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2)
下午两点多,她便和郑西野一道启程,搭上了由云城飞往晋州的航班。
晋州和云城一样,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只是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从历史文化到饮食习惯,各方面都存在不小的差异。
下了飞机,许芳菲跟在郑西野身旁走出机场,来到接客区的出租车站台。
很快便有一辆出租车驶来,在两人身前停下。
上了车,郑西野报上了目的地地址。
出租车师傅听后一愣,下意识回头朝两人看了眼。见这对年轻人男俊女美气度不凡,便乐呵呵一笑,用夹杂着晋州方言的普通话说:“帅哥,你说的那个地址,那附近好像全部是部队啊。”
郑西野很淡地笑了下,语气客气而疏离:“是的,就是那儿。”
闻听此言,司机脸上的笑容瞬间更灿烂,随口问:“你们俩都是当兵的吧?”
许芳菲弯起唇,温和地回道:“您怎么知道?”
“我咋不知道呢,我以前可是汽车兵哦。”司机师傅开着车,半带感叹半带玩笑,“你们俩从走路的姿势,到说话的神态,每个细节都是个兵。”
许芳菲感到很新奇,轻轻笑起来:“是吗,我自己都没发现。”
司机师傅的表情便流露出一丝得意,道:“那是你们当兵时间不长,我可是老兵。看人不一定准,看兵准得很嘞!”
来晋州见到的第一个当地人,便如此热情友好,许芳菲对这座城市的初印象可谓相当不错。见这位退役的老兵师傅面善又活泼,便又问:“师傅,您以前是在什么地方当汽车兵呀?”
司机师傅顿了下,回答:“我在青海那边,高原上。”
“哇。”许芳菲由衷感叹,“高原汽车兵很厉害的。”
眼瞧着这个漂亮的年轻女兵一脸崇敬,司机师傅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谦虚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路上,许芳菲和老兵师傅随口闲聊,郑西野则全程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参与这番对话。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从宽阔大道上转了个弯,沿一条曲折小路颠簸数数分钟,前方视野便豁然开阔,出现了一个广袤无垠的军用机场。
数架军用直升机盘旋在驻地上空,螺旋桨刮起一阵接一阵的巨大音浪,场面甚为壮观。
这时,郑西野才终于开口,淡淡地说:“师傅,就在前面停吧,谢谢。”
下了车,许芳菲和司机师傅挥手道别。
出租车在宽敞地带掉了个头,绝尘而去。
许芳菲在原地环顾四周,惊愕地睁大眼睛:“这一大片都是你们单位?”
“我们这儿有个军用机场,所以占地比其它单位会大一些。”郑西野一手将许芳菲的小行李箱拎起来,一手提着自己的行李包,往一条林荫路方向动了动下巴,道:“大门在这边,走吧。”
“我的箱子给我吧。”许芳菲见他两手不空,连忙伸手去接,“我自己来拿。”
郑西野胳膊一侧便将她的小爪子挡开,随口回道:“又不重。你拖地上走着还慢。”
许芳菲拗不过,只好叹了口气收回手,乖乖跟在他身边。
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什么,狐疑道:“对了。刚才在车上,我和师傅聊得那么开心,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呀?”
郑西野目视着前方,脸色清冷:“习惯了。”
许芳菲不解:“什么意思?习惯不说话?”
“当年我进狼牙,受的第一项训练就是闭嘴。”郑西野说着,侧目淡淡看她一眼,“你知道是怎么练吗。”
许芳菲摇摇头。
郑西野:“模拟很多情形,醉酒、药物、严刑逼供,要求就是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能说。”
许芳菲一下愣住。
“没办法。”
郑西野挑起嘴角,扯出个懒耷耷又漫不经心的笑,“狼牙的人密级太高,知道的东西太多,境内外的不法分子为了撬开我们的嘴,会无所不用其极。只有经受住所有考验,我们才能守住秘密,守住底线,守住国门。”
这番话,他轻描淡写,没有刻意描绘其中的不易与艰辛,许芳菲却听得格外揪心。
心脏紧紧地生疼。
许芳菲望着郑西野冷峻淡漠的侧颜,忽然说:“这么多年,你一个人经历这么多背负这么多,一定很难吧。”
郑西野静了静,侧过头,视线也定定落在姑娘清丽白皙的小脸上,目光很深。
片刻,他轻声说:“其实很多年前,我也曾有过质疑和消极。你知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坚持下来的?”
许芳菲想了想,说:“不知道。是什么?”
郑西野说:“是因为你。”
许芳菲诧异:“我?”
“对。你。”他答。
“……我不是很明白。”她不解地失笑。
郑西野直勾勾盯着她,缓慢道:“那年我在喜旺街看见你,突然就明白了,我们这群人存在的意义。”
*
这天下午,许芳菲便将王珂干事交到她手上的东西,原封不动交给了狼牙大队这边的对接干事张晨。
交接工作完成后,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当即便给王珂回了一通军线电话,说:“王干事,东西我已经交到狼牙这边了。您放心。”
“好好好!”电话里,王珂朝许芳菲连声道谢,“谢谢你小许,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许芳菲笑:“王干事您客气了。对了,请问这边还有其他事情吗,我是需要立刻回来,还是要在晋州再待几天?”
