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完(2/2)
“陛下是我父,养我于膝下,教
我礼节人伦,教我诗书骑射,少年时我从口中听闻陛下事迹,便心向往之,觉得我的父亲能上战场杀敌,是世上最英武之人,想要成为与陛下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
谢灼声音温和,眼角挂着一滴不易察觉的细泪,他抬起头,那点细碎的光亮也看不见了。
“只可惜父皇对我做出的事,同样令人寒心。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强求谁的原谅,就这样最好,梅瓶有隙尚不能合,陛下又何必坚持将我心头上结痂的伤疤揭开,非要看着它们破皮流血才好?”
内殿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危吟眉,她抬起头,透过薄纱帘子,便看到谢灼坐在床榻边,夕阳将他孤寂的身影拖得格外长。
谢灼的话落地,床帏之中的人久久没有动静。
只听得皇帝嘶哑的一句:“你我父子之间,终究不能回到从前了。”
谢灼不置可否,抬起手搭在自己的儿子的脑袋上,阿忱歪着脑袋,不解地看他,谢灼对他露出一丝浅笑。
皇帝看着这一幕只觉如鲠在喉。谢灼是他亲手养大的,他了解谢灼的性格,这个孩子看似强硬,却心底实在柔软。如今谢灼这样决绝,可见北地的种种将他的一颗心打磨成什么样子。
可皇帝能怨别人吗?要怨也只能怨恨自己,是他亲手流放了自己的儿子。
一股钝钝的痛感刺过心头,皇帝目光带上了几分哀求:“灼儿,你进来后便没有唤过朕父皇。”
他只想要听一声“父皇”,期盼着至少能消除一点父子之间的隔阂。
皇帝眼中泪光闪烁,良久得不到谢灼的回应,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暗淡下去。
一侧的宦官跪下道:“燕王殿下,陛下!”
英明了一世的帝王,到了迟暮之年,竟沦落到这般田地。宫人们大抵也是不愿意见到的。
殿内无声,良久谢灼开口打破了宁静,对阿忱道:“叫一声皇爷爷。”
阿忱正玩着被角,听到头顶的声音,对着皇帝软软地道:“皇爷爷!”
皇帝目光陡然一颤,谢灼这一举是何意思,皇帝又怎么会反应不过来,皇帝情绪激动地撑起身子,连连应下道:“皇爷爷在这。”
阿忱甜甜一笑,握住皇帝的手。
谢灼避开皇帝投来激动视线,抱着儿子起身,道:“陛下龙体抱恙,今日已经说了许多话了,阿忱不想扰了陛下
清净,儿臣便带他退下去了。”
皇帝能看着他回来与自己好声好气说上几句话,已经是极其满足,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而谢灼肯让阿忱喊他一声“皇爷爷”,便表示二人父子之情还没尽。
他背靠在引枕上,连连咳嗽几声,“去吧,朕让宦官送你。”
危吟眉挑开帘子走进来。皇帝看到她,对她招手道:“过来,朕有些话要与你单独说。”
危吟眉在龙榻前跪下,皇帝伸手扶她起来,示意宦官将东西拿上来。
一只四四方方的锦匣送到了危吟眉手上,里面摆放的正是皇后的凤印,与此同时还有一份天子亲笔所写的诏书。
皇帝道:“这里头放着的历朝历代皇后的凤印,今日朕便将它给你了。”
危吟眉惊诧,撩裙跪下,尚未开口,皇帝已经拂了拂手,示意她起来。
他道:“你是个好孩子,这都是你应当得到的。现在你该出去见你的丈夫与儿子了。”
危吟眉抬起头,看着帝王疲倦地阖上双目,对她道:“退下吧,朕乏了。”
危吟眉握紧了手中的锦盒,“喏”了一声,恭敬地退出殿去。
黄昏时分,金光照进大殿,未央宫地砖蒙上一层耀眼的金色。危吟眉跟着谢灼一同往外走,殿内帘幔随风飘荡,如翩跹的蝴蝶,如影随形萦绕在二人的周身。
危吟眉落后一步,看着谢灼的背影,见他一只手臂托着阿忱,与阿忱玩笑逗乐,好似全然没有被方才殿内之事影响。
她牵住谢灼的手,“要紧吗?”
谢灼笑问:“我能有何事?”
