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试剑大会(2/2)
变故发生在方天晚上。
暮色浓厚,夜色微凉。
两人自小院中分别,各自回房间打算歇下。
天边响起道清越啼鸣,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自天边趁黑飞进了楚月凝的房间里,当时顾砚刚回房换衣服,衣衫半解,衣襟还在手臂上挂着。
想着等收拾整齐,再过去问虞城的情况。
可还没等他将衣服脱下来,就听见门外响起串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吱呀响了一声,楚月凝神色焦急的推门进来,“阿砚!我……”
看见他衣衫换了一半,话就被堵在喉咙里。
顾砚知道他若非事态十分紧急,绝不会做出这种直接推门进来的举动,连忙迅速的将衣衫重新穿了回去,迎过去问他虞城的情况,“楚夫人的回信写了什么。”
“该不会……真如同我们猜测的那样?”
“姑姑没有回信。”楚月凝的眸色很沉。
顾砚被惊得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他估计宁白眉跟宁家老祖脱不了干系。——那个眼神,跟他当年跟他师父前往宁家拜见时,宁家老祖看他的眼神太像了,当年也是这样,身为宁家定海神针、被宁家所有人敬畏讨好的宁家老祖唯独最喜欢他,不仅让人给他沏自己新得的灵茶,还亲自给他端了两碟点心吃!
他甚至的有些怀疑宁白眉就是宁老祖本人!
若非如此,怎么会从宁家突然冒出来个新少主来,而且这个新少主还恰好就是个普通金丹修为,样貌修为样样不显、唯独只有神识最为出众。
只有宁白眉是宁老祖本人这事才解释得通。
所以楚夫人才不了解内情,没提醒他们。
她或许只当是宁家随便找了个比宁霜风金丹强的人来的参加试剑大会,合体境和元婴的差距,中间可还隔着化神和炼虚两个大境界呢!
若宁家老祖想瞒过楚夫人,简直轻而易举。
但显然事情要比他们猜测得更糟糕得多,楚夫人若是连楚月凝这个最看中的侄子的信都不回。
就只能说明,她已经回不了信了……
顾砚猛地深吸口气。
“我姑姑出事了!”
“楚夫人可能出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
楚月凝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急色。
他虽然自小在溧洋长大,但给予他亲情和关怀的只有楚夫人这个姑姑,从小被父母亲族无视、被同辈欺负帮他出头的人是她。指着楚涵之的鼻子骂“你再敢克扣他的资源,信不信我弄死你”的人是她。
哪怕在他修为全废、灵根碎裂后,仍旧不放弃费尽心思替他筹谋,愿意送他去幽篁秘境的人是她。知道楚钰欺辱他、甚至想要他性命之后,勃然大怒要动手除去楚钰的人,还是她!
他就这么一个姑姑。
他就这么一个亲人!
得知楚夫人可能出事的消息,他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怕,看向顾砚时眼里金辉都是碎的,浑身微微颤抖着,满身都写满了惊慌失措、惊惧交加。
哪里还有平时镇定自若,像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出解决之策的淡然模样!
顾砚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走。
“我陪你回虞城。”
楚夫人对他们的意义重大,不仅是楚月凝的亲姑姑,是唯一不信那则批命愿意对楚月凝好的人,对他也相当不错,若她真出了事,他也该赶回虞城查探情况,看能不能帮忙救到人。
“不。”楚月凝手指颤抖着握紧他。
不过片刻,那些散乱的细碎金辉已经重新聚拢,身周萦绕的慌乱也消散了大半,楚月凝拽着顾砚的手,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自己去,此地距虞城数万里之遥,我抵达虞城最快也需要三日,青鸟回来只需两日,不论五日后我有没有传信息回麓山,你都去找云长老,请他出手将宁白眉扣起来。”
他看着顾砚,神色沉重的能凝出水来。
“阿砚,你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顾砚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事已至此,再多加揣测也没什么用处,只能点头应了,“走吧,我送你出门。”
两人自院子里出来,边走边商量着事情。
等楚月凝的身影被那数万曲折蜿蜒的石阶遮掩住,顾砚在广场口待了会儿,打算回院子打坐。谁知刚转身,就看到空旷暗黑的广场里多出了个人。
影影绰绰的掩在夜色里,看不清楚面貌。
直到那人朝他走过来。
离得近了,才认出来是宁白眉。
宁白眉看了眼通往麓山脚下的曲折长石阶。
眼里飘着些疑惑,“刚刚离开的那人是楚月凝吗,这么大晚上的,他不好好留在麓山,是准备去哪里呢?”
