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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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不理那鹦鹉绿男子,转而指着胥吏道:

    “你急什么?你是来查恶钱的吧,怎么光冲着那杂耍郎君和小女郎去?该不会查恶钱是假,要抓着无依无靠的外地人是真?”

    就算这样说了,周围的百姓也无人敢应声。

    普通百姓们,绝不敢和胥吏对上。

    “还有,”尹问绮又说,“怎么只有你穿着衙门的衣服,其他人都没有?他们是衙门的吗?看上去倒更像街面上的泼皮无赖!”

    “这位郎君,你在妨碍衙门执法吗?如今司徒严查恶钱,你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用,也不能对这事儿指手画脚!”那白面胥吏终于有了反应,转头冲尹问绮声色俱厉说道,只是那句‘皇亲国戚’,叫他这段话更像是色厉内荏。

    尹问绮没被吓到:“你若觉得自己没错,不如就把你的姓名说一下吧!”

    尹问绮话说到了这里,那胥吏却不愿意再回尹问绮了,拖着杂耍郎君与蒲娘就要走。

    那些没有穿着衙门衣服的帮闲,也有意无意地往尹问绮面前走。

    但并不是想对尹问绮动手,光看着那年轻郎君的衣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他们只是要挡在尹问绮和胥吏之间,免得这郎君再多阻挠而已。

    “他要跑了。”元观蕴低声道。

    “确实要跑了……法澄大师怎么还没有来!”尹问绮有点儿着急。

    “不是胥吏,是丢恶钱的人。”元观蕴纠正。

    有了耳旁这句话,注意力全在胥吏身上的尹问绮,这才发现那鹦鹉绿长袍的年轻男子,竟已不在了原来位置!

    “

    他跑什么?”尹问绮下意识问。

    元观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停下。

    “人在那里。”

    尹问绮连忙跟上公主的脚步,朝前看去,果然看见之前已经消失不见的鹦鹉绿长袍男子!

    身旁已经没有奴仆了,尹问绮判断此刻不能让对方跑走,于是没想太多,捏住拳头着急说:

    “公主等着,我去抓住他!”

    “不用这么麻烦。”元观蕴道。

    “嗯?”

    一声落下,尹问绮只觉得元观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先停留在他的头发上,看了看他今天簪的佛家七宝簪子,又停留在他的腰带上,看了看他今天佩的柿柿如意红玉玉佩。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种很鲜明的情绪:

    舍不得。

    尹问绮:“?”

    他接着发现,元观蕴收回目光,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有尖角的石头,扬手一掷。

    层叠华丽的紫色缠枝花衣袖滑到肘中,露出原本藏在衣袖下的手臂。

    这是一只依然显得有些瘦的手臂,但却已经没有尹问绮最初见到时候那样细瘦可折。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骨节逐渐茁壮,皮肉越发凝实,它是如此迫不及待,跃跃生长着。

    可能是太过于亲近了,尹问绮并没有发现这只手腕掩藏起来的恐怖力量。

    相反,他沾沾自喜于:咦,我好像把公主喂胖了一点点欸!

    然后,尹问绮的视线才被那飞出去的石头牵引着,看见那石头精准的打在了鹦鹉绿长袍男子的腰带上,对方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天蓝色的荷包,被这块石头这么一击,那沉甸甸的荷包倏然掉在地下,发出“啪沙”一声。

    本来埋头往外走的鹦鹉绿男子在又走了两步之后,才感觉到什么,赶紧往腰侧一摸,摸了个空,他忙回头去找,一下就看见掉在了地上的钱袋。

    他正要去拿,就是这时候,那被胥吏锁住了的杂耍郎君,却猛地将脖子一甩,这一甩极其用力,仿佛是猛虎甩动锁住自己的笼头那样充满着血腥——

    猝不及防间,胥吏手中的铁链竟脱了手。

    那杂耍男子便带着这条缠住脖子的铁链,朝前纵身一扑,扑到那天蓝色荷包之前,直接将荷包的系口扯开撕碎。

    叮叮当当。

    一大捧闪闪发亮的铜钱洒满山道的青石板地面。

    杂耍郎君从地上捡起一个铜板,放在指尖一折。

    “啪”。

    折断了。

    他又捡起一个铜板。

    “啪”。

    还是折断了。

    接着,他捡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他没有做什么挑选,完全是在满地的铜钱上随意挑选,可那些铜板,一个个都被轻而易举的折断了。

