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质问 大宛列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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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口就骑着李丞相的脸输出,也正源于这个自信。

    但现在看来,李斯倒的确不狡辩了,他直接把地基都给掀了!

    现在已经没办法了。大家只能将企盼的眼神投向了兀自站立的孔老夫子与墨家钜子。而今之计,也唯有这二位矢口否认李斯总结出的什么“疑问”,东拉西扯将问题含糊过去,绕开这对抗朝廷、对抗皇帝的罪名。

    以公子扶苏的仁厚,想来也是不会计较的……吧?

    但实在可惜,不仅墨家是死不旋踵的墨家,儒家也还依旧有春秋时千万人吾往矣的风骨。两位宗师只是稍稍沉默,随即点头:

    “不错。”

    满殿诸生的眼前登时一黑,耳边已经隐约回响起了三族的哀嚎。

    李斯喔了一声,随后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心神俱丧的诸生看来,这应该是酷吏罗织罪名、巧为构陷时自得的微笑。想来,这小吏出身的法家奸臣必定已经在暗自构思,斟酌着要将殿中众人打入反秦一党,以此而重博皇帝宠幸,再度巩固自己的权位——

    李斯稍一沉思,终于开口:

    “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几个疑问,要请教诸位宗师。”他缓缓道。

    “第一,天下各处风俗不一,若不仰仗官吏来统一文字、贯彻律令,岂非又将分崩离析?诸位说官吏太多,但若削减官吏,冗杂事务无法处置,岂非由当地的豪强望族包揽?官吏纵然贪墨苛刻,莫非豪强大族便仁厚爱民?

    第二,诸位质疑朝廷插手盐务的举措。但盐业获利巨大,如若朝廷不将重要财源握于手中,一旦地方起兵造反,该如何抵挡?

    第三,以数年用度计算,天下一年的农税、田赋仅仅只够朝廷日常运转所需,设如爆发战事、叛乱乃至天灾,为之奈何?若不循管仲之法,将关键产业收归国有,钱从何来?”

    说罢,李斯整肃衣冠,郑重向宗室们行了一礼,语气谦和之极:

    “诸位金玉良言,李斯不能不受教。但朝廷千万般大政,归根结底不过两件事,一为用人,一为理财,仅此而已。用不好人,收不来钱,再有如何的良言,也不过只是空论而已……”

    他停了一停,又道:

    “李斯愚昧,烦请诸位赐教。”

    ·

    在咸阳宫气氛凝重之时,张良却已随许负悄悄南下,取小道迳入芒砀山,拜谒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楚宗亲”公子邦。

    张良原本私下揣度,以为这位公子邦应该是楚国某位德高望重矢志复国的年老宗室,只是畏惧秦人而隐姓埋名;等真见到活人,却不由大吃一惊——这公子邦之与德高望重一词,不说名副其实,至少也是毫不相关。他横竖看了半日,实在看不出一丁点公子王孙的气度来!

    ——最为要紧的是,这货色才不过三旬有余,哪里会有什么姓刘名彻的曾孙?!

    如此大言欺诳,无耻下作,若非看在那一副舆图的份上,张良早就该拂袖而去,掉头不顾。但他耐着性子与这冒牌货周旋片刻,却不由大为吃惊——此人虽然是个满嘴胡话的流氓,但谈及西域事务时,却是言出中的,肯肇精准,丝丝入扣毫无错漏,显然是了如指掌的高人。

    张良收起轻视愤懑之心,小心探问:“足下这些消息,不知是从何而来?”

    刘邦嘿嘿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张丝帛,伸手递给张良。张良接过绢帛展开一看,抬头几个大字:

    大宛列传·司马迁

    张良是识货的人,一目十行看过片刻,便不由暗自叹服——这司马迁所叙述的西域诸国详尽细密却又言简意赅,不仅脉络清晰切中要害,而且文辞流畅优美,才气飞扬横溢。

    “这是大才!”他脱口赞叹:“不知这位司马迁是何等人物?”