顾砚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哈。”宁白眉突兀的笑了声。
他笑起来的动作很奇怪,只有脸上最表面的那层皮被强行扯动着,像是个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的木偶像,声音变得粗噶难听,“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楚月凝去哪里,去虞城、找他姑姑对不对,小砚儿,这些年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不能是修为增长,还是心性的磨炼,都远超我的想象,总是随时都能那么机警敏锐,连我都没想到,你就只在那天见了我一面,居然就怀疑起我的身份来,同来麓山那么多化神、炼虚境都没能看出我的破绽,反而让你给察觉了,不愧是我的小砚儿。”
看顾砚的眼神也变了。
变成了慈祥中又掺着点热切的、似是在看件令他爱不释手的宝贝。
被当宝贝看的顾砚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脸色也难看至极,“果然是你。”
“对呀,是我。”
“宁白眉”轻声笑着朝他走过来,冰凉手指拂过脸颊。
顾砚想偏头躲过,却被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定住了身形,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那只手掐着他的下颚。
一寸寸的、细细地摸索着,揉捏、检查着。
从眉眼滑到比鼻梁,顺延至嘴唇、下颚,流连过脖颈双间,再到腰腹和四肢,将他全身上下捏了个遍。——跟农户动手挑选最健壮的小猪猡时的动作一模一样,就差没将他的嘴掰开检查牙齿了!
摸完之后,还不忘心满意足的夸赞他,“简直完美。”
“不论是骨骼、皮肉、经脉、灵根,每一份都很完美,我从未见过像这么美好的、简直能称之为无瑕的躯体!”“宁白眉”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被迫固定住、站在他面前的顾砚的身体爱不释手,恨不得利用世上最华丽、最诚挚赞美来表达自己对它的喜爱之情。
“它太漂亮了!”
顾砚被他的火热眼神看得鸡皮疙瘩掉满地。
心里忍不住涌起来阵恶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宁老祖。”
“小砚儿为何不喊我老祖宗了。”
“宁白眉”检查完顾砚的四肢,又伸手去捏他最喜欢的那张脸,面皮诡异地扯动着,露出个像是笑容的奇怪表情,“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宁家,由你师父带着来见我的时候,十多岁,脸颊粉嫩嫩、胖嘟嘟的,多么鲜活又可爱呀。”
“我那么喜欢你,小辈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当然你也确实比霜风他们能干,天赋又高、悟性又好,自己又极为努力,的确值得我喜欢。我原本想着让霜风早点将你娶进门来,若是日后有你能接替我撑起宁家门楣,我是最高兴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他表情扭曲的叹了口气,又掐了把顾砚脸,粗粝嘶哑的声音里多了两分怨恨。
“居然让我在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
“不得不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
顾砚皱眉,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
是那种淬毒匕首捅进胸口前看到闪烁着的幽幽蓝光,是自己修为被封后,一脚踏空后惊觉自己竟站在万丈悬崖前的毛骨悚然。他隐隐从“修炼时出了岔子”、“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里猜到宁白眉、不,是宁家老祖想对他做什么了。
他想夺舍!
他猜错了!
他以为宁白眉就是宁家老祖。
当修士修炼到合体境,就能修炼出身外化身,他只当是宁家老祖在宁霜风废了之后,利用什么秘法遮掩住了自己分/身的气息。
化名宁白眉充当宁家后辈来参加试剑大会。
因为怕被楚夫人察觉威胁到他,才出手将楚夫人控制了起来,不让她像仙盟通报、坏了他在试剑大会中夺魁、替宁家争取到无数的资源和利益!
