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丧失吾心(全)(2/2)
司照身姿笔挺:“周长史对我妃子起了歹心,当着我的面都敢行轻薄之举,这就是父王口中的‘好言相劝’?”
太子冷笑道:“周冲为东宫长史
十五年,从未有过僭越之举,怎么可能会在执行上令之时犯浑?”
“周长史所为乃国师府长徒亲眼所见,可召为人证。至于缘由,鉴心台本为至阴至邪之物,历来未修炼者皆不可靠近,靠近者邪念催生已算是轻,”司照说到此处故意一顿,跪身道:“皇爷爷,孙儿今夜赶到之时,扶微倒于台中血流不止,孙儿这衣裳上的血皆是她所流,倘若迟到一步,她必血流殆尽身亡!孙儿见鉴心台吸附活人鲜血、横生邪火,一旦破开塔楼禁制,必然招来恶魂无数,只能先以神庙之紫荧先行灭之,绝非蓄意毁楼。”
他一身衣裳染满鲜血,方才踏入殿内时,圣人已觉触目,听得此言问道:“柳娘子现下如何?”
司照沉声道:“孙儿已送她回柳府,也请御医诊断过,因血流过多,阳气受损,一直昏迷不醒。”
短短几句话,就将过错悉数推到了太子身上,见圣人蹙起眉,太子立时道:“简直无稽之谈!父皇,你可不能听信阿照这一面之词啊。周长史送人鉴心,全程都是国师府协同,纵是稍有纰漏,难道就不能同国师一起解决?”又转向司照,“鉴心楼鉴过那么多人的心,怎么别人没有横生邪火,到了柳御史家的这位便出了岔子?阿照,你在鉴心台上究竟看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结果,才宁可毁人灭楼的?”
司照瞳仁一凝,顿了顿道:“儿臣救人心切,彼时并未看清。”
太子自觉捏到了他的痛脚,嘴角一勾,道:“你是看周长史已疯,鉴心楼已塌,便觉死无对证了,独断专行!只怕你要失望了,心头血一旦吸附,鉴心台结果即成,区区烈火岂能烧尽!现下国师已在清理塔楼,你心心念念的太孙妃,心里究竟装着什么,马上就可见分晓……”
司照身形微僵。
纵然圣人不希望太子闹出人命,鉴别祸心本是他最为关心的,于是身子往后一靠,若有所思道:“罢了,你先去换一身衣裳,迟些再议……”
司照默然片刻,道:“孙儿就在此等候。”
圣人眼睛微微眯起。司照话里话外皆有避重就轻之嫌,他焉能看不出。
须臾,宫人禀国师入殿,简单行过拜礼,道:“陛下,根据鉴心台所现,结果非是太孙殿下……”
太子露出得意之色,下一句,但听国师道:“而是柳娘子本人。”
这结果令圣人与太子一诧,司照却浑不见意外之色。
圣人惑然:“鉴心台不是鉴人中所属所图?怎会鉴出本人的模样?”
国师道:“回陛下的话,此鉴心台本是极北之地的灵物,固然能鉴心,需取心头之血方见成效;若洒上的不是心头血,往往所现乃为本人。取心头血本是极为凶险之事,只取毫末,不至有多少损伤,故而此前都是臣亲自动手,以策安全才不许外人踏入。但今夜臣尚未抵达塔楼,得闻太孙妃已被取血,臣也询问过府中弟子,皆未有人施为。塔楼之中,周长史无故发疯,极有可能是直接接触到了鉴心台,臣判定……是因周长史太过心急,取错了血,方出此结果。
”
太子胸膛起伏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会取错血!国师,你再去看看,定是你们搞错了!”
司照浅瞳暗炙。
自然不是取错血。
在鉴心台,他看到左殊同的画幅,便知这一结果必会被太子利用。
也知紫荧之火融不了极北寒冰。
他在抱离微微离开鉴心台后,摘下她的发簪,精准刺入自己的心。
衣襟所染,不是微微的血,而是他的。
两寸半的深度,既是要为她遮掩,更为求证鉴心台真假。
看到寒冰上浮现她的画影时,竟生出了一丝微妙且诡异的欢喜。
谁说一切都是虚妄与谎言?