    终于有大胆的百姓也蹲下身,捡起一个铜板,自己试了一下

    。

    只听同样的“啪”一声。

    那人惊呼道:“真的是恶钱!这里所有的都是恶钱啊——”

    他们再看向杂耍郎君。

    蹲在那里的郎君额上的血一滴滴滴落在铜板上,缠着他脖子的锁链拖也拖在地板上。

    这一刻,他仿佛笑了一下。

    笑得像逃出升天的鬼魂一样狰狞。

    事已至此,鹦鹉绿男子见势不妙,一话不说,连那掉在地上的荷包都不管了,直接掉头,往外跑去。

    可他才跑了两步,胳膊就被人牢牢抓住。

    那抓着他胳膊的手,不像是人手,简直像铁枷!

    他心中忿怒,转头看去,先看见一袭月白刻金线长袍,心头便往下一沉。

    衣袍上的金线绝非人人能用。

    能用金线的,非贵胄官员,就是豪富子弟。

    他的目光再往上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并一柄簪在发髻上当发簪的小箭。

    皇都之中,没有人不认识这柄小箭!

    他分明认出了这人是谁,却不愿意叫人看出自己认出了,反而用力抽着胳膊,犟声道:

    “你是谁?抓我干什么?放手!放手——”

    来人自然是郑峤!

    除了郑峤,还有谁会把一柄小箭插在自己的发髻中?

    郑峤善用弓,手里力气自然不小。虽然鹦鹉绿男子极力挣扎,他还是轻轻松松将人控制。

    他不着急,先用钻研的目光往地上那平平无奇的石头上看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问尹问绮:“怎么,这人冲撞了尹郎君你?”

    尹问绮忙道:“没冲撞!但他恐怕是坏人,他有一袋子恶钱,还陷害那杂耍郎君与蒲娘!”

    “哦——”

    平日里,郑峤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他不在意那杂耍的两人,目光瞥也没有往那边瞥一眼,倒是看了两眼手里提着的鹦鹉绿男子,接着,他突然道:

    “你有点眼熟。”

    “郑郎君你也觉得他眼熟?”尹问绮一听,也想起了自己的熟悉感,“我也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记不起来……”

    “你是,”郑峤记起来了,“端木桅的贴身奴仆良才吧。”

    “我不是!”良才狼狈地遮着脸,左躲右闪,连连道,“我不是,我不认识什么端木家的郎君,也没有陷害那两个杂耍的,我陷害他们干什么——”

    “你在说我认错人了?”郑峤说,“需要我提着你找端木桅确认吗?”

    良才蓦地闭上嘴巴。

    “郑郎君,让你的人把那个胥吏和他的帮闲也留下,别让他们走了。”尹问绮的声音响起来,他指着一个地方说。

    众人再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胥吏并他的一帮帮闲,此刻竟然一声不响,在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不用郑峤再吩咐。

    那些跟随着郑峤来到这个,个个膀大腰圆的奴仆们

    (),已经直扑上去?()_[((),把胥吏连同他的帮闲们都给抓住了!

    刚刚还像无常鬼一样的胥吏,面对着郑氏的奴仆,却又变成了仿佛杂耍郎君一样的角色,半点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动地被推搡和驱赶。

    这时候,尹问绮和元观蕴也走了上来。

    尹问绮将刚才的事情简单告诉了郑峤。

    而元观蕴直接问良才:“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钱?”

    这个问题极为关键!

    尹问绮也疑惑道:“便是生意人从各处不小心收上来,也得花些功夫挑拣,才凑得出来呢。”

    当然,端木家也是有很多产业的。

    收到不少恶钱,也不奇怪。

    “它品相这般好,就是冲着蒙蔽买方去的,一般来说会夹带在好钱里一并花出去……”尹问绮从地上将铜板捡起来,若有所思,“怎么会是清一色的恶钱呢?”

