得到御前殿试的机会。

    胤奚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须臾:“从前很向往。”

    因为里面有谢澜安。那年中秋胤奚第一次被带进皇宫,仰望着肃穆的凤阙高台,觉得遥不可及,害怕终有一天他连女郎的背影都望不见了。

    而今身在其中,发现这九重高天,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不可逾越。

    谢澜安一笑,“且不说那么远的,之后你们要去拜谢座主,参谒丞相,还要参观太学,祭拜孙夫子像……有得你忙了。”

    录完籍的楚清鸢从朱槛迈出来,远远的,看见那两个人面对面说话。

    衣着是雪墨两色,却融着同一派潇洒风神,站得并不算近,偏有外人掺不进去的亲近。

    楚清鸢残废的右手隐隐作痛。

    ·

    羊肠巷摆了三日流水席,胤家老宅门前炮竹红纸满地。

    街坊四邻只要愿意,不用随人情,都可以携老带幼上桌吃饭。

    左邻右舍沾了好处,有夸胤家郎子出息的,有感叹他阿爹阿娘修了造化的。胤奚说是吃百家饭长大,其实只是在阿娘病故后的几个月里生计艰难,后来他不愿看别人脸色,自力更生学会煮饭,便再没讨过别人家的口粮。

    纵使有欠的,在那场大火后,他拼命赚钱将银子赔给受惊的四邻,也都还清了。

    在家门口摆这场席不是为了炫耀,是想着假使爹娘在天有灵,看到儿子长了出息,定会高兴吧。

    胤奚在老宅里拈了香,插进父母神位前的香炉,敬告道:“爹,娘,孩儿考中了今科榜首。因为孩儿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如今一身所有,皆蒙她所赐。请你们在天之灵,多保佑她。”

    胤奚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脸红,望着娘亲的神牌扭捏了一下。

    “爹娘疼我,什么名份宗祧的,都不重要,对吧?”他小声自语,“入,入那个婿的,我现在还不敢想,只求能长长久久伴在她身边……”

    他得了宫中的赏赐,有文房一副,宫缎三匹,并一万钱。折合成白银便是一百两,除去流水宴和为父母修茔的花费,余下的家当,全被胤奚买了上好的紫竹料,与一幅明光锦扇面。

    他手巧,自己削竹题写,亲手给谢澜安做了一把手玩扇。

    这些东西谢府都有,可那不是他的心意。这么久以来,他都没给女郎送过什么礼物。

    ()    扇子送到谢澜安手里,谢澜安掂了掂,若有所思,“没送过别的东西,吗?”

    胤奚那状元郎的头脑一瞬即悟,忍不住抱着女郎亲了她一口,枕在她肩上软绵绵地问:“这个也算吗?”

    场面上滴水不漏的人物,黏起人来像妖精附体。谢澜安挥扇子扇他睫毛,想了想问:“买了这个,家当就不剩什么了吧?”

    胤奚坐直身体,很有交代家底的自觉,点头说:“女郎收留我。”又问,“这扇子,还能入眼?”

    谢澜安当下没回答,只是这日午食后,玄白抱着自己的脑袋回到后罩房。允霜问他怎么了。

    玄白龇牙咧嘴:“主子叫我去,拿扇子当当当敲了我七八下,我还以为自己又嘴欠了呢,结果主子说,扇子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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