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 薪尽火传【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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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支持的林氏宗族开放库房存货,将他们原本准备供给李望新的香茶按往年价格卖给茶商。

    受大宗族指使,顺便借此抬价的陈氏宗族没想到事情不按想象中发展反而损失固定客源,顿时傻眼,再顾不得马开信的命令,赶紧原道折回,忙于争抢茶商,根本没时间再来围困广州衙门。

    舆情自然而然平息。

    罢市的行会就更好解决了。

    广州埋了多年的牙行趁此时机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抢占市场,背后有朝廷撑腰,货源稳定、货物多且质量优良,加上不玩行会那套霸道规则,很快聚拢一批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加入牙行。

    等罢市的行会反应过来才愕然发现对手的强劲,卯足了劲儿硬刚,谁还有余力在乎马提刑和马开信的意思?

    马氏宗族可不是他们伯侄两的一言堂。

    接下来是震慑广东官场,使他们不敢为马提刑所驱使,便由李望新出面。此前两家行会互斗,争抢粤商加入从而壮大行会,马开信使了不少阴私手段,李氏宗族早有不满。

    李望新不孚众望,当天派发战书,晚上就带人围起马开信的府邸。

    两族械斗猝不及防,马开信来不及做好准备,己方人马太少,只好调走原本严防死守书房的高手,让魏伯寻摸到空隙抓走谈氏。

    ***

    明亮的火把照耀着衙门,砚冰望着丰腴白皙、楚楚可怜的谈氏,显然她这两年过得很好。

    “谈氏。”

    谈氏瑟缩着肩膀:“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你穿着官服……你是官啊,怎么能明知故犯?”

    砚冰:“本官有话问你,你如实招来。谈氏,清远县谈家次女谈漪、林家村林大之妻,年二十八,可是你?”

    谈氏点头。

    砚冰:“你这两年都藏在马开信府里?”见谈氏点头,他立刻厉声喝问:“为何两年不出房门?为何不报行踪?是不是和马开信狼狈为奸,为了隐瞒私情、摆脱林大,故杀害无辜女子,割其头颅,陷害林大?你们杀人嫁祸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不……”谈氏愕然,脸色惨白,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懂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杀人?什么陷害林大?到底什么意思?”

    她四下张望,全是官差冷漠的面孔,似乎终于意识到不对,哆嗦着嘴唇说:“我不是,我、我分明和家里人报过行踪,我想和林大和离,可他纠缠不休,这才躲起来不让他找到,表哥、爹和大哥都说他们在跟林大商量,叮嘱我别出门,是最近才告诉我林大答应和离——”

    “和离?”砚冰目光冰冷道:“你可知两年前你和林大争执,在他撇下你的地方发现一具无头女尸,因此谈家和官府认定是林大杀了你而被屈打成招。如果没人替林大翻案,两日后他就会被押送刑场斩首!这就是谈家人和马开信口中的和离!”

    谈氏闻言委顿于地,满脸难以置信。

    砚冰:“本府需要你出面指认马开信和谈家人私藏你,杀害无辜,嫁祸林大。”

    谈氏无言,低头不愿配合。

    “带她去和林大见一面。”砚冰意味深长,“但愿你见到林大这两年的遭遇,至少没到良心泯灭的地步。”

    谈氏被带去见林大,砚冰负手望月。

    片刻后,砚冰说道:“魏伯,劳烦您带官差去把马开信抓回来,顺便谈家人在的话也一并绑回来,本府要夜审凶犯!”

    魏伯颇为欣慰,毫不犹豫地领兵前去抓马开信。

    ***

    谈氏见完林大,羞愧得不能自已。

    砚冰说:“被害女子当时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亦有琴瑟和鸣的丈夫,疼她爱她的父母兄弟。”

    谈氏福身道:“民妇愿出面指认马开信。”

    砚冰神色缓和些许,总算不是个全无良心的。

    ***

    马开信和谈家人都被带回衙门,起初咬死不认罪,直到砚冰把人证物证摆上堂,谈家长子撑不住率先跪地哭求:“和我无关,真和我无关——是他!是马开信见色起意,意图□□林氏,在林氏奋起反抗时失手误杀了她,威逼利诱我帮他一起处理尸体!”

    “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可他拿我全家性命要挟,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马开信目眦尽裂,突然冲上前和谈家长子撕打:“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冷眼看两只禽兽自相残杀,差不多的时候,魏伯才上前打断马开信一条腿,“公堂之上,岂容你胡来?”

