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①② 生同衾,死同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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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楚。

    皇父和林子葵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宇文煊莫名地松了口气,既然皇父是个断袖,三十二了也不娶妻,没有孩子,想必以后也不会娶了。

    皇父这个年纪,多半生育能力也不好了,看他疼爱小四,估摸着是将小煴儿当孩子养了。

    宇文煊对四皇弟也极好,他心里不是没想过,若小四要这个皇位,皇父会不会给他?

    皇父那里说不准……

    不过林夫子则是以天下百姓为重,心有大义之人,帮助康王谋逆、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林大人是断不会做的。

    林子葵一回京,宇文煊就拟了圣旨,给他升官。

    “林大人在山西便是巡抚,二品官,回了金陵,怎么也不能比二品还低了,次辅位置空着的,林大人可能胜任?”

    三年巡抚,多多少少也改变了林子葵的一些想法。

    他在山西无往不利,不是因为他是皇帝亲封的巡抚,而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持,不然早在杨奎那里,自己就寸步难行了。

    原来手里握着权力了,能这样轻而易举去扫平天下的障碍。

    林子葵没有思考太久,也没有自谦受之有愧,跪下领旨:“微臣能胜任,微臣谢陛下隆恩。”

    “林夫子怎么又跪了?哎!快起,”小皇帝扶起他来,“下次只有只有你和朕的时候,无需再跪,也无需多礼,林夫子是朕的老师,对朕有授学之恩。”

    “臣不敢。”

    小皇帝没说什么:“明日朝上,朕会让梁公公宣旨,到时林大人再谢旨吧,摄政王在武英殿,你也去见见他吧。”

    林子葵抬眸瞧他。

    皇帝年纪虽小,城府却不浅。

    这是知道了?

    林子葵也没有刚做状元时那么胆怯了,更不会沉不住气表现出来,从御书房退出来时,门口有几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见他出来,纷纷喊道:“林大人。”

    林子葵注意道,其中有个蒙着眼,动作有些古怪,好像想跟自己说话,却又不敢。

    林子葵正欲定睛看,就让梁洪突然叫住了。

    梁公公道:“林大人,摄政王在武英殿等您述职呢!跟奴才走吧,这是皇上御赐的仪卫,您请——”

    在宫里乘坐仪卫,是官居一品的大臣才有的待遇。

    林子葵如今是次辅了,那首辅之位,萧复便是给他留着的。

    坐在仪卫上,梁公公步行为他领路,沿途太监宫婢无不退避。

    林子葵恍然觉得那太监实在眼熟……

    “梁公公。”林子葵喊。

    “奴才在!”梁公公对林子葵的态度相较于三年前,变了太多。

    “梁公公,方才,我在御书房注意到有个蒙眼的太监……皇上跟前伺候的么?”

    “是啊,说起来,此人也是几起几落。”

    林子葵:“怎么说?”

    梁公公讲故事一样道:“文泰年间,此人进士出身,本是内阁建极殿大学士,后受人所害瞎了双眼,切了下面。文泰皇帝可怜他一身才华,将他留在宫中升为御前主管,谁晓得千岁爷将他罚去倒夜壶,不久前此人在陛下面前献策,就被留在了御书房伺候着。”

    梁公公抬头瞧林子葵,发现他的表情是一种难言的复杂。

    “林大人?”

    林子葵嘴角轻轻笑道:“此人,当真是几起几落,能屈能伸。”先前梁公公说前两句,林子葵就听出来了。

    是唐孟扬。

    原想一直以为他失踪了,谁料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啊,奴才也佩服,这唐公公是个能人,”梁公公一声唏嘘,“当得了大学士,倒得了夜壶。”

    林子葵没说什么,他靠在仪卫柔软的椅背上,抬目见日光穿过赤红和黑鸾交织的华盖,几道斑驳的光晕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出了神,轻轻咳嗽了一声。

    梁公公一惊,连忙道:“林大人,可是凉了?”

    “不凉,无碍。”在山西治水落了病根,时不时咳嗽几声,倒没有大问题。谢三爷已经为他调养过了,然而心病难医,林子葵永远记得脚下走过的尸水,漫过王屋山的生命。

    仪卫到了武英殿,放下后,林子葵走下来,身上是一身小团花锦鸡的绯袍。

    武英殿大门敞开,摄政王甚至站在门外等林子葵!

