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裹挟 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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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昭云熟稔地切着菜。在梁音夜上次病发之前,她在家里很少下厨,只偶尔小女儿回家来,她会亲自下厨做上一顿。

    夜夜生病后,胃口差得厉害,她也腾出了工作,不再像以前那么忙,便经常下起厨来,给夜夜做吃的。哪怕折腾几小时她也没吃多少,但能多吃上几口也是好的。

    这段时间做得多了,现在动作很是娴熟。

    她和旁边的师傅闲聊着:“我家夜夜就爱吃这面的。做别的她都没能吃多少,但是做这个她能吃掉一碗。”

    梁音夜拍了一早上的戏,又哭了一通,走了一段,确实有些累。她忽然失力地靠在这个屋子的外壁上,仰脸朝着微弱的曦光,闭了闭眼。

    师傅说:“女演员都吃得很少哦?她好瘦,真人比网上瘦多咯。”

    “是啊。”何昭云感觉自己像是在喂小猫,精细地喂养着。可她觉得,小月亮吃得都比夜夜多。何昭云忧愁地一蹙眉。

    梁音夜直起身子,绕了一圈,走回自己的屋子去。

    她一直将心门紧闭,不曾朝人所示。而被主人关紧的大门,即使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也难以撬动。她很心疼顾医生,因为她觉得自己很难治。

    心底的症结摆在那,是无人知道的一片荒地。荒烟蔓草,贫瘠荒凉。

    可是这一次,她自己愿意的,想打开那扇门。

    用力地在拉动门栓,想要将它推动。

    白茫茫的雪地里,那点人影忽然加快了脚步,跑了起来。

    闭上眼、埋头跑,好像前路就是终点——等待她已久的终点。

    /

    那天的事情,梁音夜没有和他说。

    眼泪擦干、情绪缓好,他见到她时,她已经如常。

    拍摄照常在进行,《逢春》剧组用尽了这里的冬天,迎接它的春天,还要继续使用。

    前段时间还能捧起一抔纯白洁净的雪,现在也都化作了春水。

    杀青的最后一场戏,是逢春要走向她的下一站点。

    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回头望了望。

    ——满目的春天。

    她走过的那条路,长满翠绿的新芽,只是她赶路匆匆,刚才一路赶来,竟都没能发现沿途有这般盛大的风景。

    当这一大片的春天映入眼中的时候,她的眼眸里好

    ()    像也长出了草芽——是那般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眸光,她好像得到了复苏。

    春天复苏。

    逢春复苏。

    远处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枯木,不知于何时长出嫩芽。

    枯木逢春,也是复苏之景。

    “杀青了!”

    周遭嘈杂,有很多声音在耳边跳,但是一直没能真正进入她的耳廓。直到这一声响起,她才晃然回神。

    梁音夜看向了远处的闻晏。

    她轻轻眨眼,好像看见了属于她的生机。

    她粲然一笑。

    闻晏也在看她,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看着看着,竟是眼看着她朝自己奔来。

    ——剧组里的人都知道,尤其是小池和桃桃芋芋最清楚,梁老师是最避嫌的人。几个月拍下来,不管私下里怎么样,在公开场合从不与闻导有任何亲密接触。就算狗仔在这边跟上四五个月,恐怕都拍不到一点有价值的照片。

    就算在所有人眼里,都认为他们是情侣,但是当事人就是没打算承认。

    可是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竟是都慢慢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刚刚杀青的梁老师扑进了闻导的怀里,扑了个满怀。

    准备去给梁老师送花庆祝杀青的人顿住了、小池顿住了、桃桃芋芋顿住了……

    别说他们,就连被抱的某个人,动作都是猝不及防的僵硬。

    涂恪远远地看着,原打算给梁老师送上一句杀青祝福,但是现在来看,好像插不进去话了。

    他的双手插在兜里,看了一会儿热闹后,平静地转身离开。

    他是早上杀的青,比梁老师稍早了会儿。

    但反正,这场电影结束了。

    这场戏,结束了。

    闻晏握住她的腰,手掌颠了颠她,微微笑道:“这么高兴么。”

    “闻晏,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她声音轻扬着。

    可是他却是一滞。

    刚刚升起的欢腾雀跃,于这一刻卡顿住。他很熟悉这个套路,大喜之后,再揭露大悲。

    她刚刚的这个拥抱太反常,叫他惊喜到,他不敢听接下来的消息。

    周围还有很多人,可是她全都当做了不存在,从他怀里跑出来,小脸上的神色十分认真:“《逢春》拍完了,后续制作还需要一段时间,距离它上映,也还早……”

    他微凝起眉眼看着她,心中隐有不安。

    她鼓起勇气继续道:“这段时间,我想去国外散散心,我想试着,让自己好起来。”