危吟眉笑而不语,方才在殿内,她见到谢灼身上流露出几分哀伤,她极少见他这样,知他必定心中不好受。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样便也可以了。你与陛下父子一场,到底不能真闹到决裂的地步。”
“是,便这样吧。”
谢灼长叹一声,拉过她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有你陪在身边便足够了。还没有带你好好逛过皇宫,今日便带你去看看。”
“好啊!”危吟眉提着裙裾,与他跨过门槛,步伐轻盈。
二人的身影一同融入金色的霞光里。
**
转眼到了年关,除夕那夜,宫中举办了一场家宴。
燕王夫妇带着小世子出席,席间众人的目光自然落在这一家身上,看着燕王夫妇举止亲昵恩爱的模样,私下纷纷议论。
宴席散后谢灼带着妻儿离席,才踏出殿门,身后便传来呼喊声。
谢灼停下,转过头来看到太子从殿内走出来。
谢灼一身黑狐裘披风立在檐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吹洒在身上,“殿下有何事要与臣弟说?”
太子轻笑了一声:“今日弟弟在宴席上竟不喝哥哥敬的酒,叫哥哥当众下不来台,也不知孤这个做哥哥的哪里做错了惹了弟弟的不悦,让弟弟不卖哥哥一点面子。”
谢灼精美的侧颜映照着灯笼清透的光,淡声道:“你我还需要做样子给外人看吗?”
太子脸上笑意越发深:“所以七弟与孤连面上的友好都懒得维持一下了?”
他凑上前来,微眯了眯眼,“可七弟须知,立储一事并非儿戏,就算是天子要废立太子,也得听朝中上下臣子的意见,储君既无大错便不可被随意废黜。”
谢灼面色清和:“父皇也是这般与我说的?”
太子笑道:“是吗?”
谢灼道:“他说太子身子骨羸弱,沉疴难医,心疾时而复发,撑不了多时,与其大费周章地废太子,还不如让太子在最后的时日里保全一点体面,等太子薨逝了,皇位自然便只落到天子唯一的儿子头上。”
太子暴怒,目光如淬着寒冰,听谢灼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如何能不起怒火。
谢灼笑了笑道:“兄长为了坐上储君之位,这些年戕害了手足,我都已查明证据禀明了陛下。弟劝兄长一句,最后的日子里,与其汲汲名利奔波伤身,不如放下功名利禄,也好再多活几日。兄长气数已尽,天意如此
不可违。”
太子冷笑:“就算孤薨了,孤膝下还有一个皇子。”
谢灼神色复杂地盯了他片刻,“兄长,你是真的糊涂了。谢启一无兵马,二无威望,他能争什么?兄长手下人知晓殿下身子,早就在各谋出路了,你还能期盼您去后,他们依旧拥护谢启?”
谢灼唇贴在太子耳际道:“就算我现在送一碗毒药去东宫,兄长暴毙而亡,外头人又怎敢多说什么?”
太子面色铁青,直勾勾盯着谢灼的双目,眼神狠厉毒辣,几乎要剜了眼前人,“你……”
危吟眉立在远处台阶旁,适时地唤了一声:“夫君。”
谢灼微微笑道:“弟弟先走一步。”
他转身步入雪里,接过危吟眉手上的纸伞,危吟眉将阿忱递到他怀中,小团子身上披了件火红的小披风,冷得哆嗦,笑着直往谢灼怀里钻,“爹,我冷。”
谢灼被他扒拉着脖子,由着儿子黏了一会,与妻子牵手走下台阶。
他们走后,太子回到宴客厅,手捂着心口,滚烫的鲜血自喉口喷涌出,大殿一片兵荒马乱。
来年三月,春花盛开,太子暴毙身亡的噩耗自东宫之中传来,一时震彻朝堂。
皇帝下旨,举国上下哀悼,百官素服为太子服丧三日。守丧之日,太子妃于太子灵堂前恸哭,至昏厥方才被人抬下去,可见太子与太子妃夫妇情深。
七月末,圣上封七子燕王为皇太子。
太子的册封大典,亦是与太子妃成婚大典,昔年太子去北疆,太子妃追随北上,二人并未有过真正的婚礼,当时欠下的在今日一同补上。
册封大典,庄严肃穆,礼鼓声悠远,清风鼓起衣袖。
谢灼牵着危吟眉的手一步步走向高台,接受万人朝拜。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远远看着那对宛如璧人少年夫妻,笑意欣慰,阿忱坐在他腿上,晃荡着双腿,声音稚嫩地问:“皇爷爷,太子是什么?”