王珂思索数秒,说:“再待几天吧。这些资料还要交到上面统一汇总录档,到时候如果检查出来谁的报名表有问题,咱们还得派人去取,麻烦得很。你跟那边的干事多沟通,一有问题,及时处理。”
许芳菲:“好的。”
挂断电话,她拍着心口抿嘴笑,暗暗呼出一口气。
张晨干事在旁边打量着这个云城来的漂亮小姑娘,试探问:“怎么样,是不是建议你多留几天?”
许芳菲点点头。
“我猜都是。”张晨脸上绽开笑意,“过来交资料的单位,都会让出差干部多留几天,以免出现什么纰漏。”
许芳菲:“嗯。”
“行,走吧。我带你去招待所办个登记。”张晨边说边比了个请,领着许芳菲往办公楼外面走,又续道,“最近过来咱们这儿出差的同志多。你运气还算好的,招待所刚好还剩最后一间房,再晚点儿,你就只能自己上外面住酒店了。”
狼牙大队的营区占地面积极广,肃穆庄严,内部分为工作区和生活区两大部分,以一道铁门阻隔。工作区有办公楼、食堂、靶场、训练场、健身房等,生活区则是单身干部宿舍楼以及军属家属院。
招待所这个建筑,好巧不巧,刚好在这两个区域的正中间。
帮许芳菲办理好入住后,张晨干事又热络道:“许芳菲同志,你过来出差,每天吃饭那些可以在咱们单位的食堂吃,直接刷我的卡就行。”
许芳菲朝他感激地笑:“谢谢你,张干事。”
“谢啥啊,来者是客,我负责和你对接,当然得把你照顾好。”张晨又说,“你要是在这边待的时间长,等周末了我还能陪你出去转转,晋州也是几朝古都,光市区里的景点就不少。”
狼牙大队的这个干事,实在是热情好客得过了头。
左一句要帮她刷饭卡,右一句要带她游玩晋州,絮絮叨叨,令许芳菲很有几分招架不住。
回到招待所房间,许芳菲耳根总算落个清净。
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陈设简单,明窗几净,除洗手间外,室内只有一张书桌,两张单人床,和一台大一匹空调。
许芳菲在靠着床沿坐下,然后便掏出手机,给郑西野发微信。
许芳菲:叽。
对方秒回:住进招待所了?
许芳菲:嗯。
郑西野:哪个房号。
许芳菲:309。
“……”回复完房号,许芳菲又皱了下眉,迟疑地继续敲字:【你在你宿舍里吗?那个,你等天黑以后再来给我送箱子吧。】
郑西野:为什么。
许芳菲:……现还是大白天,营区里到处都是人,你突然跑招待所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许芳菲:郑西野同志,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地下恋,要保密的。【嘘】【嘘】
这条消息发过去,迟迟未再有回复。
……咦?
人呢?难道忙去了?
许芳菲抱着手机迷茫地眨了眨眼。五分钟后,对面依然无回音。
她皱起眉,指尖戳进通讯录,准备给郑西野打个电话。熟料这时,一阵敲门声却响起来,砰砰。
许芳菲讶异,龟速起身打开门。
没回她消息的男人,此刻身上的军装笔挺如画,脸色清冷端方,出现在她的眼前。手边还摆着她的米白色小行李箱。
许芳菲:“……?!”
许芳菲愕然地捂住了嘴。万万没想到,这位她的地下恋男朋友大佬,竟会如此堂而皇之直接冲过来。
震惊只在三秒之间。第四秒的时候,许芳菲蓦的回魂。她嗖一下探出脑袋左右看看,确定招待所走廊没有第三个人后,才一把捉住男人的胳膊,将他拽进了屋。
砰一声关门。
半秒后,想起行李箱还没拿,又嗖的伸出手抓回行李箱,再砰一声关门。
郑西野面容沉静,将军帽摘下,丢在一旁,嫌秋季常服有点儿热,又随手将军装衬衣的领带扯松些许。
抬起眼皮看旁边。
他的小姑娘脸蛋上满是心虚,冲到窗户前左右张望,然后刷一声将窗帘拉拢,遮得严严实实。跟做贼似的。
“你怎么就这样来了?”
拉好窗户,许芳菲才像放心了点。她拍着心口,小声道:“不是告诉你大白天很显眼,让你晚上过来吗。”
“还不许我来。”郑西野凉声,语调里隐隐透出几分不满,“我看姓张那小子眼睛都快长到你身上了。”
许芳菲闻言,哭笑不得,道:“教导员同志,你又在吃什么飞醋。你就因为这个所以突然跑来了?”