    国内大好河山,自然也可以散心,但是随着她知名度的提高,出行变得不便。而她只想纯粹地走走逛逛,不想要太多的注意力,所以她想出国去静静心。

    这是她从得知他借钱的那日起,便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也是她想做了很久的事情。

    她想抛下这一切,抛下她前二十二年、后五年的所有身份、所有事情,轻轻松松地去走上一遭。

    她想要绕出那个困境,走出所有的阴影。

    她确实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稍作修整,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他的目光很深远,没有立即给出回复。

    他不答,她不安地去握他的手,“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玩,然后你要忙的话,你就回来……我每天都会和你保持联系,会经常给你发信息……”

    “肆肆。”

    他顿了下。

    原本是想说什么,可是在念起这两个字时,想到当时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时,他忽然顿住了。那些话语凝结在喉中,再说不出口。

    他的手掌轻抚过她的面颊。他指腹有薄茧,她的脸又太细嫩,即使是在这呼呼刮了几个月,也没有粗粝分毫,是以他的手抚过时,带起轻刺感,却又是让人眷恋上瘾的那种触感。

    他温声问说:“我能放心你吗?”

    “你要放心我的。”她见他当真是在考虑这件事,态度也松软下来,不由弯唇轻笑,“我想好好的,来爱你。我还想爱你很久很久。”

    他的喉结滚动,在那一刻,喉间涩到难言。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滴蜡油滴在他心口,滚烫烙下印,可他心甘情愿,甚至,还想要滴落更多下来。

    他想,他成功了,她借着逢春在复苏。

    她在变好。

    可是他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心中喟然。

    他的肆肆主动朝这个世界伸出了手,她放开了心门,终于想要肆意一回。想丢下一切,试着去拥抱亲吻这世界。

    他该抬手的,也想抬手。

    只是在这时,手变得有万斤重。

    他怕,他也会被她一起丢下。

    “会回来?”

    他的问句这般简单,所有的问题与担忧尽数融进其中。

    她重重点头,“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他心中一动。

    “我的港口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他心中大震。

    于下一秒,将她拥进怀中,恨不得镌刻在自己身上。

    闻晏紧紧闭上眼。

    他知道,这个手,他会抬,也非抬不可。

    他从未想过,他的肆肆对于情话,信手拈来。

    说得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动听万倍。

    他想在这里与她接吻,可是又顾念视线众多。

    可她好似洞察他意,踮起脚尖,主动贴上他的唇。

    有个场务撑住桌子差点站起来,又强行自己给自己按了回去。

    剧组所有人表面一派平静,云淡风轻。

    内心:“!!!!!!”

    啊啊啊!我们看到了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呢!不是避嫌吗!不是不肯承认吗!怎么一来就直接亲上了啊!给不给人一点缓冲的时间呢!

    握拳、握拳!忍耐、忍耐!

    手机呢?拍照!哦对了,不能拍!啊——该

    死!想拍!想外传!想昭告天下!这对小情侣还是没能按捺住,终于还是爆出马脚了!

    拳头都要握碎了。

    在梁音夜从他怀里退出后,转过身来时,万千炽热的视线一秒收回。

    众人低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啊,好忙,好忙、好忙。

    /

    《逢春》杀青后,他们回到申城,约莫过了一周,梁音夜才准备动身。

    小月亮的安顿是个问题,它的姐夫自然乐意,但是他工作太忙,外出不定,所以梁音夜还是将它拜托给了何昭云。

    何昭云各种不放心,从梁音夜坦白自己要出国的这件事后,她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问题想问,问来问去,也没能消除半点担忧。

    她抱着小月亮,拉着女儿的衣角,问说:“妈妈跟你一块儿去吧?我也没什么事,我跟你一块去玩玩。”

    梁音夜失笑,“我不是小朋友了,哪里需要您一直跟着我呢?您已经陪我很久了,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推掉了很多事情——接下来你就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何昭云在申城许多年,一直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奔在她身上那么久,已经足够,该去过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了。

    何昭云眸光难掩难过和不舍。迟疑又缓慢地松开她衣角,“记得多给我发发信息昂……给别人发的时候,顺带给我也发发就好了,我看见你没事才放心。”

    她这话,其实有些卑微。

    听得人心里都难受。

    梁音夜抿紧唇,点点头,闻晏还在等她,他们要去机场了。

    望着他们的车离开,何昭云看了很久。直到消失不见,她也没有转身回去。

    随着孩子长大,与父母之间,注定是渐行渐远。

    她说,她不是小朋友了,可是,她还是小朋友的时候,自己也没能多陪陪她。现在再想陪,她也已经不需要了。有些遗憾,错过以后,就只能遗憾一生,没有弥补的机会,也不可能重来。