皇帝低下头,看着怀里玉雪可爱的小人,笑道:“太子就是储君,等日后你父王坐上皇爷爷的位子,你也可以做小储君。”
阿忱眯了眯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旁的礼者走上前来,行礼道:“陛下,太子殿下要将小殿下接过去。”
阿忱转过头,亲了亲皇帝的脸蛋,“我去找爹娘。”
皇
眯了眯眼,“可七弟须知,立储一事并非儿戏,就算是天子要废立太子,也得听朝中上下臣子的意见,储君既无大错便不可被随意废黜。”
谢灼面色清和:“父皇也是这般与我说的?”
太子笑道:“是吗?”
谢灼道:“他说太子身子骨羸弱,沉疴难医,心疾时而复发,撑不了多时,与其大费周章地废太子,还不如让太子在最后的时日里保全一点体面,等太子薨逝了,皇位自然便只落到天子唯一的儿子头上。”
太子暴怒,目光如淬着寒冰,听谢灼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如何能不起怒火。
谢灼笑了笑道:“兄长为了坐上储君之位,这些年戕害了手足,我都已查明证据禀明了陛下。弟劝兄长一句,最后的日子里,与其汲汲名利奔波伤身,不如放下功名利禄,也好再多活几日。兄长气数已尽,天意如此眼前走过,他在宦官的搀扶下起身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
是夜,太子东宫,红烛高烧。清袅的花香从窗外柔柔拂来。床帏逶迤曳地,随风摇荡。
危吟眉将头搁在谢灼肩膀上,长发铺展在枕边,声音柔绵甜润:“谢灼,你说日后世人若谈起你我,会如何议论我们之间这一段事?”
谢灼思忖了片刻,拉过她的手,十指相贴道:“自然是说你我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少年夫妻,共历患难,一辈子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柔和的烛光覆过危吟眉的眉眼,她趴在他身上,笑了一声,唇瓣轻轻覆上他的唇。
“你还忘了一句,要生儿育女,”
谢灼叹道:“是,不能忘了我们的阿忱。”
正趴在床尾一个人玩着布偶老虎的阿忱,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下丢下玩具,爬到二人中间,咧开唇角露出笑容。
她看着儿子傻乎乎的样子,将脸颊埋在谢灼颈里,“其实我们也不只有阿忱。谢灼,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危吟眉对上谢灼探究的目光,唇角笑意藏不住:“我又有身孕了。”
谢灼愣住,目光一下热切:“眉眉?”
危吟眉被他搂进怀里,隔着两层衣料,她能感觉他笑得胸腔微微震动,她轻捶他肩膀,笑着道:“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激动?今日太医来给我诊脉,说是已经两个月了。”
谢灼松开了她,眼里满是欣喜与欢愉,抬起手抚摸她的面颊,“眉眉,我很高兴。”
阿忱挤进二人中间,学着危吟眉将小手放上她的肚子:“给我摸一摸。”
危吟眉道:“阿忱,那说不定是一个妹妹。”
阿忱懵懂地点头,抱住危吟眉的小腹,在她的肚子上落下一个小小的吻。
谢灼拎着他的后襟,将人提到自己身上,道:“你阿娘怀孕了,别去缠她。”
阿忱嘟囔一声,身子张开成大字,倒在父亲坚实有力的胸膛上。谢灼抬起手,上下轻抚儿子的后背,阿忱来了兴致,缠着谢灼非要他陪玩。
危吟眉卧在枕头上,看着父子二人嬉闹的一幕,唇角浮起笑意。
谢灼与她对视,夫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唇瓣与唇瓣相触,自然而然地接吻,丝丝缕缕的甜蜜在唇舌之间蔓延,烛光将二人侧颜投落在帐幔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夫妻,生死相依,彼此忠贞无二……这便是日后史书上所载他们的故事。
他们此生携手,两颗心赤忱纯粹地靠近,便再无遗憾。
清袅的花香溢满大殿,殿内回荡着孩童天真稚嫩的笑声,窗外一轮明月,照得世间澄澈皎洁。
这一刻,连空气都是香甜美好的。
(平行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