    “和端木家无关!”良才终于开口了。

    “我懂了,原来你是在利用恶钱本身!”尹问绮想了又想,突地恍然大悟,“那胥吏和你是一伙的呀。你故意把恶钱放入蒲娘饭钵里,是为了陷害他们!等到他们花出去时,胥吏刚好跳出来,再冠冕堂皇的扯着说什么禁恶钱的法令,借着法令来坑害他们。”

    白面胥吏此时已经显得有些张皇失措了,他们想走,但却被郑氏的人堵着,根本走不了,白面胥吏只好无力的叫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良才开口,又闭上,“他——”

    这么嘴巴张张闭闭之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白面胥吏没有挪开。

    这可不像是一点不认识的模样。

    尹问绮等着,看这良才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元观蕴没有等。

    他迫视对方,重新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么多的恶钱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候,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喝:

    “好贼子,佛前的那盘恶钱,原来是被你给偷了!”

    大家回头看去,只见山道之上,匆匆走下来三个人,当先的是一位穿着袈裟的大和尚,走在第一的虽有一头乌黑长发,但大家也都认得,那不是别人,正是武陵王元无忧。

    至于走在这两位身后的,尹问绮也看见了,不就是自己派到山上请法澄大师的寸金吗?

    怎么没请来法澄大师,倒请了武陵王下来?

    “这是珈蓝寺的惠明大师!”

    人群认出了这位大和尚。

    “平日里常常给我们解签的,还下山为我们做法事的惠明大师!”

    惠明大师并非名不见经传的和尚。

    因此他虽然匆匆赶到,但他一开口,大家已经听了进去,只是正因为听进去,更多的令大家迷惑与惶恐的问题也被牵扯出来了:

    “这人怎么会到佛寺中偷盗恶钱?”

    “佛寺里怎么会有恶钱?”

    “

    ()    大师,寺里若是有恶钱,那么借给我们的长生钱中,不会有恶钱藏在其中吧?()”

    惠明大师算是赶上了!

    他先竖起单掌,宣了声佛号,接着不慌不忙,向大家逐一解释说明:

    今日寺中正在整理钱钞,有些恶钱做得好,因此收入时没有发现,现在重新点检之际,现在这些恶钱被找了出来,放在院中的托盘里,准备一起拿去焚毁。

    只是整理恶钱的沙弥中途被叫走了一时半刻,便没有人看着这些恶钱。这人也许是刚巧来到,见左右没有人,又以为那盘做工精致的恶钱是好钱,便起了贼心,将那恶钱顺走。?()?[()”

    这段说来,入情入理。

    众人一时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良才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袋子品相差不多的恶钱。

    只见那被扣住的良才愣愣看了惠明大师一会,又看看其余疑惑的众人,仿佛是终于知道没有办法逃脱眼前的一切,于是开了口,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下来:

    “……我以为这盘钱是佛祖赐给我的福气!喜悦的拿走了之后,才发现那是盘恶钱。

    “我颇感晦气,心想这下子只能夹带着花,至多多买一壶酒。”

    “这样下山的路上,我就碰到了白一郎。”

    他嘴里的白一郎,不是被人,正是那胥吏。

    “我们关系好,我和他说了那盘恶钱的事情。”

    “可白一郎却告诉我,一壶酒都不一定有。现在恶钱管得严,若是随意花用,被人认出来了,搞不好要惹事……说话之间,我们就看见了那杂耍郎君和那位蒲娘。

    蒲娘虽然年幼,但长得还好,养几年说不定能够赚一大笔。我称赞了一声,白一郎就笑道,这笔钱只要换一种用法,不止不会惹事,反而能白得一个小娘子……”

    听到这里,大家忍不住了。

    “呸!”现场虔诚的信众怒骂他,“佛祖的钱都敢偷,偷走了钱还立刻产生了这样歹毒的念头,你是要下阿鼻地狱的,这就是佛祖对你降下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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