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病名为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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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永远无法被根除的。

    且像瘟疫一样,四散开来,到处传播。

    又是几十年过去,曾经受惠于他的人早已老死,再也没有人为他说话,敬奉他捍卫他。

    红尘人间的恐惧就像一堆堆被抽干水分的干柴稻草,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能焚尽一切。

    那一日终于到来。

    按资排辈来说,这一代的君王是安是愿的某个侄孙辈,是个昏庸的君王,不懂治国安邦,灾患放任,夜夜笙歌,终于造就大患。

    安是愿无数次向他谏言,甚至连如何治灾的步骤都详尽道出,那身批龙袍的帝王却撑着一张纵欲过度,气血衰尽的脸昏昏欲睡。

    安是愿气恼不已,那皇帝却一脸阴郁道:“国师是在教孤如何治国?国师既看不上孤,不若这帝位让与国师来做如何?”

    他与他谈论治灾之事,他却满心狐疑地猜忌他想要他的帝位。

    安是愿气到浑身发抖,拂袖离去。

    过了几日,王朝中便传出谣言,说国师是妖邪。

    当年受惠于他的人早已老死,再也没人为他说话。

    惶恐像是一种新的瘟疫,流散在这片广袤的土壤中,谣言越传越离谱,所有的灾难都劈头盖脸砸在安是愿头上,水灾是他所为,干旱是他诅咒,就连不慎打翻的油灯烧毁的房屋,都能和他扯上关系……

    那种心底的疟疾,逐渐躯体化,恐

    ()    惧中猝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不能责怪那个骄奢淫逸的帝王,也不能说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吏,更不能真的去怪天,谁知道天能不能听得见,从而降下更大的灾难呢?

    但安是愿不一样,咒骂声再大,他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高耸的星阁中,悲悯地俯瞰众生。

    演变到后来,安是愿是不是妖邪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去发泄一切不满,也许这样就能从苦难的人生中寻到一丝慰藉。

    安是愿死过一次,以血肉之躯的献祭,救了他们空荡荡的躯壳。

    可这心底的病,却是无药可医的。

    做国师,救不了苍生。

    安是愿想明白了,他褪下了镌绣着暗红玄鸟图腾的国师袍,被怀渊拥在怀里,温柔地说:“阿愿,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怀渊捋起他的衣袖,仔细地用毛笔沾上核桃油,涂抹在胳膊肘的罅隙间,一点点滋润那桃木卯榫。

    安是愿褪去衣衫,赤.裸地躺在床榻上,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带着血肉,只是一具冷冰冰的桃木,结构精密,任由怀渊为他滋养身躯。

    窗棂外,一双眼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安是愿和那双眼对视上,却又瞥开。

    “回去吧。”他忽然说。

    怀渊只道:“今晚我为你守夜,就不回去睡了。”谁知道会不会又有疯狂来袭的刺客。

    安是愿却又道:“我是说,你回去你的世界吧。”

    怀渊手一顿,核桃油便滴落在桃木上,像一滴泪,毫无身体感知的安是愿竟下意识微颤。

    他哑了嗓子:“你……都知道了。”

    安是愿温柔颔首:“嗯,知道,很早很早就知道了,你不要留在这里了,回到你的世界吧。”

    “你……不恨我吗?”

    安是愿笑了笑,不怎么灵活的手指捧着近在咫尺的,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从来没有恨过,我喜欢你。”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说:“你以后……也不要去怨恨任何人。”

    怀渊没说话,只倾身拥住少年。

    半晌,才哑了嗓说:“我陪着你。”

    安是愿叹息一声:“你迟早要离开的。”

    ……等我死了以后,这世间便再无你该留恋的事物了。

    寒食节上,安是愿最后一次穿上玄袍,准备宴后请辞,却不料,皇帝给他来了一出请君入瓮。

    内侍不慎打翻的烛火烧掉了安是愿半片袖袍,露出那节灼去皮肤伪装,烧到焦枯的桃木手臂。

    那一刻,殿上的朝臣多慌乱,他不知道。

    他只看着高坐之上,面露惶恐,演技拙劣的帝王阴鸷地朝他看了一眼。

    安是愿默默地垂眼,叹息一声。

    明明有能力离开,他却任由自己被拴上锁链,捆上高大的祭台。

    臣民的恐惧、唾骂、憎恨……

    一把火将他烧的干干净净,连灵魂都不曾留下。

    这不是一个妖邪的以死谢罪,而是一位神祇的牺牲救赎。

    他看着他想要救赎的臣民唾骂他是妖邪,他无言地阖上双眼。

    他想:他们只是太害怕了。

    他想:人,该是多么脆弱的生灵啊,哪怕没有致死的瘟疫,无形的恐惧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从不惧死。

    第一次死去时,满怀希望,因为他可以救赎他的臣民。

    这一次,他却只剩无奈叹息,他的死可以救赎那些恐惧的心,可这种心病的产生让他感到悲伤。

    失望吗?

    或许……会吧。

    安是愿自己也不知道。

    再后来的事,奚玄卿都已知晓。

    怀渊又一次想救下安是愿,这一次却失败了。

    没有肉身,他为他做一个就是。

    可没有灵魂了该怎么办?

