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翟欣莲(2/2)
赵向晚将他心中所想听得明明白白,点点头,表示理解。
吃完了西瓜,余衡又给每人倒了一杯凉好的薄荷茶,看着两个年轻人脸上的汗收了,这才说:“要问什么?问吧。你们别看我退休了,记性依然不错,好多案子都记在我这脑子里呢。”
顾之光很高兴,欠了欠身: “那我问了。您认不认得贾慎独教授?”
余衡脸上的笑意收了收: "认得。"
【那就是个伪君子、白眼儿狼,学问做得不错,可惜不干人事。】
赵向晚拿出笔录本,端端正正准备开始记录,听到余衡的心里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您只管说,我们这回就是想查贾慎独。前几天施启燕跳楼的事情您一定听说了吧?好多人都在骂他,我们也不喜欢他。"
余衡已经退休,根本不怕事,听赵向晚说话敞亮,直接表明态度,心里很是欢喜: “贾慎独是朱成岭的学生,这个你们知道的吧?运动一来,他第一个跳出来写大字报,把朱教授整得…
…唉!要不是不少人拼命护着,只怕朱教授早就命丧黄泉了。"
顾之光与赵向晚同时瞪大了眼睛。
余衡苦笑道: “你们都是七几年出生的吧?那个时候还小呢,可能不知道运动期间的知识分子有多么不值钱。"
顾之光在脑子里算了算,提出异议: "不对啊,贾慎独是1965年考进的大学,66年运动开始他读大二,如果说他跳出来整朱成岭老师,那怎么后来他还能读研、留校?"
余衡回答: “这就是他不要脸的地方,他写完大字.报,带头整完朱老师之后,又找关系留校,还挂在朱老师名下混了个研究生文凭。后来77年高考恢复、78年研究生招生恢复,他到处说是朱成岭老师的研究生,申请硕导资格,朱老师在1973年仙逝,也没办法出来澄清,但是朱老师的那些研究生都不和贾慎独来往。"
赵向晚恍然:难怪路芝英从来没有提过贾慎独,原来是因为这个。
施桐是朱成岭嫡亲的学生,用心教导、感情深厚,而贾慎独的文凭、学历全都是运动期间混出来的,还带头整朱老师。施桐憎恨、厌恶贾慎独,不来往很正常。
可恨的是,到了八、九十年代,贾慎独凭借着那点小聪明、在大学混出来的文凭、还有朱成岭的名声,竟然一步一步走上了教授之路。
顾之光咬着牙骂了句: “杂碎!”
赵向晚也跟着骂了一句: “无耻!”
余衡摇了摇头: “运动十年导致文化断层,因此六十年代的大学生非常珍贵,贾慎独运气好,赶上了最后一批大学招生,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混了个研究生文凭,反正那个时候乱得很。总之,他是个狡猾的投机份子。”
弄明白了施桐与贾慎独的真正关系之后,顾之光问: “余处长,您还记得1975年戴敏丽被杀案吗?"
余衡长叹一声: “这个案子我知道,当时我只是个小科长。虽然感觉姜遇春有点冤枉,但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没办法。"
顾之光问: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了解到的都只是些大致描述,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余衡陷入回忆之中。
1975年12月,高考招生虽然停止,但湘省大学招收了一些工农兵大学生
,学制四年,正常授课。
贾慎独那个时候还是讲师,带学生做建筑设计,有时候要忙到晚上。
他1974年年底结婚领证,1975年5月份把老婆的关系从农村调到湘省大学,安排了正式工作,戴敏丽一下子从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这在当时很少见,因此引来学校不少同事议论,不知道贾慎独是怎么和革委会的人打交道,竟然有这个本事。
贾慎独与戴敏丽结婚快一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有人说戴敏丽过河拆桥,到了城里之后就嫌弃贾慎独长得丑,不肯和他上床,不过这都是私下里的讨论,作不得准。
但戴敏丽与姜遇春有私情,这是真的。
听到这里,顾之光忍不住打岔询问: “既然是私情,那应该藏得很严实嘛,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一句话把余衡给逗笑了: “你这孩子。他们倒是想瞒着啊,但因为都在苗圃工作,两人日久生情,总会被人看到。姜遇春与戴敏丽都是热情的人,你……"
余衡看一眼眼神清澈的两个年轻人,欲言又止。
【那两人一见面就恨不得勾起天雷地火,滚到一起去,对视的时候眼神粘乎得能扯出丝来,不出事才怪。姜遇春是临时工,住在学校最早的那一批鸳鸯楼的一楼。戴敏丽悄悄去找他,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大,旁边住的单身汉都知道了。】
赵向晚低下头,在本本上记下一笔:姜遇春与戴敏丽有私情,不知避讳。
记下之后,赵向晚抬头看着余衡:"这样一来,贾慎独应该知道了吧?"