    马开信疼得满地打滚,谈家长子被吓得双股战战,双目圆瞪,脸颊肌肉痉挛,自知罪行暴露,无论是马开信还是马提刑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若一股脑倒出他知道的事情,尽量撇清罪行。

    于是他主动配合:“大人,马开信性好渔色,但凡瞧见有点姿色的女子都会想方设法得到手,如有不从则以药迷之。两年前他和舍妹约好时间地点私通,半道上瞧见那颇有姿色的林氏便心动,玩了一出英雄救美却被林氏拆穿,他恼羞成怒欲强行欢好,林氏先是厉声呵斥,再是表露身份——当时马开信在李望新手里栽了个大跟头,正是愤恨之际,听闻林氏身份更打定主意要给李望新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林氏挣扎得太厉害,马开信失手掐死她,正为难如何处理尸体之际,听到舍妹哭诉林大用匕首对着她、想杀她,且舍妹和林氏身形相仿,因此心生栽赃嫁祸之计,割掉林氏头颅,置于小道边,再收买清远县县令和原广州知府,对我谈家人威逼利诱,令我等逼迫、嫁祸林大。”

    砚冰问:“你们可知林氏当时怀有身孕?”

    谈家长子眼神闪烁,喏喏一句:“不、不知……”

    砚冰厉声呵斥:“知是不知!”

    谈家长子狠吓一跳,连连点头:“知、知!林氏当时自述怀有身孕,祈求马开信放过她。”

    “畜生。”李望新自公堂后走出来,脸上挂着刻骨仇恨的表情,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血肉:“畜生!!”

    他冲上前对马开信和李望新二人愤恨地拳打脚踢,恨不得将人当场打死。

    公堂上无人阻拦,打得差不多了,砚冰才令人拉开李望新,再拿过供状放到马开信跟前画押。

    马开信不肯认罪,满头冷汗地挣扎:“我大伯是广东提刑使、你的上差,安敢如此待我?你不怕断了你的亨通官途——”

    “马提刑并一干广东官吏收受贿赂,阿党相为,故入人罪,尚且自身难保。你眼中势力强大,敢和朝廷对抗的宗族如今正和朝廷扶持的牙行斗得难分难舍,根本无暇顾及你。”

    砚冰猛地拽起马开信的发冠狠声说道:“你放心,本府不剥夺你三堂会审的权利,亦不堵死你上诉喊冤的机会,你要亲眼目睹你从前肆意滥用的权利和民意民情如何反噬,如何倒逼、加速你和你的宗族走向灭亡!”

    马开信抖如筛糠,是疼也是惧怕。

    ***

    消息灵通的马提刑天一亮便带官兵包围广州衙门,勒令赵砚冰交出马开信。

    砚冰:“开门。”

    官差和师爷都堵在紧闭的大门后边,焦急说道:“大人,马提刑带了一列官兵,显然做好强抢的准备,说不定还会趁机杀了一干人证,届时怎么颠倒黑白就看他心情了。”

    砚冰:“本官说了开门!”

    师爷和班头对视两眼,为难地打开大门,砚冰一走出,官兵团团围住他,锋利的刀尖对准他,而马提刑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砚冰笑了,“大人想造反?”

    马提刑:“饭能乱吃,话不可乱说,赵大人切记祸从口出。”

    砚冰:“既不是造反,缘何带兵包围广州衙门?本官不杀人不犯法,大人凭的什么兵刀相向?”

    马提刑:“本官侄儿又犯了什么法,大人连夜带兵把他抓上公堂?”

    砚冰:“马开信见色起意,杀害无辜,割其头颅,嫁祸林大,藏匿良家妇女,并□□证,这般罪行可够本官斩了他脑袋?”

    马提刑脸色阴沉:“有证据吗?”

    砚冰:“本官谳狱断案多年,知道拿人得有证据,不劳上差费心。马开信和帮凶谈家人已经承认犯罪事实,证供画押,按律还需把案子呈至省提刑司,正好上差在这儿,干脆来个三堂会审!”

    流露一丝杀意的马提刑顿住:“三堂会审?”

    砚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本官已令人去请广东帅使前来堂审,估计在带兵过来的路上,上差可要下马入公堂内等候?”

    帅使官大四级,过来的同时必定带兵,足以震慑蠢蠢欲动的马提刑。

    马提刑不敢妄动,狐疑地望着砚冰,眼尖地瞥见衙门里目光阴冷的李望新不由浑身一震,没记错的话,李望新有一个姑姑嫁进帅使府。

    彼此有些姻亲关系,此刻出现在衙门里,显然和广州知府站同一阵线,莫不是真的?

    左右思量一番,一个侄子到底不值得他为此葬送官途,马提刑下马入公堂。

    等待期间,马提刑接过画押证供当堂浏览。

    看完后,马提刑怒不可遏,万万料不到马开信杀的妇人竟是李望新的妻子!

