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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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纤尘她们赶到书阁时, 恰逢时诩急匆匆地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他身后跟着一众稳固结界回来的无罔宫长老,一群黑袍老头子把时诩围在中央,一边赶路一边愁眉苦脸地比划着什么。

    时诩原本都已经出宫了, 半路上被糟老头子们叫回来, 眼下满脸不痛快, 看见江纤尘和小荻才勉强缓了缓脸色, 他刚要开口, 余光又瞥见魔君独自坐在书阁门口的玉阶上,单手托腮,视线放空,像是在沉思。

    江冽不见了踪影, 惟余满地零落的梅花瓣昭示着这里方才有极大的灵力波动,时诩端详魔君明显不大高兴的神情,没轻易上去触霉头。

    江纤尘目光四下扫去, 眼尖地瞧见了玉阶上一抹鲜艳的血红,登时面色一变, 提起裙摆跑向魔君,紧张地问:“父王,你受伤了吗?”

    魔君被她唤回神, 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视线顺着她看的方向下落, 恍然间摇了摇头:“阿冽的血。”

    江纤尘大惊:“哥哥会受伤?”

    魔君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你个熊孩子, 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本君不是他的对手?”

    江纤尘眨了眨眼, 一切答案都在无声中。

    不怪江纤尘疑惑, 诸长老并宿伊也很疑惑。

    魔君之位能者居之, 是以无论魔君抑或是挑战魔君之位的大能皆十分能打,历届换位挑战充满血腥,挑战者与被挑战者之间基本只能活一个。

    如今这次挑战的发起者虽然是魔君亲生儿子,但也……

    宿伊上上下下打量魔君,但也未免太和平了。

    魔君身上半点破口都无,甚至连发丝都没乱,全然不像刚打过架。

    可受没受伤并非眼下最值得关注的事,他们之间的胜负才是,这关系到是否要在年节举行登基大典、昭告魔域拜见新魔君。

    宿伊想了想,上前一步问道:“圣君……”

    “知道你想问什么。”魔君平和地开口:“本君与他只对了一招,他用冰禁锢了我的行动,拿走了君印。”

    说着他偏头看了一眼台阶上的血,半笑不笑地说:“他给君印滴了血,君印认可了他新魔君的身份,但他走前说了一句‘我对魔君之位并无兴趣,君印借用一日,事后还你’。诸爱卿,你们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诸位长老目光于黑袍里交汇,此时谁也没敢先开口。

    魔君虽有时候不大靠谱,但换位一事他绝不会开玩笑,他们几乎立刻相信了魔君的话,也同样瞬间反应过来江冽想要做什么。

    江冽并非胡作非为的性子,他做事一定有于自己而言正确的理由。

    挑战魔君之位却只拿走了君印,目的昭然若揭。

    众所周知,魔君君印除了身份的象征,还有一个作用——君印是无罔宫内一处禁地的钥匙。那处禁地里封印着诸多禁术,也封存了许多三族绝迹的禁书。

    可无缘无故,少主为何要在这时候进禁地?

    魔君趁着众人沉思的空挡,目光里带着隐晦的探究,慢悠悠扫过在场所有人,他的脑海里忍不住回想江冽方才在无人时跟他说过的话。

    江冽道:“我一向不相信巧合,也不做没把握的事,但现在发生的所有事皆出乎我意料,结局亦非我想见。”

    “若幕后真有推手——”江冽顿了顿,朝魔君郑重行了大礼:“父王,还请配合我,将那人找出来。”

    魔君回想他的话,同时思忖着该怎么做。

    他打量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人,见迟迟无人回答他,只好在越来越凝重的气氛里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有脑子的没胆子,有胆子的没脑子,你们是猜不出来,还是不敢说?”

    诸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没有敢做先开口的那个——少主道侣刚殁,他便抢了君印进禁地,目的太显而易见了。

    所幸这群各怀鬼胎的男人们里混了一个有胆子还有脑子的。

    “你为难他们作甚。”时诩终于开了口:“阿冽如今是魔君……嘶,臭小子还说过一日把君印还回来,那么称他为魔君不妥,便暂称魔尊吧——你要诸位长老背后议论魔尊,心里想想就罢了,谁敢真开口?何况,他所作所为,倒多少显得太过意气用事,不好评判。”

    “什么意气用事,不必说得这么好听。”魔君垂下眼睛,轻蔑地笑了笑:“不就是他脑子里全是情情爱爱的意思么,没个出息。”

    诸位长老闻言,皆惶恐地伏身朝魔君跪拜:“圣君息怒!”

