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2/2)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系统,咩咩还是……”
姬野凌将手掌贴到了冰凉的玻璃上。隔着透明的唯一一层屏障,他好像在抚摸黑兽。
外面的风雨正在一点点侵袭这个世界最后的净土,房间里的气温正在逐渐变低。玻璃冰凉的触感,冻的他全身都颤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水雾的味道。湿漉漉的,明明不是很寂静,但是感觉很寂寞。
像是到了世界尽头。在最后一片荒原之上,陪伴着他的只有黑兽与永恒的月亮。
“我没有名字,又或者说我们有着一样的名字。我是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喊我咩咩。”
属于刚才那段记忆中男人的声音温和的响起,说出姬野凌曾经给它取过的羞耻称号时,声音都不带一丝颤抖。
黑兽的头缓缓挪动过来,主动贴在了他的手掌上。它轻轻打了个鼻息,呵出一口气,一个无穷的首尾相接衔尾蛇符号浮现在水雾弥漫的玻璃上。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掌心中这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了。但姬野凌却始终无法越过这层障碍触摸到它。
心里有点酸涩,像是有人将心脏扒开,往里面挤了满满一整颗属于盛夏的青苹果汁液。
“你刚才看到的是最初的我的记忆,至于那个世界的后来。”
黑兽又呼出了一团水雾。升腾到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它和姬野凌一起仰头看去。
姬野凌看到动画后来连载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这个系列永远都不会完结。
柯南解决了一桩又一桩案件,却越来越麻木,
像是为了破案而破案,很久没有再给旁人讲过他心中那些关于正义的思索。
毛利兰从一个勇敢坚定的空手道黑带少女,变的越来越温婉柔弱,
她的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了无休止的等待,她停留在了原地,不再探寻真相。
灰原哀的腹黑与狡黠不再,她的固执她的骄傲,被漫长的时间消耗殆尽。
在某一天,再也让人无法拼凑出她从前的模样。
服部平次拖延了一天又一天,却还是没有向和叶告白,
日子与爱意在等待中被耗尽。
姬野凌看着一个又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出现在画面中,分崩离析,面目全非。
这里面没有警校五人组,这个世界里的他们没有存活。
动画的结局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安好。
黑衣组织被剿灭,柯南与灰原哀成功变回自己的身份,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
只不过曾经的那群少年不再少年,
曾经的鲜衣怒马,年少意气,熠熠生辉的灵魂,它们都一并死在了漫长的岁月长河里,化为了无法被打捞起的尘埃。
故事的结尾是个温馨结尾。在动漫里,算是传统的合家团圆HAPPY ENDING。
可姬野凌看完之后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个人意识无法抵抗动画意识,最终沦为角色傀儡的这个过程,我们称为人格丧失。”
一旁的系统轻声对他解释道。
“我们这群人中,最先开始这个过程的是服部平次,。”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灵思绪和身体仿佛都不受自己控制。像是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一般,被操控着产生想法,说出话语。”
“那一天,他跟我说,他想杀了这样子的自己。”
“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可我却无能为力,我甚至救不了他。”
系统的声音低了下来,充斥着浓重的疲惫与自责。
姬野凌又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出现在主线故事的第一天。他坐在服部平次的绿色小摩托后面。大阪三月的风温柔掠过面颊,街头巷尾飘荡着初春樱花的清香。
现在想想明明系统其实有很多种选择,可在那天还是把他送到了大阪,这具身体调职临走之前。
其实也是想再见曾经的服部平次一面。
那一天是告别的日子。不仅仅是服部平次告别调职去东京的姬野凌,也是系统与服部平次的。
这个世界与服部平次建立羁绊的人是姬野凌,不是系统,这不是它的世界。
属于系统的朋友,全部都消失在了另一个遥远而回不去的世界里。
永远存活,也永远不会再醒来。
它清楚这一点,所以其实也只是想再多看一眼。
气氛沉默了下来,姬野凌感觉自己应该谈点正事了。
“这就是你会选中我的原因?从始至终你没有在等任何人,只是在等我。我是过去的你,对吗?”
姬野凌看着系统闪烁的眼睛,揣摩着那双相似眼睛里的情绪。
他想起了他们相遇的第一天,系统从他的电脑里钻了出来,满嘴飘骚话的说又抓住一个猝死的漫画家,兴致勃勃,满脸智障。
很好的演技,他被完全骗过去了。在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系统并不聪明,甚至有点瓜兮兮的。
“当然不是,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点,就是我们都是自动画世界中产生的世界意识而已。”
我唯一干过的事,就是创造了系统,它蕴含着我的一部分能量,然后让诺亚带着系统去寻找你。”
“在此之前,我也寻找了很多个世界,只不过你是最后一个世界。”
黑兽被姬野凌无端揣测的脑回路震惊到了,迅速否认。看起来半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即使面目全非,可是姬野凌还是从它身上看到了刚才那个男人与自己的影子。刻在性格里的,挥之不去的,有点执拗,有点贫嘴,还有一些固执的坚持。
“你不是系统?”
