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2/2)
事,至少不想连累家里,于是至此开始漫长流浪。
小孩子能记得什么?
小孩子只记得一次搬家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商人只能从每次收到的回信中、妻子的只言片语中,想象他们如今的生活。
他是为了养活家人才踏上了这条路,却也为了这条路和家人几乎决裂,商人有时候想起来,也会伤春悲秋,觉得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因果轮回,终究报应在他身上。
少年不知道商人那复杂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少年很崇拜地说:哦——我也想去修真界看一看啊。商人说:修真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少年说:是不是好地方,也要亲眼看了才知道吧。
商人将他上下一打量,见他衣裳破旧,骨瘦如柴,于是问:你有家人吗?少年震惊道:你不要骂人啊!
他顿了顿,还是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我的家人是谁,从我记事起就开始乞讨了。商人伸手给他解开了绳索。
迎着少年疑惑的眼神,商人说:既然如此。我看你胆子也很大,不如跟着我一起经商吧?这样你既可以接触到你想要见到的修真界,又可以保证衣食无忧,觉得怎么样?
少年活动着被勒出斑斑痕迹的手腕,说,还有这等好事?当然好啊!这当然也是这个满腹黑水的商人的私心而已,并不是真的好心。
他无法将妻儿带在身边,因为他的生活太危险,随时都要警惕寻上门的仇家,但是他又实在太思念家人,于是借口让少年跟着自己,如此也聊以慰藉,让他心中好受些。
天色近晚,山脉显出点点光亮,好似星宿坠落之际的光芒。
少年摇身做主人,也不记仇,跑去向方才绑自己的那个侍卫要了个藤椅,也搬到商人旁边坐下,他大概是不懂欣赏美景的,就像猪嚼茶叶似的,干巴巴地盯着看了半天。
商人问:看得懂吗?
少年诚实道:确实看不懂。商人说:那你在傻笑个什么劲?
少年乐呵呵地说:我今天运气很好啊,虽然没偷到东西,但是下半辈子有着落了。对他来说,大概怎样的生活都比他之前过的生活要好。
经商也很低贱,要看别人脸色,不过至少要比他在街上乞讨时挨毒打好太多。这一点点小事情就让他如此开心了啊。
/>商人想着,伸出手,少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座山脉。他说:此山,名为不周山。
少年说:不周山,不周山,好奇怪的名字。
商人说:你最好记住这个怪名字,因为在这之后你会无数次地经过这里。少年点头如捣蒜,又说:不——周——山——这三个字怎么写?商人拾来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不周山。
少年用手触碰那一横一竖,一笔一划,然后也试着写了写。他写出来,是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不像是写字,倒像是照着画画。
商人不忍直视,仰头装看不见,少年却不懂好坏,写完之后喜滋滋地端详了一阵,说,我记住了,下次再来这里的时候,你不用给我作示范,我肯定也能写出这三个字!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咕噜咕噜声。少年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说:我今天都没吃过东西呢。
商人赏景的地方在高一点的土坡上,他听到少年这么说,无奈地指了指前方的土坡下,说,那里是扎营的地方,你随便找一个人,跟他们说你饿了,他们就会给你吃的。
商人说:有水果,有干粮,什么包子馒头的,都是今早在镇子上买的。
少年听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嗯嗯嗯地答应着,说:我下去了!
商人轻轻拍了他一下,说:去吧。
少年欢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土坡,跑向营队。他自来熟,向来是不怕生的,随便拽了个跟着商人四处经商的年轻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年轻人听了之后,让他在原地等一下,过了一会儿,当年轻人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往他手里放了几样东西。
少年没急着吃,转过身朝商人高高地举起手臂。
他手里拎着一串葡萄,娇艳欲滴,还有一只手捏着几个馒头。脸上的笑容,灿烂至极,连挥手的时候差点打到旁边的人都没发现。
商人受到这种喜悦的感染,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到底多久没有这样真诚地笑过了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两人之间隔着点距离,于是商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看到了。
于是少年就将葡萄往嘴边放去。
他不知道葡萄是要一颗一颗吃的,看那副样子,是要连蒂也一并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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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在他抬起眼睛的那一瞬,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瞳孔急剧收缩,制止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他近乎是疯狂一般的站起身,带翻了藤椅,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动作,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大喊什么,但是没有人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话。
滚烫的温度将空气蒸发,撼天动地的巨响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蜗。
而商人的那句“快跑”也在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崩裂声中化为了尘埃。
他看到少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手里还捏着那串葡萄——那还能被称为葡萄吗?已经只剩下一簇黑灰了,和他的身体一样,血肉被吞噬,白骨被烧黑,他还维持着那个托举的姿势,仰着头,白骨张着嘴,牙齿咯吱咯吱地动了。
随即,每一寸骨骼都被碾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崩塌。
侵袭天地的火焰没放过任何人,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无论是少年、中年,还是老年,无论是准备开启新生活的人还是已经在生活中麻木的人,无论是绝望,还是期盼。
商人感觉到嘴里逐渐泛起血腥味。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一声近乎破碎的惨叫。他喊了妻儿的名字。
然而,就连惨叫声也没能传达给任何人。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白骨在原地站了片刻,被猎猎风声吹成飞灰。
唐姣从商人的身体中抽离,明明只是灵魂,她却感觉到每一寸都疼得出奇,那诡异的火焰不像是只摧毁了□口,还烧灼着她的灵魂,将她的灵魂无数次地撕裂,再拼凑。
这就是珩清所说的。
神魂俱灭,万念俱灰。
她挣扎着想要逃离,满脸是泪水,身体却不受她的控制。无数个以惨烈告终的事实蜂拥而至,争着、抢着,将她囫囵吞入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