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九十六章(2/2)
出发之前,忽必烈对张弘范再三耳提面命,若是此战不能尽数诛敌,你就在茫茫海上葬身鱼腹吧,也不用回来了。
没办法,张世杰现在就是大元发展海外贸易的最大拦路虎,他一日不灭,海上航线便一日不得畅通,哪来的金钱投入国家发展?
所以他必须死!
如今的元廷上下已经没有一分钱,连正常运转都险些维持不了。
就连忽必烈的私库里,都只有一些论斤卖、甚至连狗都嫌弃的大元宝抄,这东西流入千家万户,因为完全不值钱,已经被当成了厕纸使用。
眼下出征也需要经费啊,忽必烈能怎么办,当然是想方设法地搞钱了!
之前,他同宰相阿合马讨论过国家缺钱的三个原因。
除了张世杰阻断海上贸易,还有百官贵族极端嗜利、攫取钱财,以及江南豪族自成一套生态体系,田产广阔,部曲过万,赋税全免,握有相当可观的军事政治力量,隐然是一副当地土霸王的架势。
这些江南豪族中,有一部分是当年元军入侵江南时,最先投诚反明的开国定策功臣,几十年间的治国政策给了他们许多优待,造成了如今尾大不掉的趋势,譬如吕文德的淮南吕氏。
另一部分,则是一批在明时就已经颇为兴盛,百年来星火不绝的高门望族,譬如江西庐陵、信阳、南康等地的一群世家。
他们之间来往极为密切,有师徒关系(江万里——文天祥),有年少挚友(文天祥——谢枋得),有书院同窗(文天祥——邓剡——江钲),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凭借着钞能力神奇地混入交友圈中的(张千载)。
江南世家往往错节盘根,栶桠相托,互相之间总能绕出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若是动了哪一户,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将会引发整片局势的混乱。
世家们还另有一种积习,那就是大量收纳普通百姓人口免除赋税,只需要给自家
() 田产庄园打工就好。
因其待遇远比给元廷交税来得要好,百姓往往争与前往世家名下挂名,导致一城之内,十万居民,真正登记入元朝名册的不过十之一三,能收税多少便可想而知了。
忽必烈一心肃清朝政,哪能容忍如此荒谬之事发生,派人南下出使,监督清点账目,催促世家们把欠朝廷的赋税和人口吐出来。
不料,一连往庐陵派了三批人,俱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声无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忽必烈终于忍无可忍,令大将伯颜点军南下,强行动用武力,扫平以庐陵为首的江西各地。
这是一个方面,对付江南世家的操作。
另一个方面则是直接向京城贵族斩下屠刀,主打一个当场发癫,翻脸不认人,连罪名都懒得罗织,直接上门抄家清算,抄出的钱尽数充入国库,以支持本次征伐。
忽必烈自从发疯之后,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
反正大元这艘破船,一动不动坐以待毙肯定是死,还不如死前尽情作妖一把,谁让朕不痛快,朕就让谁全家不痛快!
就这样,他连月之间连抄京师贵胄三十户,不分蒙汉色目,通通一视同仁,满门尽诛。
执行抄家计划的正是阿合马。
他哪里愿意接这种吃力不讨好、分分钟被同僚恨之入骨的苦差事,但架不住他老婆儿子全都被忽必烈扣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场。
本想着大家同为贵族,一个鼻孔出气,提前通报给你,你收敛一番也就得了。
阿合马第一个晚上一无所获,就这般归来向忽必烈汇报,万万没想到,忽必烈居然拍着他的肩,笑着勉励他,来了一句“宰相勿虑,倘若你牺牲,汝妻子朕自养之”。
阿合马登时毛骨悚然,怎么还敢有一心,当下只能将心一横,彻底成了忽必烈的头号大走狗,挨家挨户逮着人狂咬。
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很快,阿合马就体验到了掌握生杀大权、随时随地发疯的快乐了。
昔年那些地位与他平齐、甚至还需要他来仰望的高门大户,如今都成为了阶下囚,只能面对他瑟瑟发抖,低三下四地祈求,这感觉不要太爽了!
