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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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时候,在公司见过的那个女人来家里,带着厚厚一沓资料。

    他们聊了半天。

    客厅还放着戏曲节目,那女人说:“现在媒体都知道性侵的事情,压下去的可能性不大,高经理那边正在跟家属协调,公关组提议……我们没必要否认,那样的话也许会惹怒大众,毕竟照片已经在网上流传过一阵,如果这时候一口咬定没有性侵,那会让客户质疑我们的信誉,谁还敢送孩子过来上课呢。”

    庆之远点了烟,烟雾燃了一半,他看到庆虞低着头扒饭,又掐灭烟头。“但那个孩子未成年!”

    也许是他自己有孩子,所以能对受害者产生怜爱。

    女人脸上的神情有点像结了疙瘩的鸦羽,“但我们可以说那不是未成年。我们承认高经理性侵学员家长,我们可以把关注点放在‘家长’上。您知道的,现代人对女性的臆测泛滥成灾,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成年女性被强奸的,尤其是在我们给对方赔偿的情况下,大家只会觉得那是为了钱。上次洮大附属小学门口的那起强奸案您听说过吗,那个女人可是连衣服都不穿,把痕迹展示给大家,但最后带来的只是‘影响市容’的一句评价而已。庆总,当女性成年的那一天,就是她孤立无援的开始。”

    “那么性侵的场景就不再是小学生的未成年姐姐来公司被高管强暴,而是她的妈妈来公司接小孩下课,被高管强暴。庆总,这两者之间有质的区别。”

    庆之远还在犹豫,“可那个孩子才十五岁。”他很忧虑:“我也是一个父亲。”

    女人正襟危坐,面色冷淡:“对啊,您是一位父亲,所以才要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不然小虞在学校会被她的同学欺负,她以后也不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了。很多人都仇富,庆氏高管性侵未成年,那到时候谁都摘不开,这样的罪行,您指望别人宽容我们庆氏的小千金吗?”

    简单来说,他们荣辱与共。

    庆之远轻轻敲桌子,庆虞并没有从他眼里看到什么纠结的神色,她应该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表演家。他表演出这一段心疼受害者的戏码,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减弱内心的负疚感。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女人终于露出笑容:“好的,我们会出一则官方声明,以无限的诚意告诉网友,性侵家长的事我们也很伤痛,一定会配合警方调查。至于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会给她一笔补偿款。”

    戏曲唱到高潮处,不知道是什么伴奏,听着又喜庆又悲壮。

    他们打算撒谎。

    庆虞想到自己上次撒谎。品德老师把父母叫到办公室,爸妈一左一右的训斥她。当时她痛恨不已,为什么品德老师什么事都要告诉家长,难道从自己的零钱罐拿五十块已经构成犯罪了吗?!太可恨了,希望品德老师永远没有钱花。

    她当时听那些谴责,听得不情不愿,连辩解都不愿意,其实她交了两块钱班费,剩下的都放进零钱罐了。

    那天讲诚实的时候,老师说:“诚实是美德,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诚实,我们每个人都应有这样的美德。”

    女人离开,张嫂开始收拾残羹剩饭。

    庆虞抬眼看了看庆之远,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在屏幕上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个姐姐的表情!

    如果,如果她遇到了一只巨型蟑螂,她怯弱的逃跑,然后有人把生路截断了,她会立刻死掉,那时候她脸上就会出现跟那个姐姐一样的表情。

    那天庆之远跟她说他要做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当时她贪恋这点父爱,又一次充当了帮凶,对他点了头。

    无知的允诺。

    她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好像她突然掉进了蟑螂的族群。

    无知的允诺也应该判罪,她应该去坐牢。对于摧毁一个十五岁少女的人生,她无声无息的出了力。

    是这样吧。

    她大概意识到自己心智上比其他同龄人要成熟一些,思路也很奇怪,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爸爸,撒谎可以被允许吗?撒谎合法吗?”