    李望新爱妻之名人尽皆知,彼时还怀有身孕,结下此仇怕是不死不休!

    马提刑已然料到李望新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马氏宗族和他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但听外头步伐整齐,一着文武袍之人从高头大马上下来,大步入内,营兵随之包围衙门,取缔他带来的官兵。

    同样是兵,军队和衙门里的,绝不可相提并论。

    广东帅使走近公堂,砚冰起身:“下官见过帅使。”

    广东帅使面对他时,表情和缓许多,旋即走向公堂案桌中间,脸色狠厉,高举惊堂木重重拍下——

    “带人犯上堂,重审林大杀妻案!”

    马提刑霎时腿软地瘫坐原位,脸色惨白,颓然不已,自知大势已去,放弃挣扎。

    ***

    两年前盖棺定论的杀妻案竟还能再翻案,更甚牵扯出李马两姓宗族恩怨,连四品大员的省提刑使也因此落马,案情曲折离奇,广府百姓津津乐道。

    因涉及宗族之争、官官相卫,不白之冤如六月飞雪,屈打成招,有口难辩,民与其共情之甚,而将此案列入广东省志十大奇冤。

    林大无罪释放,官府予以补偿,相干人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忙活大半个月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腾出手联合广东漕使整治广东商行。

    年底朝廷嘉奖的圣旨下来,砚冰这官途便算是稳住了。

    ***

    次年初春,砚冰受漕使相邀参观前半年与宗族行会相争而斗出头的牙行,牙行掌管下的厢坊模式脱胎于京都府坊市而融入广府特色,再有繁华的广州港加持,货物琳琅满目、商家争奇斗艳,街道上熙熙攘攘,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番人。

    行至中途,砚冰和一众同僚走散,干脆负手独行于人群中间,听到不远处的吆喝,没甚兴趣地走将过去时,但听人群里的牙子一声高喝:“——八岁上下,牙口齐整,颜色姣好,虽是个丫头片子,却吃苦耐劳,而今贱卖己身,受雇十年,生死由命!起价——”

    是牙人出售劳动力,周围围了一圈人。

    砚冰一停下来就被簇拥上前,瞧见正中间的台子上有一个面瘦肌黄的小姑娘,赤着脚,局促不已,旁边是神色激动的人牙子。

    大景律法严惩人口买卖但阻止不了穷苦百姓为生存典卖儿女,时代如此,哪怕这些年赵白鱼上下奔走也仅能以雇佣代替贩卖。

    穷苦人被雇佣,虽为‘奴婢’却是自由身、非贱籍,受雇时限最多十年。

    十年后,无问缘由,必须放还自由。

    这是赵白鱼竭尽全力之后予以黎民百姓的平等。

    砚冰望着那小姑娘,蓦地想起幼年时候的自己,也是大街上被当成奴隶叫卖,那时候的大景律法允许自卖、父母贩卖、夫典卖妻以及主家发卖贱奴等几种情况,而他是被继母当着父亲的面卖给了牙人。

    因是男孩,五官端正,颇为白嫩,牙人想卖个好价钱,于是辗转到京城,结果染了重病,价钱一降再降也没人愿意买他。

    砚冰那时候以为他会就此病死在笼子里,连张草席都没有就会被扔到乱葬岗。

    可赵白鱼路过,花光钱财救了他。

    台上的小姑娘忽地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砚冰,眼中既无恐惧亦无哀戚,是蒙受无尽苦难后仍坚韧不拔的平静。

    砚冰心念一动。

    “十五两纹银!”

    没人会花十五两买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但砚冰出钱买下她。

    砚冰把十年卖身契还给女孩:“我是以官府的名义买下你,放你还家。”

    穷人没典卖儿女是迫于生存,朝廷无奈,只能出钱将孩童赎锾再送回家。

    女孩:“我没有家。”

    砚冰:“你叫什么?”

    女孩:“赔钱货,死丫头,贱——”

    “算了,这不是名字。”砚冰领着小女孩回府,两道行人摩肩擦踵,天边落日余晖染红云层,清风拂面。“你若不嫌弃,我替你取个名字?”

    “好。”

    “饮冰如何?晨朝受诏,暮夕饮冰,寓意为国忧心,清正廉洁。”

    “可我是女孩。”

    “女童也能科举。不过愿不愿意是你的事,当下且先随我姓,姓赵。以后姓什么,自去百家姓里寻。”

    一大一小,渐行渐远,没入余晖,不见身影。

    时代风云变动,自有新一代的传奇覆盖旧一代的传奇,但岁月更迭,薪火相传,不知其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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