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看侯王(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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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在殿中惶惶不安之际,顾凌洲一身紫袍,独立丹墀之下。

    月色在这位次辅身上落下一层清霜。

    “师父。”

    杨清默默走过来,问:“师父在忧虑什么?”

    顾凌洲凝望着浓稠的夜,眼前浮现的,仍是少年毫不犹豫坠下城墙一幕。

    他没有料到,卫瑾瑜竟然存了死志。

    在这样的年纪。

    顾凌洲道:“本辅在想,他身在督查院,是一名御史,为何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揭露真相。”

    “本辅在想,督查院,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公平正义,让有罪者伏法,让有冤屈者,皆有机会伸张冤屈。”

    “本辅在想,他曾是本辅弟子,出入顾府,离本辅那么近,都不信任本辅,其他人呢。”

    “本辅在想,大渊残破如此,本辅以往所坚持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说到最后,顾凌洲沉痛闭目。

    杨清一怔。

    跟随在恩师身边这么久,他从未在恩师面上看到过这样怅然沉重神色。

    思及今日种种,杨清心头亦如同坠着一块巨石。

    正待试图宽解,曹德海手握拂尘,急急奔了过来。

    “阁老。”

    这位内宦恭行一礼,道:“陛下正四处找阁老,欲与阁老商议御敌之策呢,请阁老快随杂家入殿吧。”

    “知道了。”

    顾凌洲收敛起诸般思绪,淡淡应了一声。

    曹德海察觉出这位阁老心情不虞,纵然殿内已经因为如何御敌、派何人为将吵成了一锅粥,也不敢出声催促,只斗着胆子低声道:“陛下说,如今大渊江山社稷,皆系于阁老一身,他能倚仗的,也唯有阁老一人,望阁老救一救大渊,救一救这江山社稷。”

    ——

    街道上火杖重重,马蹄杂沓,兵戈摩擦交击,上京城内兵马在调动,上京城外兵马亦在调动。

    谢琅打算趁夜攻城,不给上京任何喘息时机。

    一面面玄色军旗在暗夜里穿梭飘扬,一重重火杖铺天盖地蔓延开来,谢琅着玄袍乌甲,腰悬长刀,坐于马上。

    火光映照着他犀利俊美、线条流畅而凌厉的脸,也映照着下方将士一张张跃跃欲动的脸。

    腾腾杀气冲天而起,重重压在上京城上空。

    为了这一战,他们已经准备了太久,一柄柄悬在腰间、在西北战场反复打磨、淬炼、沾满了狄人血浆的刀剑,已经迫不及待出鞘,去捅破上京城的天,去将高高在上、高坐云端、主宰世人生死的世家、权贵、豪族全部捅穿。

    谢琅派了李崖、赵元去北城门堵截京营兵马,其余人则跟着他一道从正面攻城。

    攻城战他打过太多,深知这等时候不可分散兵力,而应对准一个地方强攻。

    京营援兵被堵在半路,上京人心惶惶,城中三万玄虎卫还要分出一部分护卫皇宫,今夜便是攻城最佳时机。

    “世子,诸将皆已就位,就等世子一声令下。”

    孟尧和几个谋士亦着军甲,策马而来。

    谢琅颔首,正待说话,不经意侧目间,忽见一抹雪色纤瘦身影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前,他心口猛一跳,示意众人稍待,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起来了?”

    谢琅问。

    卫瑾瑜没有说话,抬目望着不远处蓄势待发的兵马,看那些儿郎卓然而立,英姿昂然,每个人都带着视死如归的目光。

    “都准备妥当了么?”

    卫瑾瑜收回视线,问。

    谢琅点头,旋即意识到什么,倏地抬眼,不掩惊喜。

    夜风飒飒,吹起少年郎宽袍袖口。

    卫瑾瑜苍白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我知道你的苦心,怎会让你的苦心白费。”

    “我并非不想彻底报仇,也并非不想让皇帝付出代价。”

    “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那太漫长了,你不一定能等到,你只是,不想陷我于危难,与自己痛快相比,你更希望我在西京徐徐图之,你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替你真正报仇,对么?”谢琅直接补充完后面的话。

    卫瑾瑜一错不错看着这个人。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没错,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我不想拖着你一道往火坑里跳。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父母家人,你有袍泽朋友,你要对家人负责,也要对这些效忠于你的将士负责,我不能那么自私。”

    “但是瑾瑜,你错了。”

    谢琅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

    “大渊腐朽如此,国库亏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我可以徐徐图之,普通百姓还能徐徐图之么。皇帝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坐稳皇位,根本没有与世家抗衡的决心,你觉得在维护自己的皇位和天下苍生之间,他会选择哪一个?我来告诉你,他宁愿和裴氏,和世家沆瀣一气,也不会容忍我在西京壮大自己。只要我不死,朝廷不会停止讨伐,战争永远不会消失,世家更不会停止作恶,还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战乱。等我有实力入主上京,这片江山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不可救药。瑾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你再看这些将士,他们有的是自愿从上京跟随我到西京,建功立业,有的是散落在各处的义军,被我收拢,谁不想安居乐业,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谁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着我刀头舔血,可朝廷逼得他们无路可走,逼得他们只能造反,才能填饱肚子,生存下去。他们也想和家人亲人团聚,可他们的家人,有的已经饿死,有的死于狄人屠刀下,有的死于山匪之手,勉强活着的,也和他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喘息苟活。瑾瑜,只要这腐朽的朝廷还在,他们就永无安宁之日,所以,他们宁愿轰轰烈烈地抗争一次,也无法再苟活、忍耐。”