    “本君没怒。”魔君叹了口气:“都散了吧。年节将至,该如何过便如何过,不必理会今日的事。”

    魔君虽特意贴心嘱咐了这么一句,但谁敢在魔尊道侣新丧的节骨眼上照常过年节?

    诸位长老们应了“谢圣君”,旋即神色各异地离开。

    他们的宽大衣袍卷起了满地梅花,花瓣纷扬层层叠叠,宛如一朵朵红浪,江纤尘眼盯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才问道:“父王,方才有外人在我没敢问,你和义父打的哑谜是什么意思?”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魔君摸了摸女儿那愚笨的小脑袋瓜,在她发火前适当地转移了话题:“你先前不是说要去扎祈福灯,眼看年节没几日了,做好了吗?”

    江纤尘一听,顿时愁眉苦脸了:“没有,哪来的时间做啊,多亏父王你提醒我。”

    她想了想,抬头看向小荻:“晚些我们一起去扎宫灯呀?”

    小荻自然不会拒绝她。

    小荻见时诩和宿伊都没挪脚步,心知他们必定有话要谈,便上前一步牵了江纤尘的手:“不若现在便去吧,抓紧时间还能多扎几盏。”

    江纤尘说好,起身随她走了。

    魔君坐在原地看她们离去,朝小荻的背影点了点头:“小荻是个极聪慧的孩子。”

    时诩与有荣焉地“嗯”了声:“随我。”

    魔君瞥他一眼,冷笑地撇了撇嘴,转身进了书阁,宿伊忙跟上他。

    时诩四下扫了一圈,也跟着进去了。

    *

    江冽并不知自己引起了轩然大波,也不像旁人猜测的那般直接去了禁地。

    黄昏时分,他进了兵器库,在一堆天才地宝里翻出一块千年玄铁,带回了寝殿。

    然而江冽走到门口时,却不受控地驻足,如同寝殿里有什么令他下意识不敢面对的东西,犹豫几许到底退后了几步,在窗扇下席地而坐,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刻刀,开始雕刻那块玄铁。

    他着一袭玄黑长袍,宽大的袖口随他动作上滑,露出苍白的手腕,满地红梅映衬下越发显得他如月如雪,他刚从寒潭出来,又动了真元,身上难以避免地沾了几分刺骨的水汽,几缕头发粘在了他的侧脸,他也没管。

    往来扫雪的傀儡侍女关节“吱呀”声在簌簌风雪声中明显,他轻轻撩了下眼皮,示意她们不必清扫,随后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江冽专心做事时总会遗忘时间的流逝,直到手中的玄铁雕刻成型,他才动了动略有些发僵的脖颈,抬起头见檐下的幽冥火灯渐次亮起,在雪中投下他的影子,这才发觉已近深夜。

    他又将视线落到空中悬着的月亮上,抬起手,虚拢了一把。

    江冽清楚自己此时多少有些不愿面对现实,譬如他会留意往常不会留意的雪,会多看几眼素日不会多看的灯,甚至闲得坐在厚雪里赏月,就是不想进屋子,也不想去感受任何过路的风。

    逐衡说会化作四时的风永远守护他——

    江冽神色淡淡地收回手,心想骗子,今夜就无风,难道守护他这件事还要做一日休一日么。

    江冽又低头端详着自己雕得那柄小剑,明明视线和思绪都极力落在剑身上,可仍忍不住茫然地想,我与他之间还剩下什么联系呢?

    似乎……没有的。

    魂印是假。

    斜照断了。

    而那人灰飞烟灭,除了一句宽慰他的话,什么也没给他留下,消散得干干净净。

    难以遏制地想到这里,江冽猛然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把有关逐衡的一切都从脑海里清除掉,他闭了闭眼,起身朝殿外走去。

    他径直来到了江纤尘的住所。

    令江冽意外的是,夜这么深江纤尘还没睡。

    她的寝殿窗扇半开,她和小荻坐在窗边神情专注地扎宫灯,两个姑娘时不时交流几句,面颊上浮现出笑容。

    傀儡侍女们朝江冽行礼,江纤尘闻声透过窗扇朝外看,惊喜地叫了一句“哥哥”,扯过一旁的外袍披上,几步跑出屋来到他面前。

    江纤尘拉着他的手臂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发现哥哥也没受半点伤才舒了口气,她看起来很高兴:“你来看我啦!但你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呀?”

