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2/2)
顾小灯推了回去:“你忘了啊?我药毒无效,你自己用。”
关云霁一股脑塞到他手上:“听话,万一有你防不住的呢?”
他趁势握了好一会顾小灯的手。
() “好吧……”顾小灯问了他很想问的事儿L,“关小哥,那你对那昔日的二皇子是什么看法?”
关云霁沉默片刻,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节甚至有些发白:“他是逆党,还是个毒人,是反贼手里的傀儡,是我经年怨愤之人,在我眼里和死人无异。”
顾小灯手都被握疼了,计较不来,这时苏明雅伸手来摸摸他的发顶,也没法计较。
这两人的手都冰凉冰凉的。
“经年怨愤”,自天铭十七年深冬始。
至亥时六刻,苏明雅离去,顾小灯和关云霁同居一室,他躺在床上,关云霁在三转屏风之外打地铺,两人潜伏的身份既然是一对主奴关系打底的床伴,这么共处檐下才合理。好在苏明雅没再怄气,揣着小瓷缸,养着小乌龟,在隔壁老实地住下来。
顾小灯眯着眼蜷在薄被里,看了一会屏风外透过来的微弱光线,软糯地哄了一声:“辛苦了,愿你好梦。”
关云霁心头剧烈一跳,眼窝灼热,闷声嗯了一声:“你……你也是。”
他久久都不能入睡,听着不远处的呼吸声逐渐均匀,那股酸涩难言的落泪冲动一直没有淡化,不知涩然多久,忽然听到顾小灯在床上不住翻身,翻得剧烈了些,咚的一声栽到了地上。
关云霁管不了别的,暴起闪到床前去,在幽幽黑暗里把顾小灯抱到了怀里。
小小的顾小灯,十八岁的顾山卿,和衣在他怀里,发着抖,冒着冷汗,他在噩梦里,关云霁在美梦里。
他颤栗着轻唤了两声小灯,怀中人呼吸急促,怎么也醒不来。他只能抱着他笨拙地轻晃,对于如何哄他一窍不通,熟能生巧的是经年偷抱,就像现在这样。
抱久了,他不住发抖,到底低头去,蜻蜓点水,偷偷一吻。
二吻。
三吻。
他在冰火两重天里乱七八糟地想,草他大爷的,江山易改,狗改不了吃屎。我是狗,狗狗狗。
他要继续狗下去时,忽然听到一声含糊的梦呓:“森卿……”
关云霁空白了许久,他以为会不甘,会妒火中烧,会自相矛盾地爱恨交加,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是低头到顾小灯耳边去说——“是我,不怕。”
他突然无师自通地学会哄他。
顾小灯慢慢平静了下来,睡得像只小猫崽。
*
夜半子时,山腹之内宫殿辉煌,层层机关门和海量金玉融合,隐秘的机械运转声音透过墙体传到深处。
这种声音传到顾瑾玉耳朵里,他觉得像是金属的呼吸声。金属是活着的,比他这个人更有活力。
顾瑾玉独坐在床尾,背靠暖玉筑成的墙壁,左肘支在膝上,垂着眼一动不动地沉默,知道的清楚他在复盘思考,不知道的以为他被定住了。
金属的呼吸声伴着他,他安静地在脑子里构建整座千机楼的地形格局和布防要害,拼图一样东拼西凑,还差了不下十块的重要碎片。
夜深人静,忽
然有穿着缃色衣裙的美人膝行而来,温顺如流花,蜿蜒过满地浮华绸毯跪到他床尾,雪一样的手伸向他的玄黑衣角。
美人摸到了象征此处最高权力的纯黑服色,痴痴地不停抚摸那一片衣角。
顾瑾玉傀儡似的眼睛转向了这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冷漠到近乎麻木:“滚。”
美人容颜如画,跪在床下虔诚地望着他,神情有些痴态,嘴里小声地念着初次面见黑衣上位者的激动,如能侍奉是三世修得的福德云云,痴痴成狂。
在千机楼的教义里,信众深信世人生来有十四等,生前等级无法逆转,尊寡贱众,但低等若能沾染高等,或为侍奉,或为结缘,来世就能转生成比今世高等的人,沾的缘越深,来世的回报就越大。