至少,他对微微的心意是真。
够了。
只这一点,他便留得住她。
司照抬眼,眼角瞥向太子:“国师都说他未上塔楼,既然父王不在现场,如何笃定心头血不会取错?还是说,您知道,欲要置我妃子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太子说不出所以然,只能支支吾吾道:“今夜……我也是听从圣意……”
圣人一拍桌,骂道:“什么叫圣意?朕早说过不可伤及性命!”
太子一时无言。
司照向前一步,鞠礼道:“皇爷爷,孙儿有一事瞒了您,事到如今,确是不得不说。实则,当年洛阳案神灯虽灭,但堕神灵魂四散,并未完全消止。此事孙儿始终挂怀于心,故结束修行下山。后遇玄阳门私建熔炉阵,且是在神庙天书告破之后……孙儿唯恐与堕神有关,以身犯险也要相阻。”
司照知道皇帝、太子包括国师都极为在意天书,一直以来,玄阳门细节他避而不谈,现下提及,三人皆露出凛然之态。
司照道:“只是仙门狼子野心,意图灭口。彼时我五感有亏,无力施为,遇到了扶微。她见我孤立无援,愿听从我的意见,答应与我结血契,同我分享五感……同命相连,最终方能阻此灾祸。”
圣人大惊:“血契?!”
“正因如此,孙儿回到长安之后,才会择她为妃。”
司照字字句句全无作伪之滞。
他很清楚,哪怕鉴心台的痕迹被抹去,依旧不足以打消皇爷爷与国师府对柳扶微的疑心。
荧惑守心的天象犹在,她身上还有不知名的契纹,国师随时有可能命人再查,难保不会查到她与脉望的关系。
道契与血契本就相似,形态也因人而异,眼下,他先将契纹认领下来,万一日后再有突发状况,单凭一条“与皇太孙同命相连”,至少皇爷爷这儿,会庇佑微微不再受任何外界侵害。
国师听到此处,犹疑着上前:“太孙殿下,可否容臣把一把脉?”
这是一招险棋,司照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瞒过国师。
但他面上不显,坦然探出手腕,任凭国师探脉,须臾,国师道:“沉不见浮,神倦乏力,确是被鉴心台吸髓后的脉象……殿下,当真与柳娘子结了
血契?”
圣人震惊之余,连忙命人搬椅过来,让司照坐着慢慢说:“如此大事……朕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毕竟是旁门左道之法,孙儿也不想让祖父担心。自孙儿回长安以来,扶微三番两次受神灯令焰袭击,孙儿怀疑那些东西是冲着孙儿来的,包括今夜……”司照欲言又止,看向太子。
太子大怒:“血口喷人!为父会取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不成?”
司照道:“父王自不会害我。但若是受了什么东西的蒙蔽,错将我的妃子视作祸患……”
太子声调陡然一变:“我能受什么蒙蔽?是你自己……”却下意识闭嘴,神色如困兽一般轻颤,像是在担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司照的眸色蓦地沉下来。
原本言语试探,想以此告诫父王,不要再对柳扶微打任何歪心思。
未料太子如此情绪过激……
司照忽转向国师:“国师,你徒弟可有说今夜他在塔楼内听到了什么,才会失去意识?”
国师:“琴声。”
“几弦琴?”
国师摇头:“只知曲调颇有残缺。”
“可有见到塔楼中有琴?”
“不曾。”
残音,残弦。
这一刻,司照心中某个模糊的猜测突然变得清晰——出现在鉴心台上取微微心头血者,转瞬而至,转瞬而去,更像是请君入瓮。
其目的,是要自己看清微微的真心,从而使第三场赌局,彻底结束在鉴心台之上。
是令焰?
还是……就是风轻本尊?
那父王在这当中扮演的又是谁呢?
司照看向太子,慢慢站起身。
他身量高,踱至太子跟前,睫羽低垂,隐含逼视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视人心。
紫宸殿上,太孙一字一顿,问:“父王,你就是掌灯人,对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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