    刘邦咂了咂嘴。

    “他是咱那曾孙刘彻用的大臣,有才倒是真有才。”公子邦道:“可惜啊,咱那不争气的曾孙脾气太坏,一上头就给人家用了个宫刑,这下好喽,要被人家编排到死啰。”

    张良……

    你是绕不开曾孙了是吧?

    他也不再搭理老流氓,低头仔细看绢帛上的文字。显然,这《大宛列传》被删改不少,只留下刘邦标红后的大字:

    【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其南则大夏,北则康居……为匈奴所破,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馀里。其俗土著,善商贾,城邑饶富……及月氏为匈奴所破,西徙见大夏,攻败之】

    【大夏东南有身毒国。卑湿暑热。其国临大水,乘象以战。其民弱于月氏、大夏。】

    张良越看越是迷惑,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天,稍稍整理凌乱的思路。

    如果他所记不错,不仅秦、赵等视匈奴如无物,就连燕这样的弱国,在国之将亡时,都可以以偏师追亡逐北,轻易大破匈奴……

    而这样孱弱、潦倒、不堪一击的匈奴,在西域居然还算是战力的顶端?

    月氏被匈奴所破,连国王的头颅都被割去做了酒杯;大夏又被月氏所破,只能臣服;而,而这身毒,居然还“弱于大夏”?

    ……这么菜的吗?!

    韩相国公子张子房茫然望着天际白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时的无措。

    在中原内卷地狱卷了这么久以后,谋圣骤然俯瞰西域,感到了不可遏制的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弱鸡、无能、废物的势力么?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张良费尽全力消化了这惊天动地的消息,但终究忍不住低头打量这惊天动地的文字。纵以他的智慧,一时居然也反应不过来,只能嗫嚅出声:

    “即使,即使西域弱小,我们要立足此地,总该名正而言顺……”

    不谈可行性而谈现实占领的名义问题,张良的心志已经动摇六七分了。

    “这个简单。”

    刘邦自信挥手,又从长袖中取出另一张绢帛,上面寥寥数语,同样是司马迁的手笔。

    【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张良仔细一看,不由傻眼:“这是?”

    “这是我曾孙派人做的考证!”刘邦掷地有声:“简单来讲一句话,各路大儒已经钦定——啊不,研究证明了,西域诸国的祖先,那都是夏后氏的苗裔;夏后氏是轩辕黄帝的子孙;我等也是轩辕黄帝的子孙,所以归根到底,大家都是姐妹兄弟。什么立足不立足的?这分明是探亲嘛!”

    张良,张良目瞪口呆,反应不能。

    ——原本还以为那所谓的“刘彻”不过是老流氓随口扯出的大旗;但眼下观之真是大错特错,单凭这份脸皮的厚度,两人便必然是一家至亲!

    “当然。”刘邦又立刻把话拐了回来:“探亲归探亲,有些规矩还是要事先讲明。所谓尊卑有序,我曾孙刘彻手下的大儒已经考证过了,中原华夏乃是轩辕黄帝正妻之嫡长子与嫡长女所出,而西域诸夷不过是黄帝姬妾所生的庶子庶女而已。礼云:长幼有序,嫡庶分明。我们这些做嫡长子嫡长女的,正是要去西域教导教导庶出的弟弟妹妹,让他们不能忘了始祖轩辕黄帝的圣德。”

    他站起身来,郑重捉住了张良的手:

    “光大先祖黄帝之圣名,才是我们这些做子孙的最大的孝顺啊!”

    张良:……

    张良咽一口唾沫,干巴巴开口:“那么,公子打算将轩辕黄帝的圣名光大到何处为止呢?”

    “依我看来,到大夏就差不多了吧?”刘邦亲切道:“当然,我倒不是嫌弃身毒湿热,主要是黄帝陛下未必喜欢骑大象……”

    ·

    张良沉默良久,终于轻轻挣开了流氓的手。

    “我会去筹措费用,尽快打通到西域的路。”他淡淡道:“但仅凭眼下这点私养的兵力,那决计不够。”

    “这不必担心。”刘邦露出了微笑:“咱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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