居住在千机楼里的不下两万人,穿玄黑服色,佩纯黑腰带的十人不到。顾瑾玉知道来人是姚云晖送来的,或许也不能叫做“来人”,应该叫做“来货”,已经是第九个了。
这里把人分为十四等后,前七等有后七等的人前赴后继地侍奉。顾瑾玉从分散各处的下属们那听到各种讯息,比如有个第四等的某某首领每夜要踩着两个侍妾的肚皮睡觉,有个第三等的每夜要召五人共侍,并让他们在天亮前撕咬到只活一个,诸如此类多如牛毛。
顾瑾玉还知道,姚云晖夜里喜欢砍身边人的头颅,姚云正则喜欢剜眼珠,外来的高鸣乾最近也在夜里召低等级的浅衣人,人是杀不完的,是无穷尽也。
床下的美人满眼痴狂的尊崇和呢喃,顾瑾玉平静地扼住了祂的脖子,这次连个滚字都吝惜说,虎口运力,夜里的骨碎声低沉又尖锐。美人连慌乱都没有,只在临死前痴痴地抓住他玄黑的衣角,心满意足地倒去,歪掉的扭曲脖颈上缀着个含笑九泉的头颅,无常若是来勾魂,大抵也会毛骨悚然一两瞬。
顾瑾玉继续安静地坐定。
这个地方的人中了邪,九成的人被他杀了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把人家送到了通往尊贵的来生,顽固又痴癫。
顾瑾玉随之想到他中了邪又忘了邪的小灯。
倘若他的小灯当年没有逃出去,不知道现在匍匐到床尾来的会不会是他。倘若是他,那他不要他跪,他要反过来,跪在他双膝间,进进出出从黑夜到白昼,似报恩,似报复。
顾瑾玉安静地想,这世上和自己这么一摊烂肉、一团浊魂沾染的生死因缘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一笔写小灯,一画描山卿。
他要重伤濒死在他身上,卖乖卖惨,哄他把他救回来,拼回去。他不要喝他的药血,但他要吸他无形的血。他要进他,他迟早透他至死。他要他永远不能抛下他,不能放开他。
他是如此强烈地想在弄死自己的时候,同时用那孽物捅死顾小灯,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亢奋得难以自抑,这世上最好的死法肯定是死在顾小灯身上。
顾瑾玉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把爱意和杀意弄混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兴了劲头垂不下去的东西,心想糟糕透顶,不如把自己阉了。不过还是等等吧,再忍忍吧,
牡丹花现在在神医谷,结束之后他要去那里做花下鬼。
顾瑾玉靠着墙浅浅入睡了,梦魇如期造访,梦里尸山血海是无所谓的,只是他真的在梦里把顾小灯摁在怀中透死了。醒来的时候他不住地流眼泪,分不清是太幸福还是太痛苦,他很想他,像想死一样想,爱意如果和杀意混为一体,那幸福和痛苦也如此。
顾瑾玉抬手往自己脸上扣,流着泪汪了几l声,想念顾小灯捧着止咬器戴到他脸上的情形,他会在缚好之后在他额头亲吻,那是给他的奖励。顾小灯的奖励很多,有形的在他棺椁里,无形的在他心里。
顾瑾玉的眼泪没完没了,像是天都塌了,但天亮的时候,泪水突然断得干净,崩溃和重建都来得莫名其妙和突如其然。
天亮之后是八月十二,顾瑾玉没事人一样衣冠楚楚地离开寝殿,过后有紫衣的奴仆麻利地收拾里头的艳尸,艳羡地抱着出去,准备送到碧落坛去录入往生册,走到半路时,碰到了另一个黑衣的少楼主。
奴仆恭敬地跪下:“二少主。”
“起来。”姚云正看了看奴仆怀里的艳尸,见是个少年,就有些惋惜,“还不如给我呢,我至少疼疼他。”
身后传来一声不满的“正儿L”,姚云正立即笑眯眯地转头:“父亲大人。”
姚云晖不太高兴地伸手按了按儿L子的脑袋:“不许搞断袖。”
“我还没搞呢。”
“想都不许想。”
“脑袋都要被您压扁了,想不动了。”
姚云晖改而拍他肩膀,看他双手:“手上的皮肉伤好了没有?”
