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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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寺的居士林很大, 小院围成一个圆,中间是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树干粗壮, 枝叶常青,树冠上顶着积雪,往前的佛堂里香火缭绕,如同云间仙境,更显佛韵悠长。

    静渊转身望向菩提树, 天然上翘的嘴角看不出喜怒:“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贫僧自也逃不过。”

    霍砚立在他身侧,眼神虚渺, 好似也在看雪, 又好似透过连天的雪幕, 在找寻着什么:“生老病死?咱家十五年前见你时, 你便是这模样。”

    他语气中透着嘲讽, 虽没说出来,但明里暗里都在暗指静渊是个妖僧。

    静渊只是笑:“贫僧圆寂之时定会给霍施主去信的。”

    一道凄厉又悲怆的鸟鸣声乍响,一只灰扑扑的鸿雁从菩提树上跌落, 几次扑腾翅膀想回树上去, 却只到半空便坠落, 掀起绒雪渺渺, 最终无力的栽在雪地里, 一声继一声的哀鸣。

    静渊捻着佛珠, 古井般无波的双眸中映着皑雪, 望着错过迁徙而离群的孤雁神情悲悯, 额心的朱砂痣越发殷红,慈眉善目如同慈悲的佛陀。

    他踱入雪地, 念了句佛号,将雪中的孤雁捧起,以体温暖之。

    霍砚冷眼看着静渊做这徒劳功,冬日离群的大雁,活不到来年春天。

    静渊将大雁抱回来,细心抚去它身上的细雪,用小沙弥递来的棉布将其裹起来,继而吩咐道:“它与我有缘,就安置在我的禅房吧。”

    小沙弥抱着大雁退下。

    静渊取了帕子擦手,一边说:“霍施主觉得贫僧所为徒劳无功,可施主也不信神佛,却年年来点长明灯。”

    “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们,仇还未报完,别急着投胎,”霍砚面容冷淡,恰有寒风呼啸,掀起他的大氅,露出里头猩红的长袍,如一身洗不净的血色。

    静渊躬身朝他作揖,口念佛号,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手上数念珠的速度更快了些。

    霍砚垂下头,阖眼挡住眸中大半的神情,玉洁的长指捏着扳指转,转一圈便是一个人名。

    “稚子何辜,”静渊叹了一句。

    霍砚手下一顿,蓦然笑起来,白牙森森,昳丽无双的面上爬满阴鸷:“咱家死时也不过十岁。”

    他称自己已经死去。

    是啊,真正的姜瑾早已化作青烟,现在活着的是霍家主支的嫡长子霍砚,是地狱里爬回来索命的厉鬼,是尸身尚未腐朽的活死人。

    “他们犯下罪恶时,也未想过稚子无辜。”

    被鸩杀的霍惠妃,替他死于烈火焚烧的霍砚,叛国之罪阖家斩首的颍国公府霍家。

    霍砚永远都会记得,庆和元年的腊八节,宫中大宴,君臣安乐,而午门之外,刽子手钢刀高举,鲜血迸溅,霍家人身首分离,雪和血交融,弥漫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欢声笑语中,一朵朵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盛放,他却在漫天大雪中,在血污中刨出他们闭目的头颅,求来针线将霍家人身首缝合。

    五十八具尸首,他缝了一夜,还没来得及一一安葬入土,五城兵马司便寻来,任他百般阻拦哀求也无济于事,霍家人的尸首被曝在城门之上,被途经的百姓唾骂。

    多可笑,一辈子忠君爱国的霍家人,满门忠烈的霍家人,最后却因为皇权更迭,落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千夫指万人骂。

    他的母妃饮下毒酒,鲜血一口一口喷涌,俯在他耳边告诉他:“活下去。”

    他被幽禁深宫,火势蔓延楼台坍塌,真正的霍砚在烈火中与他招手:“活下去。”

    霍家获罪,被缉入诏狱,颍国公拼尽全力将他送出来,临走时摸着他的头:“活下去。”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得活着,所以他不能死,不能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去将霍家人的尸首抢回来。

    他在城墙下日日夜夜的看着,每一个大雪纷飞,寒冷刺骨的冬日,看着他们的尸身化为森森白骨,才被从城墙上卸下来,丢弃在乱葬岗。

    雪夜里,乱葬岗,他徒手刨坑将他们依次埋进去,耳畔的寒风呼啸如同鬼哭。

    他幼时曾很害怕话本里神鬼志怪的故事,如今才知道,吃人的可不是鬼怪,瞧瞧高堂上坐的英明帝王,明堂之下的清廉朝臣,哪个不是面若常人心似恶鬼。

    如今世人称他是恶鬼,啧啧,可不足他们的千万分之一二。

    “咱家从不冤枉任何一人,所以他们都是罪有应得,”霍砚低低笑起来,他捏着红玛瑙制成的扳指对着天光看,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血红,一如他母妃溅在他脸上的血,滚烫,灼烧。

    “姜家人还没有死绝。”

    那以血肉筑成的龙椅,以森森白骨奠基,要一把火烧个精光才好。

    这姜家的江山,气数到头了。

    静渊长长的闭目,双手合十,默念地藏经:“五十八盏长明灯的灯油已备好,施主自可前去佛前供灯。”

    霍砚慢悠悠的将扳指套回指上,看了一眼白菀紧闭的院门,缓步随小沙弥往长明灯楼去。

    静渊却伫在廊下并未离去,直至将一整卷地藏经念完,才缓缓回转身:“皇后娘娘为何不现身。”

    院门“咿呀”一声打开,换了一身素色绣荷短袄的白菀,在门侧玉立,她动了动嘴,最后还是颔首默认:“我并非有意偷听。”

    不管是静渊,还是霍砚,他们都知道,她方才一直站在门后。

    白菀垂下头,长睫轻颤,眼底思绪翻涌,发间的步摇轻晃,蝴蝶金钗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五十八盏长明灯,五十八条人命,霍砚甚至给自己也点了一盏,他从未把自己当做活人,所以他风雨不惧,寒热无感。

    一个死人,又怎会有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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