郑西野静了静,回话:“等下要开会。我回办公楼正好要路过招待所,就想顺道把箱子给你拿过来。”
许芳菲狐疑:“你不是还剩两天假期吗?休假期间,就算住在宿舍里,也不用开会才对。”
郑西野:“上头提前把我召回了。”
闻言,许芳菲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隐约猜到什么,顿了足足五秒钟,才问:“又有任务?”
郑西野:“嗯。”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
许芳菲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掩去她眼底深处的惆怅与不安。这一刻,她心中的某些想法愈发坚定。
静默须臾,等许芳菲再开口时,神态语气便皆恢复如常。
她朝郑西野笑了下,说:“好的。我知道了。”
郑西野的黑眸安静深沉,注视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许芳菲上前几步,伸手在他眼前挥挥,脸色俏皮而阳光,“不是说还要开会,去啊。”
郑西野仍不语。
许芳菲有点奇怪,动了动唇想继续催促,对面的男人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伸出双臂,用力将她拥入了怀中。
毫无征兆,感受到郑西野军装冷冽温度的刹那,许芳菲鼻尖一涩便湿了眼眶。
她缓缓抬起双手,也抱住了他。
许芳菲努力将泪水憋回去,忍住哽咽,语调尽量松快:“这次去多久?”
“可能两三个月,可能大半年。”郑西野回答。
“嗯。”许芳菲弯起唇,手掌探上去,轻抚过他的脸颊,柔声:“我的阿野,一定要平安顺利呀。”
*
回到晋州,收了假,郑西野便回归到他正常的工作状态,忙碌,紧迫,紧锣密鼓,争分夺秒,几乎没有任何闲暇时间。
许芳菲知道他在做任务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她理解支持,从不会主动去打扰他。
她每天的生活很单一。
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换好军装,第二件事,询问张晨干事上级有没有新指示。剩余的时间,她会在狼牙大队的营区独自遛弯。
她经过靶场,经过训练场,经过食堂,经过办公楼。遥望每一颗大树,欣赏每一朵小花,吹每个时刻的风,看头顶的每一片云。
她将自己沉浸在这方世界。
这方郑西野孤军奋战,苦熬坚守了近十年的世界。
与此同时,许芳菲也在焦急等待狼牙大队笔试的通知。她心潮前所未有的澎湃,热烈地期盼,期盼着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狼牙,成为郑西野真正意义上的战友,与他并肩同行。
然而,郑西野临走前的那个傍晚,梁雪的一通电话,直接将许芳菲的所有期盼打入谷底。
“菲菲,信息已经全部汇总完了,我们这儿没有看到你的报名表。”
电话里,梁雪感到极其困惑。她告诉许芳菲,今年的初筛报名已经截止,自己翻来覆去找遍了所有单位的报名表,确信没看到许芳菲的名字。
挂断电话的前几秒,许芳菲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无助,混乱,而又迷茫,完全慌了神,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去问狼牙大队的干事张晨,是否将她的报名表遗漏。
恍恍惚惚冲出房间门,一个没留神,在招待所的走廊上,与一道高大身影迎面相撞。
“对、对不起……”许芳菲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报名表,头都没抬,匆匆道完歉便准备离去。
可前脚刚迈出,手腕便被一股力道钳住。
许芳菲懵懵地回过头。
郑西野一身军装,风尘仆仆,是赶在出发前来见他的小姑娘最后一面。看出她神色仓皇焦灼,他心都跟着揪起来,皱眉轻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教导员……”
看见他,许芳菲强筑的情绪之墙终于溃堤,毫无保留地袒露出自己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一面。她像个丢失了重要礼物的小朋友,紧紧捉住了他的衣袖,慌乱道:“我报名了今年狼牙的选拔,可是我的报名表不见了。”
然而,郑西野给出的答案,令许芳菲始料不及。
他先是垂着眸,眼神复杂地凝视了她片刻,继而便开口,非常平缓地说:“初筛的所有人员,都要经我的手。你的报名表,是我抽出来的。”
许芳菲怔住,震惊得甚至口齿不畅:“为、为什么?”
郑西野低低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回招待所房间。
关上门。
许芳菲大脑已经空白了。她呆呆的,问:“教导员,究竟怎么回事?”
“崽崽,你听我说。”
郑西野握住她的双肩,垂眸盯着她,柔声道:“进入狼牙的确是很多人的目标,但是大部分人根本不清楚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所有的光鲜和荣誉,都建立在流血牺牲之上,我最了解不过。这里不适合你,明白吗。”
话音落地,屋子里陷入了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
许芳菲抬着眸,仰着脖子,以她一贯的角度,安静仰望着这张她深深挚恋的脸庞。竟发现此刻的他,忽然变得有些许陌生。
良久,良久。
她终于很平静地开口:“郑西野,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在你看来,我不能吃苦,不能流血,更不能牺牲,必须要你随时捧手心里哄着、宠着、护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视作和你一样的个体。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