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1/2)
他仍在禁卫军的住所, 天初明,兵士大多睡着。他感到两腿间冰凉黏腻,便趁无人注意, 找了个房间更衣梳洗。
怎么会做这么个梦?他是两日前碰的傅陵, 但那时只为解毒,自己并未释放, 攒得久了做个春梦倒不奇怪。
梦到傅陵也不奇怪, 毕竟白日里还差点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奇怪的是,在生死之际傅陵和他说的话,带给他的感受……总让他觉得, 一路走来似乎错过了什么。
不过他这一生错过的太多, 如今他和傅陵都行将就木,讨论爱欲就像讨论仇恨一样毫无意义。
……
将近清晨时下起了雨,云层遮蔽,天从未亮起。东宫的一间厢房里, 海棠熬了通宵, 翻看的却都是些医书。
顾三推门进来,行礼道:“回堂主, 这几日都没有截获信使, 但我们在燕州的据点送了只白鸟过来, 说自燕州本地驻军向京城进发后,又有中州兵马途径燕州, 看方向是往京城去的。”
“好!”海棠一拍桌子, “再一日, 不, 最多两日, 援军就会赶到, 到时候就看陆堂主的了。”
她脸上挂着笑意,随口问:“傅陵现在如何了?你给扔哪去了?”
“大夫说怕感染,就送去梧桐小筑了,新建的房子,又是二楼,干净些。东宫的大夫和我们自己人都看过了,死不了。”
听见这个名字,海棠愣了愣,也没说什么,只道:“二楼不好把守,多留心些。”
顾三不以为意:“怕什么,那小子现在动一下就疼得生不如死,还能跑了不成?”
梧桐小筑建在芭蕉小筑旧址上,自一年前建成后,室内一应物品也刻意与从前不同,且从未住人。此时楼梯口站着两个守卫,楼梯旁的平台上小火煨着汤药,屋门虚掩,地板上漏了一排雨滴。
榻上躺着个缠满绷带的男人,药水和着脓水渗出来,胸口的一块尤甚。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望向窗外。
这样黑,想来仍是夜晚。这个夜晚仿佛没有尽头,正如他的思念与痛苦。
将此时的他安置在梧桐小筑,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他一直觉得,对于那些不堪的过往,陆子溶不可能全然不在意。可这些日子里,只看见了他淡然的模样,几乎要信以为真。
但在牢房里,当陆子溶将匕首抵在他胸口时,他终于从对方的眸中看见了恨意。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也甘愿死在昔日恩师的刀下。若他的死能让陆子溶在最后的日子里释怀,他就觉得值。
可那刀尖偏了几寸。几寸的距离,莫非是陆先生对他这个不肖学子仅剩的宽恕?
黑漆漆的雨幕中,蓦地有闪电,有星光,有片刻的明亮。
这一刻,傅陵突然很想活着。
他不想面对离别,不想魂飞魄散后永远失去与爱人重逢的可能,不想他以魂魄为代价换来的陆子溶的重生,如前世一样短暂。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执念,似乎只要他努力下去,就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看看面前这已成囚牢的东宫,意识到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去云州长往殿,找能彻底拔出「经年」之毒的解药。
尽管他仍有许多事没想明白,或许给不出那朵花想要的答案,但「二十一」已经用完,若他现在不去,陆子溶真的会死。
可是……要怎么去呢?
傅陵试着动了动手指,立刻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在被「凌迟」时,傅陵感到自己的皮肉被削了一层,但筋骨伤得不重。他撑着床榻艰难坐起,筋肉牵连拉扯,疼痛顿时汹涌而来,他愣是撑住了没倒下去。
这疼痛并不比在牢房里受的更多,但他年少时便听陆先生说过,疼痛是无法适应的,每一个落在身上的疼痛,都会结结实实地疼下去。
那时陆先生指的是权谋算计,不是身体,更不是情爱。
而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句话,这么些日子过去,他从陆子溶处获得的痛苦一分不减。
他小心地转身下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无法适应疼痛,但可以控制身体的颤抖,稳当地迈出步子。
滔天的痛苦他也能忍受,只因心怀执念。
这间屋子里,匕首、佩剑和银针都让人收去了。傅陵现在这副样子,不能没个防身之物,他忍着疼痛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盯上桌上的荷花书灯。那灯的顶部尖细,或可伤人。
只是他清楚地记得,他前世曾用这盏灯……羞辱过陆子溶。
刻意避开,却还是漏了一样啊……
他闭了闭眼,静默良久,到底拿了那东西走向窗边。
只楼梯外有人看守,大约是没想到他能忍住如此剧痛。若是健全时,他能轻易翻下窗台,可如今……
他将床榻上的布料结成绳,一端拴在屋内,另一端抓在手里。接着他裹了件外披,抬腿要上窗台。迈了这么大一步,尚未愈合的伤口刺啦一声扯开,血迹染红了绷带。
他咬咬牙,继续迈第二步。
一步步的疼痛叠加起来,他几乎要被淹没,用执念化成仅剩的一丝清明,支撑他翻出窗外,就着绳子的力道爬下湿滑的墙壁。
然而傅陵的步子越来越虚,行至中途,偶一趔趄,摇晃的绳子将他甩到墙上,重重地撞到了坚硬的砖石。
剧痛在一瞬间夺走了他全身力气,抓绳子的手松开,接着便是砰的一声——
他从两丈高的地方摔在地上。
身上各处的绷带都现了红,好在落点在一片草丛,没让他断了骨头。他苦苦挣扎,将「陆子溶」三个字在心头舌尖滚了百遍,终于磨出些许起身的力气。
可是,方才落地那一声太过响亮,在他打算继续脱逃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喊叫声和脚步声。
……
长生殿后的主屋里,尹必从后门进来,褪下托满雨水的玄色斗篷,对正堂坐在主位上的人道:“王海拿着谕旨,已从角门出宫。”
座上之人阖目,手腕上缠着软茎,一朵花开在手背,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花瓣,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
对这样的反应,尹必早已习以为常。那花是长生殿的仙长给的,自然比他的话更要紧。
一室安静被砰的一声开门打破,傅治抬起眼皮,见傅阶大步进屋,阴骘地望着他,嘴角勾出冷笑,“我再问最后一次,玉玺在哪?”
傅治也回了个冷笑,外带一声轻哼。
“还是不肯说?”傅阶负手踱步,“先前陆子溶给本王支了个招,说若想要什么人就范,就要拿他最在乎的东西来胁迫。可我想着,父皇整日念叨着长生殿,似乎也没什么在意的东西……”
只在听到陆子溶的名字时,傅治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不过仔细想来——还是有的。”傅阶突然高声命令,“来人,将他绑上!”
几个随从冲过来,把傅治的手脚腰部和椅子绑在一起。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背缚双手被推进屋,她双腿有疾站立不稳,由着人架着。傅阶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傅治对视。
“怜儿!”傅治惊呼,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傅阶,你要做什么?!那可是你母亲!”
“你兴许还不知道,你心尖尖上的太子被陆子溶捅了三百多刀,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父皇没见到那惨状真是可惜,今日我就邀父皇一起,瞧瞧将人凌迟是怎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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