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010章(2/2)
夜宁一愣,而后起身蹬蹬跑过来。
萧令璟刚放下锅,转身就撞见夜宁弯下的眼睛,还有翘得老高的嘴角。姑娘双手箍着他腰,小脸微扬,认认真真道:“不会,你生得好,别的厨子都没你好!”
萧令璟:“……”
他本是玩笑,却没想到反被姑娘将了一军。
张了张口,萧令璟最终羞恼交加,只能端起那盘炒羊肝,“别、别闹了,开饭了——”
夜宁嘻了一声,松开萧令璟的腰,蹦蹦跳跳返回桌旁。
桌上是炖好的羊头、烤羊排和烤羊腿,还有爆炒出来的颈肉、羊肝以及几样小菜,夜宁早就等得落口水,巴巴看着萧令璟将最后一道羊肝放下来,才敲了敲碗:“开饭饭!吃羊羊!”
羊肉不好烹制,用料太过会掩去肉质本身的鲜嫩,用料太少又显腥膻。
好在萧令璟久在西北,也跟着军中几位灶房师傅,学了不少拿手菜,他摇摇头,看着姑娘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在心里又叹一气,道了句“慢点儿吃,别撑着”后,自取了红封酒、拍开封泥。
西域成婚,多用葡萄酒,红封酒不常有,所以更珍贵。
这酒与女儿红相似,却更辛辣甘甜,初尝烧嗓子,再喝才能品出甘甜清冽。萧令璟给夜宁和自己都倒上了一小盏,才取过羊头,将里外的肉撕下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姑娘不爱用筷子,吃什么都爱伸手。
——羊腿那么大个儿,她却能捉着骨头嘎嘣啃得清脆。
虽没个姑娘样儿,却质朴得可爱。
萧令璟低头闷了口酒,他其实多少明白:
姑娘年纪小,心中既无男女之别,多半也不晓男女之事。
虽应了求亲,却只当婚姻之道就是窝一床被子:
只是搂搂抱抱,只是一道儿吃饭、一起洗脚。
萧令璟摇摇头,只当自己讨了房小娇妻。
将来战事平定,他自会上家告罪,再慢慢教阿宁:什么才是夫妻。
他们坐在屋外,夜宁白天拾的柴,都被萧令璟用来点了一簇大篝火。
如此,日入沙丘,天光渐暗,寒风骤起时,此间也依旧暖和明亮。
夜宁吃得肚皮滚圆,他靠在萧令璟肩膀上,一边打着孜然味的嗝儿,一边嚼糖点心——汉人的糖果做得都好精致,小小一枚甜饼子,都要雕出桃花瓣。
高鲁邦家的莲子糖,果然很甜很好吃,入口即化,如蜜般丝丝缕缕。
夜宁一口一个,时不时还托起来,喂萧令璟。
一开始,萧令璟还劝,让夜宁别吃太多甜的——损嗓子还坏牙,结果他一张嘴,姑娘就喂他东西,那小手白如玉、软如棉,指尖蹭过他肌肤,就能叫他神魂飘荡。
萧令璟又在心底叹,往后,他的俸禄,说不定都要换了蜜饯雪花糖。
月亮还未升,萧令璟便新温了盏酒递与夜宁,“我再给你说些故事吧?”
夜宁接过酒碗,重重点头:“好呀。”
萧令璟讲他小时候,讲他和老爷子去钓鱼、钓起来头一样却是只老大的绿毛龟。他给夜宁讲他爹当年同突厥作战,黑风狂沙中殊死一搏,将突厥左贤王立斩马下,为肃北军拼得常驻名。
他讲他娘岁末除夕会熬的甜汤,讲他头回上战场,跟着跑了一圈却连半个敌人都没杀。
他讲江南烟雨、四时风光,讲京城百八十条街,街街巷巷都有自己的名产。
萧令璟想到哪儿说到哪,颠三倒四,没半点逻辑。
夜宁却听得很入迷,糖也渐渐不吃了,只小口小口地喝着酒,脸上酡红、眼睛却很明亮——汉人的江南是雾蒙蒙的水乡,汉人的京城热闹非凡,人烟凑聚下,总是鸡鸭鱼肉、米面油粮。
他记下了好多好吃的,也记住了好多好多地名。
更看见了一个威武坚韧的老将军,还有位笑得温婉和善的美妇人。
他看着萧令璟,也透过他看见了那支驻扎在黄沙中、守了汉家太平的肃北军。
讲了这许多,萧令璟口干舌燥,停下来,端起酒碗押下一口。
“所以——”夜宁忽然开口道:“你说的这些,将来,你都会带我去看么?”