阿合马愈发趾高气扬,如鱼得水了起来。
忽必烈见他这么愚蠢,满意地点点头,已经想好如何最大化榨取他的利用价值,然后再将这玩意推出去平息众怒了。
又一个大朝之日,百官吵吵嚷嚷挤满了奉天门,个个呜呼哀哉,如丧考妣,迎风堕泪,直呼大元要完。
四百一十名官员血泪上书弹劾阿合马,联名请求圣上收回成命。
其中有察必皇后的侄子、左丞相安童,有北方真定史氏的族长史天泽,有张弘范他爹张柔,还有太子真金的东宫幕僚,这么多方利益盘根错节,摆明了就是强压他必须收回主意。
甚至就连他四弟阿里不哥都掺了一手,派人过来送信制止。
忽必烈:呵呵,你小子算哪根葱啊。
面对众
臣声嘶力竭的控诉,“阿合马非人哉”、“流毒万家,罪不容诛”、“暴戾恣睢,倒行逆施,迟早暴毙”。
表面在说阿合马,实际上字字犀利,直指皇位上的君王。
忽必烈完全不听,直接派怯薛军上去把他们集体胖揍了一顿,没有十天半月压根下不了床的那种,其中几个喊着“成何体统”的汉人儒官被揍得最惨。
他娘的,这个节骨眼还执行个屁的汉法,老子就是最大的王法,顺朕者昌,逆朕者亡,是死是活你自己选吧!
趁着众臣各自在家养伤,朝会暂停,忽必烈乐得没人指手画脚,对他的战略形成掣肘,立刻就悍然发动了平海计划,准备先把张世杰搞掉再说。
一边坚定地表示,阿合马朕保定了,你们别不长眼色过来找死。
阿合马闻言深为感动,更加坚定了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在京师掀起腥风血雨,查抄更多贵族之家的决心。
浑然不知他敬爱的君王已经准备过段时间就送他上刑场,作为抄家之事的替罪羊。
总而言之,忽必烈这次消灭张世杰的决心无比坚定,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张弘范这边。
张弘范可不是水师大将,他是正儿八经的北方人,年少谙习弓马骑射,之前也没打过水战,就是带骑兵平定过几次北方起义之乱。
他的属下也都是旱鸭子,一上船,在风涛颠簸中左摇右晃,上吐下泻,战斗力顿时去了大半。
张弘范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上次不就被霍去病一个人骑鲸深入,阵斩过千嘛。
他灵机一动,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用铁链将船只都连在一起,坚固稳当,牢不可破,士兵行走在其上如履平地。
而且这般联合在一起,元军战阵大大加固,再也不怕霍去病那种凿穿一条路逃出生天(霍去病本人:什么逃,我这是在众人的目送和热情挽留下从容离去)的杀法了!
元军全员体验了都说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张弘范颇为自己的妙招而感到惊叹,觉得自己真是一代军事奇才。
侦知此讯的霍去病:“……”
视频那头的汉武帝:“……”
天幕前惊呆了的观众们:“……”
天啦噜,原来倒放历史,有时候就连双方的立场都会交换,这次轮到张弘范开始进行骚操作了啊!