姚云正摊开布满细微疤痕但已恢复完好的双手,混账道:“大好了,一点也不妨碍自渎,爽利得很。”
“……臭小子,你近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姚云晖抬起左手虚空给了他一巴掌,要不是左手断掌了,这一耳光必定结实地让他感受何谓父爱如山倒。
姚云正吊儿L郎当的没有正形,陪着父亲去找他哥。
走了一会,他们就在一面廊墙前,看到了更不像话的顾瑾玉。
顾瑾玉比谁都适合玄黑服色,像鹰,像鸦,像铁血傀儡。
姚云晖由他想到自己的亲哥,姚云正则想到小义兄,觉得他应该被亲哥干坏过,他最近总是这么着魔地想。
顾瑾玉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表面无异的墙壁,墙里面有微弱的金属噪音,像一个蹒跚的瘸子,气喘吁吁地勉力跟随军队。
他专注地听着,知道那对大傻子父子来了,懒得理会。
顾瑾玉进来十二天了,姚云晖除了前三天亲自带着做向导,其余时候都随他自由穿行。前三天的时候,他已带着顾瑾玉到烟雾浓烈的地方沉浸了个够,剩下的只需要观望等待,等着看顾瑾玉染上烟瘾,只是现在看来他消化了烟毒,驯化了欲/望,但这也不打紧,过几l天再邀请他去尝食更强劲的就足矣。
姚云晖来谈八月十五的安排,祭月节,民间又有隆重的祀神习俗,姚云正要
到梁邺城去巡视一圈,他来问顾瑾玉有无一起出山的打算。
显而易见的,顾瑾玉对狂热的顶礼膜拜没兴趣。初进千机楼的第一天,他就穿过烟雾到了先祖庞大的塑像下,五千奴仆叩首山呼吾主,他只觉得无趣至极。
姚云晖知道,他没法用权力引诱顾瑾玉为其所用,因他自己手上就有过膨胀得目空一切的权力。
洪熹初年的北境战事,顾瑾玉边内斗边向外征战,手上统领的正规兵马最多的时候超过十五万,最精锐的骑兵始终在手,上万铁骑沿着北境疆线如黑云压城,烧着无数物资向北抵进,飘扬的晋旗比鹅毛大雪还可怖,异族被围出昏天黑地的绝望,从武德酣盛到伏地求降,至今不敢有二心。
姚云晖对这个侄子越看越满意,哪怕侄子一如既往地哑巴冷漠,这会也比身边叛逆了的小儿L子顺眼。
姚云正仗着亲爹在废话很多,一会问“兄长在看什么?墙上有嫂子吗?在哪里呢?”一会问“兄长没有嫂子不寂寞吗?真的能忍吗?”一会又说“兄长真的不出去吗?民间人多,没有嫂子也能找乐子的,怎么,兄长是惧内吗?”,总而言之,他揪着饺子好吃嫂子好玩的话题颠来倒去地犯贱,成功惹火了阴森的亲哥。
姚云晖赶在顾瑾玉殴打亲弟前先发制人,把儿L子踹飞出去,微笑着立即转移顾瑾玉的注意力:“不去也好,十五是团圆节,瑾玉,二叔届时带你去见个人,圆个阖家团聚。”
亲娘已死,见的不外乎是亲爹,顾瑾玉对人不感兴趣,但对亲爹所在的地方有兴趣,整座千机楼还差一些重要禁地找不到进入的章法,他想要把完整的地图绘制完毕。
顾瑾玉点了头:“行。”
姚云晖倍感欣慰,忽然看到顾瑾玉轻笑,他觉得这侄子笑起来的时候不像生父云暹,也不像生母小腰……不对,像小腰的,像她临死前那半个月的笑意,虚情假意和真心实意同时并现。
“子不教,父之过,二叔,你该管束好云正。你看他,未见其嫂,却比你还恋嫂,学着你的恶心,也成了个恶心。”
姚云晖忽然觉得他和说话的人隔出了千山万水,山水那头不是顾瑾玉,是两手交叠在剑柄上支撑着站立的小腰。
她也笑着说他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