    江冽从袖中拿出了那柄玄铁雕成的剑,放进她手心里。

    那柄剑仅有三寸长,剑身如玉般剔透,他手艺并不算很好,没办法在剑柄上雕上她喜欢的图案,只能雕了一朵他最熟悉的莲花,也怕她笨手笨脚伤到自己,所以没把剑锋磨利,只往剑身灌注了一道真元:“我给你磨了一把剑,你带着防身,若遇到危险时无人在你身边,这把剑里存的真元能保护你。”

    江纤尘接过那把剑,小巧玲珑十分便于携带,她很喜欢。

    她这次大难不死,回宫里待了几天,满脑子就只剩必有后福了,没想到她“一朝被蛇咬”,父亲和哥哥们反倒“十年怕井绳”。

    她从领口里摸出那条项链给江冽看,又给他比划一下手腕的龙:“哥哥你看,这是白日义兄送我的。”说着她笑起来:“我发现了,你们比我自己还在乎我的命。”

    江冽瞬间认出了“束天地”,他愣了下,抬手摸了摸那枚金丹:“寒卿有心了。”

    “都收起来吧。”他道:“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也不怕你会遇到危险了。”

    江纤尘便问他:“若我再遇到路宗主那样的大能,这些便足够我保护自己了吗?”

    江冽不假思索:“够。”

    江纤尘半开玩笑地问“我能杀几个她?”

    江冽顺着她的话认真想了想:“单用这把剑里的真元,足够杀十个。若再用好‘束天地’,灭一宗都不难。”

    江纤尘把小剑收到怀里,隔着衣服拍了拍剑身,眼神都在发亮:“太厉害了,谢谢哥哥,我会妥帖带好的。”

    江冽便轻笑:“早些睡,我走了。”

    他刚转过身,袖口便被扯住了,回头望进了江纤尘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还有事?”

    江纤尘斟酌了几息,试探地问:“哥……白日我见到父王和长老们了,他们说你拿了君印……你,想去做什么呀?”

    江冽要做的事从没想过瞒着别人,便非常坦然地说:“我打算进禁地,去找起死回生的办法。”

    江纤尘:“?”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白日里魔君会说他“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了。

    江纤尘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咬着嘴唇纠结极了,这模样倒是把江冽看笑了:“怎么?”

    江纤尘反问道:“可这世间哪有起死回生的办法?”

    “所以要去禁地找。”

    “禁地多危险呀,长老们说有些禁术是有生命力的,还会攻击人呢。”

    “不碍事。”江冽平静地回答。

    江纤尘听着他坚定的语调,知道这事再没有可转圜的余地,哥哥是铁了心不管付出什么,都要救他的道侣。

    可最令她奇怪的是,江冽并非耽于情爱的人,凭她对哥哥的了解,这世上不可能有任何一种存在足够让江冽的头脑不清醒,从而做出不计后果的糊涂事。

    难道“爱”这一字,当真那么神奇?

    江纤尘思考良久,隐约明白了江冽打算如何做,开口道:“我记得在断州时,义兄说过,他在妖族禁地见到了一则说法:若死去的凡人执念深重,灵魂便会混着极端的七情八苦入鬼道。逐衡哥哥死……”

    江纤尘顿了一下,囫囵着把“死”的字音吞了下去:“……得不明不白,想必执念应当也是深的,所以你打算找办法入鬼道吗?”

    江冽确实是如此打算的,但他没想到江纤尘居然考虑到了这一层。

    他不禁认真地打量着她,也重新审视自己对妹妹的看法——所有人都认为江纤尘跋扈、蠢笨,是个被惯坏被养废的熊孩子。

    可是众人忘了,她的父亲是魔域里最善逢迎最有城府的魔君,她的母亲是聪慧勇敢、在魔域危机时独挑大梁的前任魔域圣女,他们的孩子或许真的很跋扈,但很难蠢笨。

    江冽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头,没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赞成吗?”