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宁白眉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他面前这个躯壳原本的名字,宁家老祖在修炼时出了问题、很可能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就直接出手夺舍了宁白眉,冒充宁白眉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不说。
还看上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个,顾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夺舍会让躯壳里原有的神魂直接魂飞魄散,这种残忍狠毒的手段,仙盟是明令禁止的,你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光明正大的出现,还敢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
这里可是麓山!
是天下第一人越墨道尊的地界!
宁老祖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简直像是根本不曾将越墨这个道尊放在眼里!
而越墨道尊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打算管?
怎么会这样?!
顾砚有些想不通,突然起来的危险让他感到焦躁无比!竭力想寻找到从宁家老祖手里脱身的办法。
可他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能挣脱的办法。
“奇怪吗?”宁白眉嗤嗤笑着。
他的表情动作越发奇怪,像是根本无力控制脸部的皮肉,顾砚猜那应该是宁老祖神魂在脱离宁白眉躯壳的原因,等宁老祖的神魂从躯壳这件“衣服”里挣扎出来,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与他的神魂厮杀、争夺他的身体。
而以他的神魂力量来说,争赢合体境修为宁家老祖的可能性。
略等于无。
顾砚从未感觉到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
他甚至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境界的压制太大了。
合体境的宁家老祖就算没有了身体,捏死只有元婴境的他跟捏死只蚂蚁没有区别。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所有的手段……
《万物决》、枯荣体、不死树叶、他费尽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吸血荆棘藤,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就如同座山石雕塑,根本动弹不得。
除了张嘴说话,连转动眼珠都没有办法!
该怎么办?!顾砚焦急的想着。
他还不想死,尤其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他听说被夺舍之人的神魂会撕碎、融合进夺舍那人的神魂里,要是宁老祖夺舍成功、彻底吞噬了他的神魂,得到了他之前所有的记忆,会不会骗过所有人,让人以为他就是顾砚?
不对,他应该想想该如何抵抗。
可是他究竟该如何抵抗?!
怎么办。
怎么办?!
对方可是合体境!
他根本动都动不了!
顾砚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个险境里脱离出来!?鱼池会不会及时发现院子里的他跟楚月凝都不见了,能不能找到可以从宁家老祖手里救下他的人。
希望何其渺茫。
毕竟合体境往上,整个麓山也只有一个。
——越墨道尊。
他不觉得鱼池能请的动越墨道尊过来。
哪怕他此刻就在越墨道尊的地盘遇难。
宁家老祖欣赏着他的挣扎和绝望,心情颇好的将自己神魂从宁白眉体内扒/出来,面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后辈,也是最喜欢的完美躯壳,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
反正等他待会儿夺舍了顾砚,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夺舍后敢上麓山,还没被人发现的事。”
“既然现在左右无人,我就跟你说说。”
他面皮严重扭曲着,已经有一只眼睛彻底瘪下去、再睁不开了,脸上的肉更是被挤压成团,看起来像是个颜色诡异的肉瘤,“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是当年我在覆灭仙宗的那场大战后,抓住了个血魔宫的余孽,从他神魂里搜出来的夺舍法子。”
“这法子极为独特,它能让我神魂与任何躯壳彻底融合,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除了从里面脱离出来有些麻烦、需要费些时间和力气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弊端,因此哪怕是炼虚、合体境的人来,也瞧不出丝毫的端倪……哈哈哈,你可知道如今的仙盟,有多少人是披着张皮的血魔宫余孽?!”
“哎呀,一不小心就同你说多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整个麓山,要说还有谁能看得出来我是夺舍而来的,恐怕也就半步飞升的越墨道尊了。只是可惜呀……咱们这位道尊修的是无情剑道,最是冷心冷情,不愿意跟人世间扯上任何的关系,就算发现了我是夺舍的、发现我想要杀你也不会出手管。”
说谁谁到,请神都没有那么快的。
余光瞥见问心剑旁边拖曳出来条玄墨衣角,胸口充斥着的绝望和焦虑略缓。
这位道尊会出现在这,总不能单纯想看戏?