余衡迎着赵向晚的目光,发现她神态沉静自若,既像是年少不知情滋味,又仿佛见惯风月一般,不由得对她有些改观:这丫头倒是显得比顾之光稳重一些。
余衡道: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知道呢?反正警察问贾慎独的时候,他哭着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他和戴敏丽感情很好,男才女貌,又是老乡,两家父母走得近,商量好了放寒假之后两人一起回老家,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顾之光啧啧两声: “鳄鱼的眼泪!贾慎独那样的人,会哭?肯定是表演给警察看的。他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件事是他干的。"
余衡心中一惊,看着顾之光: “你们怀疑是贾慎独杀妻?这可是件大事啊。
姜遇春已经被枪决,他也没什么家人,你们现在要替他翻案?"
顾之光看一眼赵向晚。赵向晚解释道: “目前还只是调查,没有结论。您把您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讲事实嘛,对不对?"
余衡道: “我当时配合派出所的警察调查,也曾怀疑过贾慎独。不过他当时的确有不在场证据,而且戴敏丽是在与姜遇春私会返家路上被杀,现场还留有姜遇春的一片衣角,证据确凿。"
听余衡细细说来,就连顾之光都感觉到棘手。
1975年12月19日晚,贾慎独在家与戴敏丽吃过饭之后,大约六点半,贾慎独说要去绘图教室指导学生完成建筑设计,然后离开家前往建筑系那栋老楼。当时他们住在一区四栋,单面走廊式的单身楼里,一间卧室配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对于刚结婚的年轻职工而言也算条件不错了。
等到九点多钟贾慎独回到家,发现戴敏丽不在家。当时是冬天,刮大风,很冷,这么晚她去哪里了呢?贾慎独敲开隔壁几家的门询问戴敏丽去了哪里,其中一户说看到戴敏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了门,几乎是贾慎独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出了门,那口气令贾慎独很不高兴,还争辩了几句,愤愤然回屋枯等。
到了十点,贾慎独有点坐不住了,和隔壁邻居一起去寻人,几家人顺着一区道路走,一直找到副食店那里还没看到人影。天寒地冻的,大家有猜测说只怕是会情人去了,不过因为贾慎独脸色不好看,便没有说出来。
到了十二点,戴敏丽还是没有回来,便把保卫处的人找了来一起寻人。保卫处当时余衡值夜班,和贾慎独等一群冲到姜遇春的宿舍,却只看到他一个人呼呼大睡,不过宿舍的空气里飘着一股□□之后的气息,床铺零乱,上面还有一条红色围巾。
贾慎独一见到那条红色围巾,就冲了过去,一拳头砸在姜遇春脸上,声嘶力竭地说: “这是敏丽的东西,你把人藏在哪里去了?"
姜遇春神色慌张,一群人追问他: “人呢?”他脑袋有点昏沉,支支吾吾半天。
最后被问得急了,姜遇春只得承认刚刚戴敏丽的确和他欢好了一场,不过早就走了。因为她说贾慎独晚上九点半左右回家,得赶在这个时间之前离开。
众皆哗然。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指责姜遇春耍流氓,嚷嚷着要把他扭送公
安局。
七十年代作风问题可能坐牢,流氓罪可能会枪毙,姜遇春吓得一脸惨白,不停地道歉,并说他和戴敏丽是真心相爱。
贾慎独疯了一样地揍姜遇春,姜遇春根本不敢反抗,硬生生地受着。后来贾慎独打累了,坐在宿舍床上,紧紧握着那条红围巾,喃喃自语: "敏丽,敏丽,你在哪里啊?"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贾慎独这么受挫,大家都挺同情,一边拿绳子捆了姜遇春,另一边派人四处找戴敏丽。
大约凌晨一点多,贾慎独那一队人马找到学校西北角的一个小树林,在那里发现了被勒死的戴敏丽,她的手中死死攥着一片蓝色衣角。
这片衣角,事后与姜遇春床头一件棉毛衫对上,棉衣衫的衣摆处有一片撕扯痕迹。姜遇春一直在喊屈,说这件棉毛衫是他的,但前一阵子因为袖口破了被戴敏丽拿回去缝补,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放在床头的。
可是谁也不相信姜遇春的话。是他的衣服,在杀人现场被发现,死者手里还有一片布呢,肯定是他干的。
说到这里,余衡叹息道: “戴敏丽婚内出轨,与姜遇春发生关系,作风混乱,本就犯了流氓罪,如果抓起来也够他俩吃牢饭的。如果说是贾慎独杀人嫁祸,根本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他只要一封举报信上去,保卫处派人捉.奸在床,一对狗男女用绳子一捆,直接拉到台上批.斗,以流氓罪判刑,轻则十几、二十年,重则枪毙,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所以,这个案子警察根本没有怀疑贾慎独杀人,何
况他的行动轨迹一直都很清晰,反而是姜遇春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
哦,对,那个时候流氓罪是非常严重的罪名。难怪警察没有怀疑贾慎独,原来是这样。顾之光叹了一声: “唉!”太乱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赵向晚皱了皱眉:“余处,您当时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不对劲?"