    “不赞成。”江纤尘毫不犹豫地摇头:“但我赞不赞成,你都不会听我的。”

    江冽轻笑,不答。

    若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办法,无外乎把散去的魂魄拢回来,再塑一具肉身。只要江冽想要复活他道侣,怎么都越不过找魂魄这一关,不管妖族圣泉的记载是真是假,江冽都会去试一试。

    江纤尘在问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

    比起阻拦江冽去鬼道,江纤尘兴许更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帮他一分一毫。

    江纤尘叹了声,抬头认真地望着他,眼神里带了一丝恳求:“哥哥,我没求过你什么……几日后就是年节,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地迎接新岁好不好?我还买了好些烟花,想让你陪我放烟花呢。”

    江冽听出了妹妹话里的小心思。

    她知道他一定会离开,问他能不能至少留下来过年节。

    身为兄长,他照理该满足妹妹放烟花的心愿,但江冽能迫使自己不去想逐衡,却没办法强迫自己照旧过年节。

    他的目光越过江纤尘,看见了窗边放着的一盏祈福灯。

    魔域圣女干正事不行,但是玩乐手艺还是不错的——灯上画着一对鸳鸯,题字“不羡仙”。

    江冽的心理防线在看清字画的那一刻登时溃败,那些自逐衡消散在他怀里便被他刻意封住的情绪从心口蜿蜒淌进经脉里,教他被细密的疼支配,在这么浓重的雪天,他的后背居然渗出了冷汗。

    他能想象得到,当新年的第一朵烟花开放,无数的魔族必定会欢喜地冲进雪里,载歌载舞,祈祷着百难皆消。

    他作为少主,要随魔君去祈福。

    万民欢腾之下,他那道侣新丧的悲伤注定宛如入水的烟,连涟漪都激不起便要消散,轻得不值一提,身为少主,他就连在新年夜里独自陪一陪道侣的衣冠冢都不能。

    江冽偏头避开了江纤尘殷切的注视,淡淡地说:“寒卿会陪你。”

    说罢,他直接转过身,朝远方而去。

    江纤尘站在落雪里,抱住了双臂,缓缓蹲下。

    小荻见江冽离去才从门边走出来:“夜里寒气重,你手都成冰块了,快进屋去。”

    大雪里,江纤尘吸了吸鼻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知是否她多想,她总觉着江冽身上被七情堆出的烟火气,正在逐渐散得一干二净,她盯着虚空处叹了一口气:“我大抵还是不懂得爱,我觉着我哥这是画地为牢。曾经不懂事,我大言不惭地对我哥说‘爱是本能,责任是束缚’,如今想来,爱何尝不是束缚?”

    小荻带她回去继续扎宫灯不提,江冽穿越大半无罔宫,拿君印作钥匙,进入了禁地。

    江纤尘所言不错,禁地里封存的一些禁术拥有自我意识,会去主动攻击。

    江冽进去的一瞬间便看见了成排化出形体的魔族密文字,排山倒海朝他压了过来。

    他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勾,磅礴真元随之释放。

    那些密文字感应到来者并非善茬,又若无其事地飞回了各自的承载物上。

    江冽震慑住它们才外放了神识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那一刻禁地内所有禁书全被哗啦啦翻开,所有字句都通过神识进了江冽脑海里。

    在他的神识掠过某一处时,他几不可见地压了一下眉头,旋即停了翻书的动作,起身朝那一处走去。

    他在一方刻满魔域古文的石台边缘,看见了一个暗色的血手印。

    若没有血手印,他就把这毫不起眼的石台忽略了。

    在阅读文字之前,江冽先拿出君印,压在了血手印之上。

    禁地只有滴血入君印、被君印承认的魔君或代魔君才能进,君印能认出来这血迹的主人。

    他的神识此刻与君印相连,于是便透过君印的回溯见到了那一幕——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缓步至此,在他此刻所在站定,接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巨大的石头,凝聚真元,把它压作一方石台。

    她的本意应当是想毁掉这块石头,但石台上忽然迸发出一股极其浓厚的力量击中她,教她后退数步,咳出一口血。

    她再次上前,一手凝聚真元,仍试图毁掉石台,但另一只手却突然抬起,紧紧攥着这只手腕,禁锢着它的行动,她的面庞遽然间充斥了莫大的痛苦与挣扎,整个人宛如一分为二,一半是她自己,另一半却不受她掌控,左右两手分不出胜负。

    而就在此时发生了更奇怪的事,她姣好的面庞突然崩开道道裂口,浑身骨节寸寸崩裂般发出破碎的声响,骤然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宫装,她难以为继地弯下腰,一手重重按在了石台上,那只手顿时血肉模糊,落下了这枚几十年后仍旧如新的血手印。

    回溯在此时停止。

    江冽面色发寒,抬手覆盖在那枚手印上。

    那女子是他母亲。

    江冽的记忆里,从没见过她那样穿着打扮,便是说明这一幕发生时,应当在他出生之前。

    而她的症状,分明与她怀着江纤尘那年中的妖咒,也就是江纤尘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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