    “至于你我,瑾瑜,你总觉得为了谋划好了一切,总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离开,可你有没有想过,

    我要如何承受这一切。在你眼里,我是这般无心无情之人么。我谢唯慎不在意权势,不在意地位,更不稀罕做什么摄政王,这世上若没有你卫瑾瑜,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若你真的执意要离开,我宁愿与你一起赴黄泉,也不愿守着那可笑的权势地位,苟活于世。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都明白。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卫瑾瑜目中有清澜闪动。

    伸手,轻轻握住那只宽厚的、长满薄茧的手,道:“之前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如果苍天垂怜,我们一起还这世间一个公道,如果苍天不眷,我们便一起赴黄泉,也不算白来世间一趟。”

    少年郎素色宽袖缠上青年将军玄色箭袖。

    如两颗大树,伸出藤蔓交缠,连为一体,立于日月之下,天地之间。

    谢琅用力回握住那只秀白手。

    两人相视一笑。

    远处孟尧看到这一幕,亦露出欣慰笑。

    ——

    “我同你一起去。”

    另一边,卫瑾瑜道。

    谢琅断然否决。

    “不可,今夜是场苦战,你身体虚弱,尚未恢复,不宜操劳,在帐中等我回来便可。最迟天亮,我一定回来。”

    “你先听我说。”

    卫瑾瑜眸底恢复惯有澄明色。

    “上京城四个城门,每个城门上都架设有连弩,但属西、北两个城门上最为坚固,因这两道城门,分别面对西狄、北梁。南城门上守城器械虽不如西北二门,但却有护城河这道天堑。上京城最薄弱的城门,便是东城门。”

    “你若想用最短时间攻破上京,只能选东城门。”

    “所以,朝廷一定会将重兵陈列在东城门,且今夜守城之人,必是顾凌洲。”

    谢琅:“怎么,你怕我赢不了?”

    卫瑾瑜摇头:“我没有见识过顾凌洲真正的实力,但我知道,我这位昔日恩师,昔日统兵江左,抵御海寇,从无败绩,连先帝都称道不已。他统兵时间,甚至可与你父亲定渊王媲美。”

    “你就算能赢他,恐怕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而且——”

    “而且,你不想看到我们两败俱伤,是么?因为上一世,顾凌洲便是殉城而亡。你既怕我败,也怕他出事,他毕竟曾是你恩师。”

    谢琅接着道。

    这个世上,的确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此了解自己。

    卫瑾瑜点头。

    “我的确有此担心,但这并不是唯一理由。”

    “自我主动脱离顾氏门下,便早已做好了师徒反目的准备。真到了阵前,他亦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我只是觉得,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东城门虽看起来是最易攻破的地方,但未必是最佳选择。”

    谢琅露出赞赏目光。

    笑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有一个大胆

    ()    的计划。”

    谢琅简略说了。

    夜风徐徐吹过,和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硝烟气息形成鲜明反差。

    卫瑾瑜认真道:“既如此,便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

    云乱风高。

    只有稀疏月光惨淡漏下,撒盐一般。

    子时,本应是躺在被窝里熟睡的时辰,街道上兵马穿梭,马蹄如雷,城门楼上更是吹响了许多年没有响起过的紧急号角。

    可怕的震荡声从城外直接蔓延到城内。

    那是叛军攻城的信号。

    顾凌洲亦披上了许多年未曾穿过的铠甲,腰间挂剑,肃然立在城门楼上。他身侧,站着大弟子杨清,做副将装束的雨卫统领,兵部尚书苏文卿和守城将领。

    站在高处,已经可以看见前方叛军黑压压如浓云一般向上京城压来。

    “弓弩手可就位?”

    顾凌洲问。

    守将立刻答:“禀阁老,所有弓弩手、火箭手、投石手皆已就位。苏大人还命人将兵部库中的几架弩床全部运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顾凌洲环视一周,道:“非常之时,本辅的军令只有一条,令行禁止,违令者,无论品阶高低,一律斩首。”

    这位阁老昔年统兵铁血手段,众人皆有耳闻。

    众将一凛,高声应是。

    “阁老,叛军来了!”

    这时,站在最前的守兵高声禀。

    ——

    深夜,行辕。

    满城人心惶惶,守卫亦缩回门内,靠在门口廊柱上打盹儿。

    一道黑影自暗处闪出,手起刀落,利索割了几个守卫的喉咙,便准备牵马往外走。

    “雍临,你去何处?”

    一道声音在后响起。

    前面身影顿了下。

    只是片刻,雍临便转过头,道:“我找世子去。”

    “你疯了!”

    李梧大步追上来,看着雍临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握着长刀,背上还背着弓箭、斜跨着一个包袱,急道:“眼下城中到处都是兵马,你现在出去,不是送死么?”

    在行辕里困了这么久,雍临已不复当初意气,他沉着而坚定道:“世子需要我,我不能让世子独自作战。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两人争执间,正堂里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

    崔灏一身青袍,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爷?”

    李梧一愣。

    雍临则直接跪了下去,道:“我去意已决,求二爷成全。”

    “想去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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