    庆之远扶了扶眼镜,把杂志放在一边,看向她,“撒谎当然不被允许,但爸爸撒谎是为了庆庆,如果这一次爸爸不撒谎,庆庆就会被别人欺负,其他小朋友会看不起你,因为他们看不起你的爸爸。你应该理解,父母和孩子是不能分割的整体。”

    “是吗。”她捻着桌上一粒米,感觉指腹黏黏的。

    电视里的戏正唱到:“那贼哟满口仁义道德哟……”

    今天的日记:

    ——我觉得爸爸在谈那些事的时候应该去书房,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当然我也不应该怪他,当他们谈起那些事时,我应该离开。我听懂了吗?又好像没懂。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吗?我好像不知道,但我心里难受的连怕狗的事情都忘记了,今天大狗咬我的裤脚,我甚至都不想跑。

    第二天一直在想这件事,上课一直走神,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日记补全:

    ——其实爸爸也害怕撒谎会有惩罚,所以把我留在那里,让我保护他,这样他就不会觉得撒谎那么可怕了。那惩罚爸爸的会是谁呢,爸爸也有老师的吧?

    -

    有一件好事,余帧出院了,他爸妈带他来学校。

    经过多方运作,庆虞跟他成了同桌,期中考,他拿了第一名。

    庆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字从第一个退到名单的第二个。

    心里又开始扎稻草人。

    余帧学习越认真,她越不想学,偏跟他作对,天天跑去跟季岚玩。

    自从上次古龙原事件后,季岚消停了好久,不过最近她又有新的游戏玩了。是一本杂志,有好多选择题,前几页都是题目,后面全是选项对应的答案。

    她连续玩了好几天,班里同学说她不务正业,但季岚说:“这是游戏,游戏是竞技,国家承认的体育项目。”

    听完她对不务正业的回应,庆虞瞬间觉得季岚并不笨,为了不学习,她可以变成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班里都是些傻孩子,误以为真,跟着她一起玩。

    不过这一次庆虞是第一个拿到杂志的人。

    她看着封面上的字——人生模拟游戏。

    ——请选择初始属性(属性点余额:20)

    美貌:-3

    智力:10

    家境:3

    体质:5

    心理:5

    0岁:你出生了,是个女孩。

    15岁:智力超群上了重点高中。

    16岁:智力太过超群引起心理问题,辍学,进厂打工。

    17岁:厂子着火,厂长带小姨子跑了,失业。

    18岁:因太丑找不到工作,抑郁。

    19岁:抑郁而终。

    看到她这惨烈的一生,大家都开始争强好胜,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惨的人生,于是争相排队,班里因为这本杂志热闹了一整天

    大家同伴这么久,也都混熟了,对班主任的行事风格了如指掌,有各种办法不让她发现这本杂志的存在。

    但下午自习的时候季岚还是被叫去办公室了,回来时她一脸愤怒,恶狠狠的从书桌里翻出那本杂志,带去办公室,回来时两手空空。

    放学后,庆虞跟她一同下楼。

    季岚嘟嘟囔囔骂了半天,左想右想还是不甘心,忿忿然跺脚,道:“我们学委真的好讨厌,他又不是没玩游戏,竟然还跟老师打小报告,太气人了,我以后有好东西再不给他了,他以后就是我最讨厌的一个人。”

    庆虞也觉得学委不太守信用,明明大家说好一起玩,等班里人都玩一遍,结果他玩完后就去告诉老师了,一边邀功,一边享受游戏的乐趣。

    两个人合计了半天,庆虞道:“教训他一下。”

    季岚说:“怎么教训?”

    庆虞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明天给所有人带蛋糕,就不给他,除非他道歉,从老师那儿把杂志要回来。”

    隔天,庆虞拿蛋糕分给班里所有人,等到了学委旁边时,她内心想象自己应该做出一个冷漠不屑的表情,然后直接绕过去。但是当她看到男孩发红的脸和眼里的恐惧时,她几乎能预料到,如果她当真绕过去,那么他那双眼里立刻就会出现受伤的神色。

    停了一会儿,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小蛋糕,放在他手心。

    回座位后,季岚捣了捣她的胳膊,“你怎么给他了啊?”