顾砚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赫赫赫。”宁家老祖的神魂已经从宁白眉的身体里挣脱大半,喉咙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只剩下两片嘴唇还在肉团里蠕动,“咱们这位越墨道尊呀,修的可是无情剑道,世间万物在他心里都没什么区别。”
“当年的道尊可就是端坐在这麓山上,睁眼看着道一仙宗被血魔宫和万鬼宗的人围攻封山,看着道一仙宗的宗主、长老、弟子们同那些魔修们奋力厮杀,看着他们同归于尽,再看着那座万千祥云拱卫的仙宫被付之一炬,留下如今我们看到的那座焦黑废墟。”
“你以为越墨道尊他没有看到吗?”
“你以为道一仙宗没有派人求救吗?”
“呵呵呵呵。”
“我至今还记得,道一仙宗宗主用来求救的传讯纸鹤,从血魔宫的人杀上山,到整座的道一仙宗的宫殿房舍被付之一炬,整整三天内,共有八十一传讯纸鹤从道一仙宗飞往麓山。”
“每只纸鹤里都是仙宗宗主的求救信。”
“到最后是字字泣血,声嘶力竭,仙宗宗主临死之前,用尽了浑身最后丝力气在跟越墨道尊的求救,求他保下道一仙宗不灭。”
“可是你看,道一仙宗最终还是灭了。”
“越墨道尊根本没有出手阻拦那些人。”
“这就是无情剑道大成的越墨道尊,他就剑是如此,他的道也是如此,他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冰雪还凉,根本不可能让道一仙宗成为他的羁绊、阻挡了他的飞升之路。”的
“你看,他连道一仙宗都不会出手救,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出手救你?”
宁老祖的神魂终于“衣服”里挣扎出来,显现出原本的、顾砚记忆里的模样,的宁白眉的皮囊如同团烂泥、随意的被他扔到地上。
“所以小砚儿,你还是乖乖的将这副皮囊让出来给我,可千万别想着要挣扎,那样最终吃苦难受的人只会是你。”
问心剑旁,那道高挑的黑影始终静谧无言。
那位道尊就站在那里,面上无悲无喜,眼神里是极致的冷,像是高山之巅万年不化的积雪、像是将世间万物都能包容进去、却又什么都不过眼也不过心的空茫。
就如同宁老祖说的。
这世间万物,再没有任何值得他出手相救。
——或许这就是无情剑道在大成后的模样?
可顾砚不想死。
他想活。
只要有机会,他就想试着争取。
宁老祖的神魂离体,朝他慢慢的走了过来。
暗黑空寂的广场,突然响起了顾砚的声音。
他说,“凭我能重建道一宗。”
问心剑旁的黑影抬头朝他看来,眼神冷淡。
宁老祖略楞,“嗯?”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让越墨道尊救我么,这就是理由。”
“凭我是枯荣体,凭我修炼了《万物决》,凭我手中有道一宗的镇宗之宝天音剑,凭我的储物戒指里存着道一宗的半数功法。”
“凭我能重见道一宗,而且只有我能。”
“越墨道尊,这些够你出手救我的命了么?”
宁老祖猛地转头,眼神惊愕的看向问心剑附近。
始终倚着那把斑驳铁剑站着的黑影动了。
夜色如墨,无悲无喜的声音自高台传了过来。
“够了。”
“任由仙宗覆灭,我已经悔恨两百年了。”
宁老祖面色大变,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可惜还没等遁出数十米,就被身后凌空挥过来的半截剑光穿胸而过,直接将他劈开成了两半,犹如被摔碎的鸡蛋壳,先是不停地裂出几道格外长的的裂痕,随即寸寸皲裂成不足指尖大小的碎片。
最终被山间轻拂过的凉风一吹。
啪,化作漫天流萤,消散在麓山冰冷的夜空中。
那股控制着顾砚的力量消失了,他从僵硬的动作中挣扎出来,看着逐渐消逝在夜空中的星星点点,心想。
啊,原来这就是修士魂飞魄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