张世杰正在展开舆图,凝眉思索破敌之计。
霍去病一看,心中顿时涌出了一股“我读过剧本”的优越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若元军全然无备,我们可以用火攻大破之;若作了准备,从浅滩绕行将他们击破便是。”
张世杰沉思片晌,将这个计划稍稍作了修改:“兵贵速神,元军的增兵要想前来,必走广州一带的水道,我将于此处设伏,迅速解决第一批增援,而后封锁此段路线。”
霍去病点点头,深以为然:“是的,这样也不错。”
等张弘范断援后,就可以慢慢跟他玩瓮中
捉鳖(),轻而易举地将他诱困至死了。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到了次日,霍去病赫然发现,从他们这边赶到崖山浅滩的方向正好是西风,到时候西风一刮,风向完全是向着他们这边的,这火根本烧不起来。
总不能去天幕上求助那个周瑜吧。
霍去病还是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在逆境中打出完美结局才是战神的作风,所以,他决心给计划做个临时变动。
他同张世杰商议道:“我们要不要干脆莫管元军的动向,绕至后方,径趋新会县城?张弘范眼见后方动乱,势必解散绳缆,阵型混乱,引兵来救,等他越过西熊洲,这火就可以烧起来了。”
张世杰蹙眉道:“不妥,君实一个人住在新会县城的郊外。”
霍去病对此真心感到无语:“你空在这里左思右想,瞻前顾后的,有这功夫早就去把人带回来了。”
张世杰摇头不言,面具遮蔽了他所有的神色波动,唯独唇角抿成了一线,宛如远山沉寂的峰峦寥然隐入黄昏后的暮色,显然是对此绝不赞同。
他最终依然将战斗地点选在了崖山。
战斗爆发当日,张弘范舰队开入了崖山前的大岭,铁锁相连,一字排开,张世杰部众许多潜伏在水下,顺着涨潮的水波而至,进行了一波巧妙的伏击。
他们瞬息攻来,毫不恋战,灵活得如同游鱼一般顷刻就退入了浪涛深处。
元军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军威大振,将这些海贼们吓退了,一回头才发现船底已经被凿穿,海水纷纷涌了上来,船也在迅速地向下沉没。
因为铁锁将船只连载了一处,他们根本无从逃脱,加上身上又穿着笨重的盔甲,水性也不好,一时间纷纷坠水,溺亡无数,海盗们趁机涌过来奋力拼杀,半日鏖战过去,直接折损了一万五千余人马。
观众们大声叫好,觉得张世杰这一套操作就是反向版本的火攻,同样巧妙利用了铁锁连船的局限性,一举制敌。
张弘范在血战中不住撤退,眼看着战况极端危急,立刻换了计策,一挥手,属下挟持着一人上前,素衣如雪,手腕戴着镣铐,长剑横于颈间,正是陆秀夫。
张世杰握剑的手倏然收紧了,冷声道:“你待如何?”
张弘范心中已经有底了,说出自己的条件。
……
那一日,送新认识的朋友们离开后,陆秀夫继续自己悠闲而安然的隐居时光。
他南下的时候,朋友们前来送行,都知道他这回是为了逃避朝廷追捕,多半要隐姓埋名,不知身在何处。
他们没法给陆秀夫寄信,但陆秀夫却可以给他们寄信。
众人絮絮叨叨,扯出一段长篇大论,纷纷要求陆秀夫及时写信告知情况,文天祥更是表示,如果君实你每月寄不到一首诗,等回来你就死定了。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陆秀夫是出来快乐隐居的,又不是来工作的,压根不想写那么勤快。
于是,他在半年之内随机挑选
() 某一天,将半年的诗都写好,抄录在一张纸上一起寄出去,等会文山问起来,就说信使在路上迟到了。
在庐陵城中等信等得望眼欲穿的文天祥:???
他真感动,真的,陆君实明明可以直接拒绝他,居然还要寄来这样一堆东西敷衍。
这一日,陆秀夫拿着信封,准备前往城中寄信,抬眸看见张世杰上次送他的令牌雕刻甚美,就当作一枚装饰,像玉佩一样随手系在了腰间。
结果很不幸,这枚令牌立刻就被驻扎在新会城中的元军认了出来,当发现陆秀夫一人独居,并且似乎没什么背景之后,立刻就将他抓捕。
陆秀夫遭此无妄之灾,当真是满头问号。
好在他素来心思明净,随遇而安,倒也并未抱怨太多。此番,他还在狱中认识了一位狱友,据说是因为有前朝血脉、从事非法活动进来的。
“其实我根本没干任何坏事”,陈英大声抱怨道,“只是因为传闻中,我是离故明皇帝血脉最近的一人,他们慌了神,所以就把我抓过来!”