    何昭云的心里窒闷着,潮湿得难受。

    ……

    闻晏送她到机场,目送她进去。

    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们装扮得严实,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被人群簇拥围绕,他们也没能在这边过久地停留,没法缠绵,也没法再耳鬓厮磨着说太多不舍的话。

    即使该说的话、想说的话这几天早已说过,就连昨晚都说了不少,而且她是出国,又不是断联,每一天都可以说,但他心口还是涌着阵阵不舍,像针扎一样的泛着疼,不想放手。

    周围人来人往,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可他并没有在想那些,他只是在想,抬手让她走,几乎是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甚至,现在就想反悔。他紧紧攥住拳头,才能克制住拦人的冲动。

    脑海里有一大堆杂乱的想法,望着她独自走进去的背影,他目光深远,想起了那一年春日。

    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气

    息。他看见她洁白的裙摆上,跳上了几点淤泥。

    他垂下眼,遮去眸中所有晦暗。

    他很想很想,化身那些淤泥,同她沾染。

    那年春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十二年。

    潮湿、蔓延,将他裹挟。

    他被困裹其中,可他心甘情愿。恨不得春藤将他裹得更紧,勒出一道道更深的勒痕。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终于转身,习惯性压低帽檐,准备离开。

    他的手落进口袋时,忽然发现了什么,从里面拿出一封对折的信。

    上面写着【闻晏收】。

    而他自然不会认不出这个字迹。

    它被妥妥当当地放在他的口袋里,他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完全不知它的存在。

    从《今晚约会吗》开始,他们之间一共互换过三次,他手里有她写给他的三封信。

    每一封,都被他珍藏着,没有一点损坏。

    而这,是他所收到的第四封信。

    在开启信封时,他的指尖竟是轻颤。

    他不知,她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也不知道,是什么话,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委婉传达。

    闻晏选择先回到车上,才将它打开。

    随着信封开启,她的飞机也起飞,她正在飞往另一个国家。

    他展开信纸——

    【闻晏,展信欢颜。

    其实我早知如同永夜般的生活会葬送自己,可是我没有反抗,任由被葬。

    只是觉得,这一生漫长,如果不能再与你相逢,好是遗憾。】

    他的眼中,不知不觉已浸湿泪意。

    【有幸与你相爱一场,我方才觉得,原来这就是春天啊,狂跳的心脏打乱了所有的节拍。如同《逢春》杀青那日的景象一般,满目翠绿,满是生机。生机旺盛得,我也想在其中掺上一脚。】

    他急切地往下看,生怕她来一句什么“这就够了”。好在不是,她说的是——

    【我有点贪心,这么一点点时间,我还没有与你相爱够,所以我想好好缝补自己,继续与你相爱。】

    他弯起唇,却也落下泪。

    【来去都是自由风,相逢的人总会相逢。敬未来,敬希望,敬未来某个我们会重逢的日子。

    愿我们相逢之时,蛮荒的旷野已经拥有生机。

    千疮的月亮不会溺死寒江,我早已于你的爱意中重生。】

    他心中涌起一股又一股的震动,指尖收紧,却又怕将信纸捏皱,而迅速松开。

    仰目看去,遥遥的,好像能看见她的飞机一般,他安静地目送她远离。

    他忽然,愿意放手。

    心甘情愿。

    她只是朝他走一步,他就已经足够圆满。

    她朝他伸手,他便愿意永远称臣。

    这封信太重,重得他好像在失温。

    车外忽然有人匆匆走过,他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快看微博!快看,梁音夜!”

    他们的声音急促得呼吸都要上不来一般,可见激动。

    他指尖微顿,也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没必要搜索,也不用去找热搜什么的,她的消息很好看到——他拢共就这么一个特别关注。

    在看清消息的刹那,闻晏眸光倏顿。

    久久地,凝在了那行字上。

    他感觉浑身都僵硬住,不敢动作。

    这一切如同一场泡沫般的幻觉,一触即散。

    闻晏轻眯起眼,努力地,将那条微博再看一遍,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出。

    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他好像才终于艰难地读懂其意。

    帽檐下的眼睛在弯起,口罩下的嘴角在轻勾。

    是同刚才看见那封信一样的震撼感。

    而在读完那封信后心脏的失温,在慢慢回升。他的心脏因此而剧烈跳动,难以平复。

    她在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用一个他完全没想过的方式,以一些炽热赤忱的文字,坦荡地回应了他盛大的爱意。

    他说过的,给她一点时间。

    而她也真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每个字都在舌尖滚过,他第一次觉得文字还能如此令人欢喜。

    梁音夜V:【十年风雨,十年吾爱。@闻晏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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