萧令璟捏着酒碗的手顿住,他垂眸,看看靠在他肩头、表情不甚分明的姑娘,温和一笑道:“如果阿宁愿意的话。”
夜宁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姑娘漂亮的异色眼瞳中,是萧令璟从未看过的深沉,他正想开口,夜宁却冲他伸出小指:“那我们拉钩——”
萧令璟乐了,他放下酒碗,勾住姑娘指尖,“萧令璟说到做到,绝不食言。无论是江南、京城,漠北还是南疆,哪怕是远洋、极北,只要阿宁想去,我都陪你。”
夜宁低头,也淡淡笑了。
不知为何,这一笑落在萧令璟眼中,总称不上高兴。
他疑惑地同姑娘拉钩,总不明白他的小妻子为何突然不开心,他怔了片刻,明月却在此时升起,浅白月色将这一整片绿洲和沙丘都照亮——中央湖面若明镜,反射出淡淡微光。
萧令璟拉着夜宁起身,他们冲着星空齐跪,对着天地明月三拜叩首,端起酒碗、交杯合卺。
他朗声道了誓词,说他此生,只迎阿宁一人为正妻,往后岁月,珍之惜之爱之敬之唯恐不及。
而夜宁侧目看着他,最终只是仰头,冲着明月道了好长一段波斯语。他的神态动作虔诚,萧令璟虽听不懂,却也看得出来——姑娘的诚意。
待夜宁念完,萧令璟冲他一笑,道:“我们回屋吧?还有最后一礼。”
夜宁点点头,站起来时却摇晃了一下,就跌入了萧令璟怀里。
红封酒不似女儿红,在西域也算烈酒,第一口虽辣,但往后越喝越甜,夜宁心里想着事,一时贪杯,便吃得有些醉,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沙子在天上飞,月亮和星星又在地上。
萧令璟一面忍笑,一面暗恼自己,刚才没照顾好,他小心扶着夜宁,“红封酒上头,歇一会儿就好了,要不阿宁先睡一会儿?我收拾好桌子就来。”
——羊腿和羊肉都剩着,不妥帖收进屋,会招鬣狗豺狼。
夜宁看了眼杯盘狼藉的桌子,窝在萧令璟怀中打了个酒嗝,乖乖道:“哦,那我等你。”
他不太知道汉人的洞房花烛是什么,但好像很重要——萧令璟还专门带回来两根上面描着金粉的龙凤花烛。而且天气冷、被窝凉,他也不想一个人先进去躺。
还有……
夜宁晃了下脑袋,想起来这时候还要掀盖头——萧令璟都特意让他裁了红布。
“不用,”萧令璟见他实在困,干脆将人打横抱回床上,“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儿好了我叫你。”
夜宁“喔”了一声,揉揉眼睛,又指红布道:“那这个喏?”
他迷迷糊糊,声音都糯在一处。
萧令璟笑,摆摆手,“红盖头么?没事的,你困了就睡。”
盖头?
夜宁眨眨眼,伸手将红布扯过来、罩在头顶,“……所以是这样莫?”
摇曳对烛下,小小一块红布盖在姑娘头上,金色长卷发于红布下披散,虽然夜宁穿的是蓝裙,但他就那么乖乖坐在床边,就叫萧令璟目光发直、心如擂鼓。
“你……”
他舌头打结,想让他的小妻子先睡,但看此副良辰美景、红烛红纱,他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夜宁顶着红布打了个哈欠,也想起来一点儿萧令璟给他讲过的故事:夫妻新婚,洞房花烛夜里,新嫁娘要顶着红盖头,等丈夫用喜秤挑起,算是一种好彩头。
他冲萧令璟挥挥手,说他会等他来掀盖头,“待会儿你一定叫醒我。”
萧令璟点点头,带着鼻音应声。
实在忍得眼红,他凑过去,隔着红纱,飞快地亲了亲姑娘额头。
然后,他就逃也似的飞奔出去,脸上通红,三层楼梯下得同手同脚,险些一跟头摔进沙里。
刷好碗碟、萧令璟好容易冷静下来,这时,他却远远听见了疾驰的蹄音。
他拧眉,飞快扑灭身边的篝火,然而却还是无法阻拦那马靠近。无奈,萧令璟只能飞速回屋,掂量起一柄突厥弯刀来。
这么一来一回,马就跑到近前。
萧令璟戒备抬头,却在看清来人后,大声惊呼起来:
“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