    除了梁洪,所有人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讶。

    林子葵要下来行礼,萧复柔和着脸色,出声阻止:“林大人免礼,你是朝廷功臣,本王特赦你无需行礼。”

    林子葵看着他,躬身行礼。

    萧复抬手:“林大人随本王进来,有要事相商。”

    林子葵无奈摇头,只得跨步进去。

    所谓要事,就是关上门给林子葵摘了乌纱帽,用扇子给他扇风:“大中午的,热不热,喝点甜的?云南进贡的荔枝和杨梅,给你留着的。”

    白瓷碗里,盛着解暑的冰块和色泽红润的甜汤。

    萧复知道他爱喝,山西没有,也带不过去。

    他吃一口,萧复就问:“甜么?”

    林子葵嘴里是冰凉的、丝丝的甜,入口化了,抬眸碰上照凌的双眼,林子葵嘴角扬起应声,与他相视而笑:“甜的。”

    林子葵觉得,世间所有的苦,都是为了有照凌在眼前、碗中冰镇梅子汤的这口甜。

    -

    万宣十年。

    万宣帝十八岁这年,摄政王萧复退位。

    他执掌朝政太久,久到朝臣们忽然一天听他说:“终于不用听你们屁话了,本王今天就退位了。一天天的,吵死人了。”

    朝堂登时鸦雀无声。

    无一不仰头,望向这位俊美如玉的千岁爷。

    这些年间科举入仕的进士们,头回见到摄政王的容颜,都难以置信,原来传闻中的千岁是这样惊人美貌的模样。

    听说千岁爷脾气好了,不怎么乱杀人了。

    如今朝堂上百官时常争论不休,宇文煊认为要多听文武百官的意见,所以鼓励所有官员有言直谏,只要是在奉天殿朝堂上说的话,他就不会治罪。

    至此十年,变成了这个局面。

    宇文煊不知道萧复要退位,竟是这么猝不及防就宣布。

    他下意识看向了林首辅。

    只有林首辅淡然处之,平静站立,想必是早有商量。

    摄政王退位,太皇太后吃斋念佛,皇权又集中在他的手中,对皇帝而言是好事。

    可宇文煊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黄指挥使说的话——

    宇文煊曾暗中派人查明母妃下蛊暗害父皇的真相,查了多年,暗卫禀报,在金陵发现有锦衣卫刺青的男子。

    经过查证,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黄威在金陵现身。

    此人模样已是大变,留了一脸邋遢的胡须,狼狈不已,他险些认不出来,认不出这是先皇最看重的锦衣卫前指挥使。他命人将黄指挥带走,暗中出宫见了他。

    宇文煊站在见不得光的暗处,出声道:“黄指挥,我让人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有一事不明。”

    “陛下是想问当年的事么?草民恭候多时了。”纵使被绑在墙上,满脸胡子拉碴,仍然掩盖不住眼里沧桑的阴鸷。

    少年天子负手而立,被一语道破身份,却仍气定神闲,声音平静无波:“黄指挥说吧。”

    黄威仰头大笑,笑到最后,甚至有些发苦。

    “草民如今只是一介庶民,隐姓埋名多年,今日终于有机会,将真相告诉你了!”

    宇文煊死死盯着他,没有出声。

    黄威道:“当年,您的外祖父徐徽徐阁老,和您的母妃徐贵妃娘娘,被构陷以蛊毒害死先帝,这些都是萧复的阴谋,草民追查此事数年……”

    黄指挥那日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埋在宇文煊心底两年了。

    或者说,十年了。

    他幼时就曾怀疑,可那些怀疑,不能构成证据,大皇兄和三皇弟还能在母亲膝下承欢,可他没有母亲了,他在宫里,只有皇父。

    若不是皇父领兵镇压,赵王早就反了!

    就算是怀疑,宇文煊也不能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如履薄冰这些年,甚至亲手将皇父的枕边人林子葵提拔成了当朝首辅。

    当然,林首辅这个首辅之位,坐得是令人心悦诚服,十年间功绩无数。

    摄政王宣布要退位让权,朝中老臣表达了惋惜之意,不过倒没人真的挽留,顶多有人流几滴薛定谔的眼泪,喊:“千岁,千岁……”

    萧复:“差不多行了,本王是退位,又不是死了。别哭丧。”

    百官噎住,没人再哭。

    林子葵好笑地以掌抵唇,笑但是并不笑出声。

    比起不好接近的摄政王萧复,性子仁德的万宣帝,更受朝臣拥护。如今万宣帝已彻底成长,萧复再不退位说不过去了。

    当夜宫宴后,神武门外,萧复碰上了当朝首辅的马车。

    林子葵修长白皙的手指撩起丝帘,往外看去:“王爷可是回府?微臣捎你一段路。”

    “林大人好心,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萧复一步上了马车,把赶马的黑衣青年挤开了。

    金樽让开一条缝。

    萧复才进去。

    时年二十五岁的金樽,脸上五官已完全脱离孩子的框架,往年萧复还经常说他怎么不长高,武功见长,脸还还那么幼稚。

    结果金樽过了十五岁身量开始疯长起来,如今比他家王爷还高,高鼻深目的突厥人模样显现出来,都晓得这个突厥侍卫是首辅的身边重用之人。

    也有人因为此事怀疑过林子葵是不是暗中勾结突厥,当朝参了他一本。

    摄政王“哦”了一声道:“那个突厥侍卫是本王当年在关内时救下来的孩子,林大人培养成了侍卫,你有问题?”