余衡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的确是有的。"
“第一个不合理,贾慎独根本就不是那种有奉献精神的老师,对于工农兵大学的设计辅导也不用心,但从那年11月底开始,他对工作特别热情,每天固定晚上六点半出门,九点半回家,好像是特意给戴敏丽机会。"
“第二个不合理,贾慎独是个要
面子的人,如果发现戴敏丽不见了,应该不会那么大张旗鼓地带着隔壁邻居去找人,还跑到姜遇春宿舍里去。"
"第三个不合理,当时我们找人的时候都是顺着学校里的路找,从东到西、从南往北,打着手电筒四处照。天黑,那么多人都没想到要去西北角那个小树木,怎么偏偏就给贾慎独找到了?"
赵向晚追问:“那个小树林具体是哪个地方?是不是在从姜遇春宿舍回贾慎独家的路上?”
余衡想了想,拿出纸笔顺手画了个简单的校园地形图,在姜遇春、贾慎独家、小树林那里画了个圈圈: “你看,小树林差不多在两家的中线上,不过与学校道路有一定距离,如果要杀掉戴敏丽,需要把她从路上拖到小树林,然后再动手。"
赵向晚再问: “拖拽痕迹有没有?沿途有没有遗失的物品?比如鞋子、手绢之类?”
余衡摇头: “没有,当时闹哄哄一堆人在找戴敏丽。那个时候学校里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我估计得有三、四十个人参与其中。那么多人闹哄哄的,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赵向晚眼中寒光一闪: “所以,那件棉毛衫也可能是戴敏丽拿回家缝补,然后被贾慎独拿着来到姜遇春宿舍,趁着旁人不注意放在床头。"
余衡“啊”了一声,紧接着长叹一声, “那个时候很特殊,就算有怀疑也没有办法取证。何况,姜遇春已经被枪毙,再追究还有什么意义?"
赵向晚将他所说的话都记录下来。余衡说得对,戴敏丽的死很难取证,只能先从翟欣莲这里入手。
问及翟欣莲,余衡也有些糊涂。
“这个研究生失踪,我们学校也没有办法。她买了火车票,也证实已经离开宿舍,而且等到她家里人发现不对,已经过去十几天,怎么找人?当时我们也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调查了翟欣莲的行踪,公交车司机能够证明她提着行李上了车,是在火车站下车的,她是独自一人,没有与人同行。再到火车站,那里鱼龙混杂的,时间又过去那么久,我们问了很多人,没谁记得见过翟欣莲。"
顾之光抛出先前大家都在疑惑的问题: “1981年1月17日前后贾慎独在做什么?我记得当时贾慎独说寒假回老家,那他是哪一天回的老家?坐的哪一趟火车?有没有同行者?有没有
人证?"
这一大堆问题,一下子把余衡给问檬了。
记忆再好,问题太细,余衡努力回想,屋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放在角落的电扇在喻喻地摇着头。
两分钟之后,余衡说: “是,我记得当时翟欣莲父母和弟弟在快过年的时候跑来学校,哭着喊叫要学校赔女儿,保卫处领导很头痛,紧急联系贾慎独也联系不上,听隔壁的说他一放寒假就回了老
家。
那个时候吧,公安局的同志也挺忙,就以被拐卖结的案,学校出于人道主义赔了一些钱,翟欣莲的家里人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伤心地回了家。后来过完年贾慎独返校,听说翟欣莲被拐也挺难过,并拿出1月15号从星市到宜岭站的火车票出来,说自己早就回了老家。"
顾之光道: "所以,你们就排除了贾慎独的责任,对吧?"
余衡点头: “是啊,贾老师既然已经离开学校,那翟欣莲17号坐火车回家就和他没有关系。她在火车站或者是火车上遇到人贩子,也是没办法的事,过了两年国家严打,抓了一大批人贩子,翟欣莲的父母又跑过来一趟,还是没有找到她的去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真的很可惜。”
顾之光问: "火车票没有实名,15号的火车票就能证明贾慎独是那天上的车吗?"
余衡反问他: "如果这都不可以证明,那什么可以证明?"
赵向晚补充提问: “他什么时候回的老家?坐的哪一趟长途汽车到达昌汉县?有没有询问过麻源乡贾家村的村里人?"
她问一句,余衡就摇一下头: "不知道,没有问,没有。"
顾之光与赵向晚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当时根本没有人怀疑过贾慎独,再加上时间过去近一个月,翟欣莲失踪又以被拐卖结了案,因此他只需要出示一下15号的火车票就连逃避所有追查。
看来,只有先等一等高广强、黄元德他们去贾慎独老家调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