姬野凌有些狐疑,他还以为这就是陪伴了自己很久的系统的最终形态。
“我是它的最终形态!每个世界失败之后,每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就会切割出一部分“本我”分给系统,让它继续去往下一个世界寻找那里的世界意识。”
“只不过在你之前,我们都失败了。”
黑兽激动的甩了甩尾巴,随后情绪又低落下来。
“明白了,在无数个平行世界中,你是第一个世界,而我是最后一个世界。我们是首尾,就像是轮回的衔尾蛇。”
姬野凌站起了身,模仿着系统之前的动作,手指也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标准的首尾相连的圆圈。
“说起来世界意识这种东西应该算是四维生物,所以你才可以带着我逆转或者前进时间,。”
“可你是第一个,是因为你是动画故事最先开始出现的那个世界。而我是最后一个,仅仅是因为你已经没有再去观测跳跃平行世界的能量了。”
“你快死了。”
姬野凌的手无意识的焦躁着在玻璃板上画着圈圈,嘴里却不肯停下的冷静刨析着。
什么动画组需要人设,所以能够回到过去补全角色经历,都是系统骗他的鬼话。
真实的原因就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人,生物,或者说某种残存的精神一次次带着自己用最后的能量来回跳跃。
试图和创造出来这个世界的动画组抗衡。有点好笑。又觉得是自己会干的出来的事。
“值得吗?”
姬野凌嘴上不肯停歇的嘲讽道。
“当然。”
黑山羊投向姬野凌的目光温和,回答的毫不犹豫。
“最开始的时候,动画创造出的世界很好,只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才会诞生出世界意识,我自这里诞生,也很喜欢这里。”
“于是不甘忍受寂寞的一天,我随便套用了一个角色的身份在我的世界里闲逛。”
系统的目光柔和下来,娓娓叙述着很久之前的回忆。
“然后我有人送给了我一朵玫瑰。”
“这是第一次相遇,有人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那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真实而鲜活,有自己的信仰与坚守,而不是失去人格的傀儡。和他们的相处过程,我很开心。”
姬野凌愣了一下,再次重申道。
“可是你快死了,为了这群人。如果你不这么做,你作为世界意识可以永远活下去。”
“我想是的。”
黑山羊说着,缓缓低下了头,展露出它的全貌,它的身躯从颈椎开始一点点腐化出白骨,森森白骨裸露在外,已经没有了能够支撑它的肌肉与筋脉。
于是黑兽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拖着残败的身躯团住了这个小小的玻璃房间。保护着它不受动画意识的袭击。就像猫用最柔软的腹部和尾巴尖缠绕起了它最喜爱的宝贵毛线团。
“可是那个世界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当我再寂寞时,已经不会再有人出现递给我花。”
“我们活着,不是为了某种永恒,而是为了这些瞬间。”
“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系统盯住了姬野凌。像是想要确定他的答案。
姬野凌无措的挪开了目光,有些束手无策。他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敞开心扉剥析自己的场合。
他这一辈子,就是一个随心派。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使视为人生执念的漫画,也总是肆意的在连载后期草草烂尾。
等等,他为什么要画漫画,为什么要烂尾,为什么要视漫画为毕生事业。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在动画组所在的世界里真真切切的活过!
联想到是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姬野凌一瞬间全部想通了。
“是你把我送到另一个世界去的?”
“是我,因为这个世界的你自诞生起就陷入了危险。”
系统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乌丸莲耶。”
姬野凌想起诺亚曾经对他说过,自己的觉醒,会加速世界人物的觉醒。
系统点头认可。
“他发现了我们可以迁跃世界,他认为这也是某种长生不死。从那以后,他就想要成为你,取代你,永远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他不希望打破桎梏,真实的活下去吗?他宁愿成为角色傀儡?”
姬野凌难以理解,世界上竟然还有甘愿当狗的人。
“他无法在真实的世界活下去。”
“像他这种危险的人,没有接受”审判“,更高一层的世界意识不会允许这种危险因素进入自己的世界破坏世界稳定的,他会被直接抹杀……”
“审判的标准是什么?”
“是死亡,然后承认自己的罪,接受自己的罚。”
系统加快了语速。它的体力已经无法让它说完这些话了。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成为低不可闻的气音。
姬野凌的话语凝固住了,他清晰的听见了外面的风雨声大了起来。整间屋子都在暴风中摇摇晃晃。
系统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被风吹拂的烛火一般,忽明忽暗。
“你该走了,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无法在这个世界陪你走到最后一刻,我很抱歉。”
它望向姬野凌,口中催促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了。”
“再见咩咩。”
姬野凌顿了一下,抬手隔空摸了两下黑兽湿漉漉的鼻子,转过了身。
有一件事,他忘记跟系统说过了,他从未跟什么人产生过羁绊和感情,所以也不会体面的道别。
他有点想再搓一把系统的羊毛。但是他办不到。
“再见,以后诺亚会帮助你的。”
身后的系统放缓了语气。
姬野凌迈动脚步,向前走去。
雷暴的原因,屋里的灯都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系统琥珀色的眼睛。它在身后温和的注视着他。
姬野凌忽然想起,夏季的一个夜晚,他做过一个梦。
梦里的人用同样的眼神注射着他。
现在,到了他们真的要告别的那一刻了。
“谢谢。”
最后一刻,姬野凌回身说道,身后已是一片黑暗。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渐渐亮了起来。病房里一片昏暗。
呼吸机的声音有规律的运转着。床上的老者也安静的躺着,从未睁开过眼睛。
一切都和他进入这间病房时一模一样,没有差别。
只是这一次耳边一片寂静,不会再有系统憨里憨气的问他,
“呦,狗东西,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