    参林子葵的官员吓得磕头认罪。

    金樽跟了林子葵这么些年,主子的话他偶尔都不听,对林子葵却是百依百顺。

    林子葵让主子上车,金樽也只好让开,若林子葵没说,金樽还要问一句:“让不让王爷上来?”

    他听了不少两人的墙角,政事有,闺房话也有。

    现在在马车里,说的是国事,准确来讲,在说万宣帝的事。

    “煊儿暗中查当年真相,他以为我这个皇父的不知道么。”当年萧复留黄指挥一命,就是为了今日。

    不让宇文煊查到,他心头永远不会平息。

    林子葵靠在马车内壁上,感受着萧复逮着他的手指把玩,林子葵任由他玩去,低声道:“那你可有备后手?”

    “我已派人将徐贵妃接回金陵了,那蛊毒,是徐贵妃亲手下的。”

    十年前,萧复留了本应陪葬皇陵的罪妃徐氏,宇文煊的生母一命,流放到了北边宁古塔。

    却又暗中派了人去接近徐氏,将她救下后,两人隐姓埋名成亲,还育了两子一女。

    “我的话煊儿不肯信,他母妃所言,他总该信了吧?”萧复微眯着眼,“他若不信,还要除掉我,就不能怪我这个做皇父的了。”

    林子葵知道宇文煊性格,这么些年已经很了解了,拍拍他的手道:“陛下不会那么糊涂的。”

    “他要糊涂了,就是将你惹了。”萧复回握林子葵的手,“他敢么?”

    宇文煊若要除掉萧复,就是和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对立离心。种种牵扯,宇文煊万不可能动萧复的。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萧复听说黄指挥死了。是在酒楼吃饭时急病没的,萧复心里了然,人是宇文煊杀的。

    徐氏这张牌,看来用不上了。

    摄政王退位后,仍然坐镇金陵,不过深居简出,偶尔才会进宫一趟。每隔一个月,学着他那长兄,回昌国公府一趟,只不过每月回家这一趟,都是萧复前脚,林子葵后脚的。

    明华郡主起初接受不了萧复是个断袖,有两三年萧复都不曾回家,后来是林子葵从山西回来,林子葵亲自带着萧复回门赔罪的。

    这事儿她想了三年,气也没有用,萧复什么狗性子,郡主再清楚不过。昌国公比她看得开些:“你就随复儿去好了,他能三年不回家,就能一辈子不回家!他有病,你也跟着气病啊?算了算了,他又是断袖,没去逛花街柳巷,染上花柳病,身边跟的是林子葵那种贤才,这都不错了!”

    昌国公说的话不是没道理,郡主不是不喜欢林子葵,后来林子葵时常来看她,每次都和气温软,他脾气好,懂礼貌,从来也不生气,试探性地喊她母亲。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华郡主忍着忍着,也就慢慢接纳了林子葵。

    倒是乖顺,比复儿像她儿子。

    史官记载,万宣年间首辅林怀甫一生汗马功劳,鞠躬尽瘁,功勋入丹青,千古名迹,万世不朽。

    一千三百年后,后世学者来安徽考古时,考到一封残缺的木简家书,经过修复,发现距今一千三百多年,估计是被誉为盛世的邺朝万宣年间之物!简上竟然留着一代名臣林子葵的章子,其中依稀可见几个字,拼凑出的信息微小,只知道林子葵有一结发妻,名曰照凌。

    已知林子葵妻子是云南萧氏,所以这位娘子叫萧照凌。同时已知万宣年间,大权独揽、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萧复,字照凌,此人在位不过短短十年,在史书里,摄政王是林子葵那慧眼识人的贵人,林子葵是他的宠臣……

    学者百思不得其解。

    “林怀甫的发妻,和摄政王同名同姓,亦或者,就是同一人??”

    此发现太过惊世骇俗,学者将发现公之于众,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现如今,仍有人去林子葵在古晋阳、现太原时故居打卡拍照,只因这故居旧址,有一株活了一千三百年的古桃花树,每逢春至,香雪浮云,满枝似霞——

    时光回转。

    一千三百年前,晋阳巡抚府邸。

    是月夜,林子葵和萧照凌亲手种下此桃树,一人浇了一碗定根水,撒下淮南土,就此定下了江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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