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愠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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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说来话长。

    六十年来,师萝衣刻意遗忘卞翎玉的名字,也已经忘记他的模样。

    她只依稀记得他相貌极好,隽朗冰冷,就像他的名字,皎皎若苍穹之月。

    师萝衣年少时性子虽然天真莽撞,但秉性善良。她恨极时连杀卞清璇的念头都不曾起,但刻意伤害过的人,却是卞翎玉。

    她那时被卞清璇处处压着,自己只身咬牙做任务,常全身是伤不说,还被背地里嘲笑奚落。

    有一日她被其他宗门的修士欺负,他们见她落单,以为是不入流的小宗门姑娘,又觊觎她美貌,起了歹心。师萝衣手段稚嫩,狼狈逃出秘境,身中情毒。她跌跌撞撞跑回宗门时,手臂被划破一大条口子,偏生没一个人询问她的异常。

    她昔日友善相待的同门,低声议论着她。

    “我就说她运道不好,你可得离她远点儿。”

    “咱们和小师妹出门,哪一次不是收获一堆宝物?有几次不用出手,就完成了门派任务。”

    “小师妹那样好的人,还总是被她刁难,我上回亲眼见到小师妹担心她,邀请她和我们一起,结果被她冷着脸拒绝了,还说小师妹虚情假意。”

    “唉,小师妹可真善良,她那般恶劣,小师妹却从不记仇。”

    “谁说不是?还好她没跟着去,不然又会给我们惹一堆麻烦。”

    师萝衣再坚强,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小修士,她眸中酸楚,牙关紧咬,委屈与愤怒交织,令她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挺直脊背,不愿露怯,装作自己毫不在意。她只想去找卫长渊,他们不在意她,没关系,长渊师兄总会心疼她!

    可当她来到杏林,她看见卫长渊亲自在教卞清璇舞剑。

    杏花翩然,日光烂漫,白衣少女和玄衣男子美成一幅画。

    师萝衣从卫长渊眼中,看见了很熟悉的东西。

    那是曾经只属于师萝衣的,专注与动情。

    师萝衣目光下移,瞥见卞清璇腰间的灵玉,心里骤然一空。卫氏一族是修真界大家族,修真界子嗣珍贵,卫家每诞下后人,便会给其锻造一块灵玉。

    集天下之能工巧匠,灵玉如水流动,隐见游鱼。那是卫家公子成年后,赠予心爱道侣的信物。

    而这信物,如今挂在卞清璇腰间。

    喉间骤然涌出血气,师萝衣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烛火摇曳,卫长渊为护她挨完打,在祠堂罚跪,她伤心不已,哭得停不下来。卫长渊无奈叹息一声,把象征身世的灵玉递给她玩,说待她再长大一点,就赠与她。

    彼时懵懂不知是何意,今日晓事却早已来不及。

    手臂上一阵阵刺痛,鲜血溢出她唇间。

    师萝衣忘记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离开的。

    那一日杏花雨落,她于无尽的压抑和痛苦中,生出心魔。

    一个声音引诱着她:卫长渊伤你的心,你也伤他的心啊,凭什么世间情之一事,伤得更深的总是女子?你该让他尝尝你今日之痛。

    是啊,凭什么呢?

    她一脚踹开外门弟子的院子,破了卞清璇设下的保护结界,抓住了那院子里的凡人少年。

    师萝衣认得他叫卞翎玉,是卞清璇的哥哥,没有修炼根骨,因为卞清璇求情,才能留在宗门。

    她有多厌恶卞清璇,恨屋及乌时,就有多么讨厌他。可她素来骄傲,别说用他来折磨卞清璇,她连目光都不屑分给这个凡人。

    然而,人为何不可以卑劣呢?

    卞清璇顶着无辜可怜的脸,一次次地、轻而易举就让她的生活堕入深渊。

    既然有叫卞清璇痛不欲生的法子,她为什么不做?他们都说她卑劣歹毒,那她贯彻这个骂名又有何不可!

    心魔控制下,她怨恨而期待地心想,卞清璇,卫长渊,你们有朝一日,会为今日之事后悔吗?

    “……”

    少年目光掠过她散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颊,最后落到她手臂上的伤口。微微蹙眉道:“师萝衣,出去。”

    师萝衣闻言,更委屈生气,偏不,就不!你一个凡人,横什么横啊你!

    *

    后来的事,师萝衣捂住额头,太混乱了。

    不能回想,不堪回想。

    他们到底后没后悔,师萝衣不清楚,她只知晓,自己是后悔的。

    因为她后来总忘不掉少年那双眼睛,记起一开始的抗拒,记起他屡次试图阻止她,最后木已成舟,卞清璇闯进来,他恍若明白了什么,闭了闭眼,让她们都滚远的冷淡死寂。

    她心里一颤,第一次,有点害怕一个凡人。

    那事过去的第二日,师萝衣的心魔被压制,灵台重归清明,她垂头丧气。

    连卞清璇被气病两个月,都没让师萝衣觉得开心。

    师萝衣幼时丧母,父亲悉心教养她长大,她自然师从亲父,生出心魔一事,她不敢与任何人说。

    他们本就不喜欢她,知道她可能入魔,会不会杀了她?

    意识到无人能保护她,年少的她恐惧极了。

    而卫长渊,始终不知道她与卞翎玉的事。

    师萝衣清醒后没说,卞清璇不知为何,也没说。

    后来一路逃亡的几十年里,师萝衣极少地,也会想起卞翎玉。

    这个时候,她就会闭着红瞳,捂住双耳,不承认心中愧疚。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卞清璇的兄长,怎么可能是好人?

    后来她平和不少,也偶尔学会装傻:他不过一个凡人,或许早已垂垂老矣。也或许他身体不好,早就去世化作一抔黄土,她念念不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又想:他应该忘记我了,也或许觉得痛快,毕竟我如今似落水之犬,他应当比任何人都要高兴,我、我就允他高兴吧。

    然而这些安慰自己之言,并不能让她好受多少,后来,她就渐渐逃避此事,不再想他。

    因为她的刻意遗忘,此后她想不夜山的一草一木,都比想起他多。

    而今重回六十年前,许多事情虽然没有发生,但有的事情,却已经发生。

    她在心中掐算一番,发现自己和卞翎玉之事,赫然就发生在三个月之前。

    师萝衣心中简直要呕出一口老血。

    狗老天哎!若你真的无眼,那为什么要让她活过来?

    如果你真的开了眼,令她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为什么不早一点,哪怕再早三个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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