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2/2)
然而在视线落到某一行字眼后,松田阵平的戾气忽然消失了。
仿佛岩浆冷却,凝固成缄口无声的顽石,他一瞬间丧失了愤怒与悲伤的能力。
最该知晓真相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救了那些人,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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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葬礼和墓碑,公寓一夕之间变得空空如也,所谓的家属如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痕迹。
松田阵平被强制放了三天假。
离开那间会议室的时候,他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会继续查下去。”
哪怕寸步难行,哪怕阻力就来自于警视厅内部。
五月底,从警视厅回公寓那条路上的樱花已经凋谢了。
褪去了烟粉樱花的树枝上生着小小的或深或浅的红色果实,新绿的树叶间晃荡着漏下阳光的碎片。
人行道旁的红灯亮起,路口站着三三两两的行人。
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人,拿着黑色公文包出外勤的上班族,穿着绀色制服结伴出行的学生。
松田阵平缀在队尾,双手随意插在兜里。
也许是今天心血来潮戴了墨镜的缘故,如此色彩鲜明的世界通通染上一层阴翳,连阳光落在身上都无甚差别。
他身侧几米忽然传出小孩子清脆的笑声,这不掺丝毫杂质的欢乐引起了松田阵平的注意,侧目望过去,果然看见了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兴奋地朝路口跑过来。
小孩子手里举着个和他一样高的风筝,上面印着大大的卡通笑脸。他跑得太急太快了,眼里只有风筝,没发现散开的鞋带,踩着绊了一跤。
风筝啪掉在地上,摔倒在地的男孩发懵地呆了四五秒,后知后觉,嘴一撇,哇的哭了出来。
“翔太!不是告诉过你别乱跑的吗!”
大概是孩子妈妈的短发女人从路旁一家店里跑出来,急急忙忙过来查看伤势,发现只有掌心被擦出一道红印后松了口气,“不痛不痛,牵着妈妈的手一起回去好不好?”
“下次不要再突然跑掉了,”女人拉起孩子的手,忧虑道,“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家里人都会担心你的。”
男孩抹了抹眼泪,乖乖点头,“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不会了。”
他捡起风筝,不敢再举着跑了,只好紧紧抓在手上。绸布被攥出褶皱,印着的笑脸扭曲变形,落在别人眼里的形状像极了一个泫然欲泣的哭脸。
【“以后不要突然消失那么久了,别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嗯。”
“谢谢你,阵平。”】
绿灯亮了,路口等候的行人陆续走过人行道。松田阵平站着没动,沉默地盯着那对母子。
他的长相本来就不是平易近人的温柔系,暗不透光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余下另一半线条在日光中冷淡地绷紧,显出不近人情的攻击性。
在他不说话地盯着谁时,这种特质尤为明显。
年轻妈妈瞥见了他,有些害怕地抱起脸上泪痕还没干的孩子快步离开了。
松田阵平有点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出来。
真傻。
不管是天真地抱有期待的自己,还是没能信守承诺的某个人。
路过的行人惊诧地对路口行为莫名的卷发青年投去视线,闪过很多猜测,但没几个人敢接近他。
笑声止住,连日不歇的疲惫感汹涌而至,一时之间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松田阵平闭了闭眼,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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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家打开门时,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按下开关,明亮的灯光立刻把空荡荡的客厅装满。松田阵平才搬来这里不久,爆处班的工作排得又很满,屋子还没来得及整理,他买的家具一半都还没拆封。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厨房里传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杂音。松田阵平皱起眉,走过去查看,不期看见了一只用试图爪子挠开窗户的猫。
差点忘了还养着只猫,他哑然。
“……抱歉啊,忘记给你放猫粮了。”
这些天几乎没说过话的喉咙滞涩,发出的声音又低又哑,落在耳朵灵敏的猫科动物耳中,差点让花子炸起毛。
不过很快,熟悉的食物味道安抚住了它,花子鼻子动了动,放下警惕地靠近。
六个人里它和松田相性最差,住一起后关系勉强和缓了许多,但也还是不怎么亲近。
在乱堆的纸箱当中,松田阵平随意坐在地板上,低头安静看着进食的小白猫。花子吃饭时并没有护食的习惯,不吵也不闹,这应当是它面对他时最温顺的时候。
不知想起什么,松田阵平心血来潮地伸出了手。
手指接触到柔软的皮毛后瞬间顿住,半晌后,又刻意放松地顺着一个方向抚过去。
曾有人细心纠正过他抱猫的姿势,言之凿凿地宣称要让他重获猫咪芳心。豪言壮语说了没一半还没说完,花子就很不给面子地一爪子糊在了卷发男生的脸上,让后者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尴尬的沉默中,那个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啊啊,抱歉,不是在笑话你啦。”
灰发少年牵住松田阵平的手,“要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轻轻摸,像这样……”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话尾含着柔软的笑意,“你看,它舒服得打呼噜了。”
老实说,松田阵平没看出这个动作和他刚才的用的方式有什么区别,但他还是听的很认真。
手指传来的柔顺又温暖的触感消失,他的动作太僵硬生涩,被吃饱肚子的猫咪挣开了。
花子跳开了几步远,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跑到猫窝旁去清理毛发。它像是觉察出今天的不同寻常,走了几步后选择蹲坐在厨房门口,尾巴盘起盖住前爪,又大又圆的蓝眼睛凝视着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和它对视。
客厅里的灯光漏进来几缕,映出年轻警官沉寂的脸。他似乎是灯光晃了晃,一双黑瞳控制不住地睁大,眸光闪烁,又暗下去。
松田阵平抵着头,劳累过度的神经被酸痛感缓慢侵蚀,眼前看见的东西都出现了短暂的重影。
他阖上眼,盖住了眸中几分茫然。
……怎么还是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时间不会为谁还在或是谁不在而停留。太阳会照常升起,只是再也不会是他们曾一起见过的那一轮了。
良久后,卷发青年对着白猫伸出手。
“花,过来。”
小白猫犹犹豫豫地喵了一声。
像是无声的安慰,猫咪第一次主动碰了碰他的手指尖。
一触即离,像是凋谢的花瓣,像是再也抓不住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