数十年间,元朝统治者因为出于对反元复明活动的恐惧,大肆屠戮故明宗室,凡是登上皇家族谱的一脉脉朱氏子孙,几乎尽数被斩尽杀绝。
陈英本来在张弘范军队中打工,纯粹为了混口饭吃。
他毕竟姓陈不姓朱,从前倒是因此逃过了一劫,结果近来不知怎的,好端端又被人揭发出来,只能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赶紧连夜逃命。
很不幸,有好多双眼睛早已盯上了他,在这个年头,抓捕一位故明宗室可是大功一件,可以得到赏银百两。
本来之前的奖励已经削减,一度暂停,结果因为最近反元复明的浪潮再度高涨,再加上忽必烈抄家贵族们之后又有钱了,又将此事推行开来,甚至还给奖金翻了一番。
一时之间,全国姓朱的人都要抖上三抖,上街都得随身带着族谱自证。
陈英尚未登上小船,逃离这片海域,就被张弘范的下属抓捕了回去,投入狱中。
此刻,他心中郁闷不已,小声怒骂道:“不知道是我哪个表了又表的远房亲戚拥有大明王室血脉,我见都没见过,结果牵连到我这里,这不纯纯害人么。”
陆秀夫闻言,甚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惨。”
陈英生于扬州,江南烟花之地,繁华不胜,对陆秀夫的名声是早有耳闻,颇具好感。
他多年走南闯北,谈吐幽默,加上又有意结交,数日的牢狱之灾内,便和陆秀夫建立了较为深厚的友谊,可以偶尔聊一些人生和理想了。
这日,张弘范前往崖山征战,也将一人一并押送到船上。
陈英到这时才明白陆秀夫究竟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之前还以为他是要被抓去送到朝中当官,不禁万分惊愕道:“你跟张王关系很好?”
陆秀夫摇了摇头,神色沉静:“他们抓错人了,我跟那个张王只是一面之交,他不会为我如何的。”
陈英闻言,尽管自己也处于
即将受死的险境之中,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安全担忧了起来:“那你该怎么办?”
陆秀夫一摊手,神色从容地说:“等文山或者庭芝拿钱来赎人吧,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就看他们谁先到。”
从庐陵到这边快马加鞭,最快也需要十个日夜才能赶到。
假如庐陵文氏派来的人比这个还晚一半,他准备回头就跟文天祥绝交三个月,当作自己所交非人。
文天祥看见传讯一脸震惊,完全搞不懂明明才几月没见,自家好友怎么就去跟海盗扯上关系了。
他本来要自己来捞人的,结果这时候大将军伯颜已经杀到了江西境内,来者不善,他只能留在了家中坐镇,派了亲信前来。
李庭芝闻讯同样大受震撼,虽然他和文天祥彼此之间厌憎不已,非常看不顺眼,但他和陆秀夫却是年少相识,交情匪浅,这人他非救不可。
当即就让姜才送点钱过去打通官府,顺便交待一番,能不交钱就不交钱,最好直接抢人。
结果两方人马在半路遇见,自是免不了好一通争吵,险些当场火并起来,大大耽搁了救人进度。
陈英闻言,终于心下稍宽。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如果说他一开始只是出于追星的想法,打算和一个闻名四海的人互相交际一下,现在却是真正觉得陆秀夫是一个值得倾心相对、温柔可靠的好朋友。
他就是这么最好最好的人。
此刻,张弘范说出了他最终的通牒条件:“我放走陆秀夫,你舰船后退十里,放我从容离去,改日再战。”
陈英一听,觉得张弘范怕不是得失心疯了,己方败相已露,张世杰大可以趁此将元军一举剿灭,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条件。
别说是横行无忌的海上之王了,就算是任何一个具有军事基本常识的人,都绝不会同意啊。
谁知张世杰毫不犹豫地应下:“好,你放人,我退后。”
陈英:???
他万分震惊地看向陆秀夫,这就是你所说的一面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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