    庆虞小声说:“太甜了,他吃了会长蛀牙,我在害他。”

    季岚信了。

    庆虞第一次感觉到跟蠢笨的人做朋友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她以后会一直跟季岚做朋友。

    临近期末考,她开始发愤图强,希望能赶超余帧。她发现余帧上课老是打瞌睡,据说他家里又请了思维老师,每天晚上回去都要上思维课。真是个可怜人。

    每每想到此就会怜悯他,但这种怜悯在看到他那成绩单的一刻会全部消失殆尽。

    上课打瞌睡都能考第一。

    期末反击计划失败。

    拿了成绩单回家以后,赵挽霖开始分析她输给余帧的原因。

    “数学没拿满分,思维理解力不行,要不要也上一段时间编程课训练一下?”

    庆之远道:“小学的数学题归根结底还是考验对题目的理解能力,书看的少了,阅读量得重视。”

    庆虞在一边站着,听他们商量。她知道,她不需要参与,只需要执行。

    最后他们又挑了纪伯伦的散文诗,并要求抄写。

    -

    放暑假以后,庆之远说要去回北溪老家探亲。

    本来赵挽霖也打算一起去,但她的什么研究报告出了问题,又要出国一趟,所以不能跟他们一块去。

    老师说北溪是现实里的边城。

    动身的前一晚,庆虞梦见北溪的一片芦苇荡,芦苇荡里应该有摆渡的爷爷,还有翠翠。

    第二天起床时,她格外憧憬北溪,不知道在北溪会见到什么人,会看到什么景色。

    很难想象,庆之远竟然是在北溪那样的地方长大的,她以为边城只能养出翠翠,以为北溪只能养出另一个翠翠。

    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现在老家只有庆之远的堂哥堂弟,只有过年会互相送礼,其他时候互不往来。

    通往北溪的路上,从城市到乡镇,穿过了一条林间长路。叶子在空中轻轻打个旋儿,优雅的落下来。树木郁郁葱葱,田间蜂蝶起舞,地里种着一大片金银花,车快速驶过,金黄色的花田猝不及防撞入她眼中,又毫不留情的离去。

    探出车窗,花田渐渐远去,车后激起飞扬尘土。

    老家的房子很旧,四合院,院子里摆着石桌,旁边一棵杏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听说庆之远要来,几个混得比较好的远亲也来了,庆之远让她喊人。

    简单的见面,收了一叠红包。庆虞朝院子里往外看,发现没有小朋友。她不想跟大人待在一起,他们说的话都听不懂,不想听。

    过了好半天,门外传来唢呐声,还有人放炮。

    庆之远从矮小的门里走出来,眼底划过一丝愧意,正好此时,棺材从门口经过。

    小小一个木盒,收纳了人的生命。

    庆虞好奇的看去,等长长的队伍离开,她又跑出门去目送。

    花圈上的金箔被风一吹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蓝天映衬着璀璨,一条生命最后的风光。

    她从没见过这样沉重的一场送别,心里涌上奇异的暖流。

    等花圈随着队伍消失,唢呐声也渐渐远去,她才回过身来,发现庆之远站在离她不远处,白衬衫的衣领沾上灰烬,她从他眼里看到的是更崇高的情感,反正在家里从没看到他眼里出现这样的情绪。

    一些没见过面的亲戚也跟了出来,一堆人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话。

    直到庆之远问了句:“典典怎么办?”

    一位叔叔说:“唉,最可怜的就是她了,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碰上这种事了,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老房子里……”

    “之远,你要不帮一帮典典,我们其他人都是有心无力,再说,当年典典她奶奶救过你的命,那会儿她可把你当亲儿子疼,现在唯一的孙女无家可归了,你不能坐视不理。”

    “对啊,之远,咱们也不是逼你,你多少照看一下典典,她是个好孩子,她奶奶死的时候那孩子还在田里干活呢,她这个年纪还得继续上学,成绩那么好,辍学不是可惜了?池家其他人指望不上。”

    “……”

    从他们的谈话里,庆虞能听出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有个女孩叫典典。

    但是典典没有家了。

    葬礼要进行好几天,棺材埋进去后还要持续守在坟前烧纸。

    庆之远若有所思,看了看庆虞,跟她说:“庆庆,爸爸有点事,等会儿给你带一个姐姐过来玩怎么样?”