    他的魂魄太碎了,化作千万缕灵识,涌入无数人身躯中,扎进他们心底,消弭了他们的恐惧。

    没人知道,他们信以为邪祟的神明又救了他们一次。

    没人知道,他们的恶意,触怒了怎样一个恶魔,在后来的某一天,名为安是愿的温柔绳索,被他们亲手毁坏,释放了一个毁天灭地的恶魔。

    那一场灾劫,近乎毁灭了整个鸿濛尘世。

    其实,从安是愿挣脱天道设下的命轨,活出自己的良善后,天道便放弃了将这个世界收归囊中的计划。

    鸿濛世界在怀渊手中崩坏,重启。

    怀渊深爱安是愿,却从来不知安是愿究竟想要什么,他疯狂地用自己的方式去拯救安是愿,却也让安是愿不得安息,在苦难中挣扎,无法解脱。

    “他跳下城楼,用自己的性命解救苍生时,他是救世的英雄,是怜悯苍生的神明,是你的自私,让他成了邪祟,让他彻底死在所有人的唾骂与怨恨中,让他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你甚至毁了让他拼尽一切,从无怨怼去深爱的世界,怀渊,是你让他彻底绝望。”天道是这么对怀渊说的。

    说完这最后的话,天道关闭天外天通往人间的路,任由怀渊如何恳求,威胁,咒骂,祂也没有半分波动,无心无欲地同眼前人下着棋。

    眼前人同一团天地之气凝成的天道不同,他披着一身光凝成的白衣,长发似泼墨披散身后,一双桃花眼从棋盘上抬起,看了眼天道。

    “你要放弃你身体的一部分吗?”

    天道说:“他是我的一部分,但分裂出去这部分并不完美,我想让他无情无欲,像我一样平和地看待鸿濛世界,他却偏偏生出浓烈的爱恨,扰乱世间规则,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和我再无关系。”

    白衣人又问:“那我呢?”

    天道又说:“你不一样,你算不得是我的一部分,却也算我的一部分,你是很久很久以前,神女补天时嵌入我体内的女娲石,你和他不一样。”

    白衣人道:“哦,那你要我做什么?”

    那团雾气沉默了会儿,似在深思熟虑:“我想,或许无情无欲地看待鸿濛世界未必是对的,心中什么都没有,便是空,既然空了,便容易被太多不好的情绪挤进去,这太不可控了,也许,我应该让这颗心装些它该有的东西。”

    白衣人:“你想装什么进去?”

    天道盯着棋盘一角,白衣人顺着祂的目光看过去,见祂犹豫,便伸出手指点在一个位置上。

    那是一处神山仙府,是一个叫丹穴山的地方。

    一颗凤凰蛋安安静静睡在洞穴中,即便其他凤凰已经诞生一波又一波,死去一个又一个,它依旧沉睡,甚至还会沉睡几十万年。

    白衣人无悲无喜地说:“它很特别。”

    明明只是一颗蛋,一眼瞧去,却在心底生出一股热流,说不上的温柔,舒服地想让他喟叹一声,想去碰一碰它,去抱一抱,轻轻敲着它的蛋壳,问它:小东西,你怎么一直在睡呀?是还没等到想见的人吗?

    天道淡淡道:“可。”

    白衣人抬起平静无波的桃花眼问天道:“你算过了?”

    天道:“嗯,算好了。”

    天道:“我会让他超脱轮回,成为天道宠儿,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涅槃重生之能,我会让丹穴山在无数个鸿濛重启中得以保留不变,只等它苏醒。”

    天道抬眼看着白衣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让我看看带去爱的人间,会是什么样子。”

    桃花眼微掀:“是什么让你决定这么做的?是安是愿吗?”

    天道没说话,面前的棋盘骤然崩塌。

    第一个鸿濛世界毁灭了。

    祂一挥袖,棋盘复原,崭新一片,黑白棋子再度粉墨登场,占据一个又一个棋格。

    ……

    “……你怎么了?”

    “醒醒,你快醒醒……”

    像是溺在水中,静谧一片,又有刺耳的波音拉扯神经,呼吸不能,胸腔凝窒,直到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喊他,穿过崇山峻岭,跨过亘古岁月,终于落在耳边。

    奚玄卿一瞬惊醒,喘.息不止,猛地瞪大眼睛。

    他浑身冷汗,掌心湿泞。

    他还坐在杯盘狼藉的桌前,攥着一截白皙的手腕,被他下意识捏出红痕。

    手腕的主人见他醒了,咬牙切齿道:“能松手了吗?”

    奚玄卿松开紧绷的手,在仓灵抽回去的那一瞬,又握了回去,这一次,只是虚虚地圈着,没有用力,甚至凝聚灵力在掌心,治愈那道红痕。

    额汗一滴滴坠落,喘.息还未完全平复。

    仓灵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便问:“你刚刚怎么了?听故事听睡着了啊?那可有点不太尊重人,要人家重讲一遍吗?”

    “不用,”奚玄卿轻轻摇头,虚脱后,嗓音是哑的,“我都听见了。”

    ……甚至,还知道了安是愿和怀渊都不知道的事情。

    只有天道和他知晓的一些事。

    那双桃花眼,和他的衣襟额发一样湿透,泛着点点绯红,像是经了一夜狂风骤雨后,第二日清晨的雨后桃花。

    他深深凝望着仓灵,哑声说:“你相信缘分天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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