    庆虞心想,她的爸爸永远不会知道她已经长大了,还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讲话。

    点头,说:“好。”

    芦苇荡今天没有人摆渡,庆虞站在四合院的北房门槛上,眺望远处,什么都没看到。

    有个奶奶送给她一个荷包,说可以驱蚊,里面有很多药草。

    北溪地灵,群山上都是宝藏,药草采不完。他们如此说。

    典典是傍晚来的,庆之远把张嫂准备好的饭给她们吃,自己去办丧事的那家吃饭喝酒,他很放心的把她交给典典,说典典比她大两岁,对这里熟,可以跟她玩。

    她第一次见庆之远对赵挽霖以外的人那么赞赏有加。

    而当她见到典典的时候,也知道庆之远并不会看走眼,典典是个漂亮朴素的女孩,穿着孝服,脸庞白净,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

    典典站在门口,傍晚的风舒适不已,吹在脸上时会送来慈悲的关怀。典典很腼腆,迟迟没有进来。

    庆之远牵着典典进屋,摸她的头发,说:“这是庆庆,你们俩年纪差不多,肯定能玩到一起,典典,不要害羞。”

    庆虞看到他宽大的手掌抓住女孩粗糙的手,温声叮嘱:“庆庆,你们吃完饭可以去散散步,今晚跟典典睡好不好?”

    庆虞点了点头。

    典典吃饭很快,吃完后静静坐在一边等她。

    庆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幸好没有穿裙子。她觉得典典那样才好看,像诗经里走出来的女孩。

    典典的眼睛长得真好看,像狐狸。但不魅惑,反而可爱可亲。

    庆虞迅速扒饭。

    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很久以后,唢呐声再次响起,庆虞说:“典典,我们能去看看芦苇荡吗?”

    典典那双眼微微眯起,说:“可以,但是我要先去养老院取点东西,能陪我一起去吗?”

    养老院?

    庆虞觉得诧异,但还是同意了。

    她们并排走在土路上,鞋面全是土。

    养老院在卫生所隔壁,离四合院不远。

    太阳沉进大海,晚霞坚持留在天空,赤红的冷意。

    养老院已经开始准备关灯休息了。

    典典带着她进了一间屋子,刚一进去就闻到闷闷的异味,老人盖的被子已经脏的辨不出颜色,她们很瘦,脸上布满皱纹,桌上只放着一个杯子,积了厚厚一层垢。

    如果这时候她多读一点书,就会知道那是被绝望占领的地方。

    典典打开唯一一个衣柜,翻里面为数不多的衣服,有口袋的都要伸进去探一探。

    房间里每过一会儿就会有人痛呼,此起彼伏。庆虞觉得好奇,想挨近去看老人脸上的表情。她们睡在床上,死气沉沉,一动不动,脸上瘦的只剩下骨头。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铃声。

    庆虞尚未反应过来,典典突然把她拉进衣柜,两人挤进去,典典熟练地关上柜门,伸手捂住她的嘴,贴在她耳边说:“不要出声。”

    一分钟后,有人进来,喊了声:“现在要关灯了,没睡的赶紧睡。”

    听声音是个中年女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反正张嫂喂家里那条大狗的时候都是温声温气,偶尔还会亲亲它。

    床上一片寂静,女人好像一点都不怕老人们死去。

    她再去回想来时路上看见的那一片金银花田,就觉得金黄色怎么变成灰色了。

    窸窸窣窣一阵,女人好像在检查什么,等她走到门口时,有个干枯沙哑的声音喊:“我想喝水……”

    那女人怒气冲冲:“你早点怎么不说,水我都用来洗头了,没开水,井盖我也锁上了,明天才开,一晚上不喝水不怎么吧?”

    一阵低声咒骂后,女人走远了。

    床上的老人呜咽几声,归于平静。

    庆虞察觉捂在嘴上的手更用力了些,好半天,典典仍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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