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津轻之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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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记事了。

    那里是一个充满温水的小房间,周围都是柔软湿热的壁垒,黑漆漆的,偶尔透进来一点弱弱的光。照得浸泡着我的液体澄澈清亮。微苦,似乎感染了母亲每日喝下的药汁的味道。

    房间上方悬着母亲闷雷似的心跳。我整日就陪伴着这样的心跳声入睡。

    我是一个拥有大人头脑和胎儿身体的孩子。

    母亲的记忆对我来说就像一本沉重的书,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把这本人生的书看遍了。

    我知道我的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父亲的名字是“津岛源右门卫”,母亲是“松木夕子”,而我是母亲的第十一个孩子。在“津岛雪”之前,还有六个哥哥、四个姐姐来过这个房间。最小的哥哥只比我大两岁。

    所以我始终认为,母亲终日缠绵病榻,很可能是生育了太多子女的缘故。

    因为我每天都在长大。

    囚困住我的房间也跟着疯狂扩建,体积从梨子被撑成了西瓜。我逐渐感觉拥挤,偶尔活动手脚都会挤压到母亲已经躲藏到角落里的内脏。

    每当这时,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成长带给母亲的痛苦。

    那些苦涩的、黏稠得令人难以下咽的药汁被母亲一碗碗喝下,以保证她虚弱的身体能坚持到平安生产那天。

    父亲不缺儿女,母亲依然要举行妻子的义务,为了维持丈夫的爱而不断生育,她对孩子的爱已经消磨在了生育带来的病痛里。

    每个人都有爱和不爱的权利,母亲当然可以选择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也知道我出生后会经历什么。

    要变得优雅大气,要学会温柔贤淑,还要顺从男子,就像母亲一样——未出嫁顺从父亲,出嫁了顺从丈夫,如果丈夫去世就顺从儿子。

    母亲的记忆构成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基础认知,与童年短暂的幸福相比,母亲此后的人生那漫长的痛苦更令我畏惧。

    礼仪老师的藤条打在胳膊上很疼。十二单穿在身上很重。控制木屐走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大小很难。垂至脚踝的长发打理起来很麻烦。初夜并不美好,令人恐惧的陌生男人压上来,十六岁少女未成熟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两半,下/面流出的血很吓人,像是内脏被捣烂了……

    我不想出生。

    我不要体验那些痛苦。

    我握住了连接着我和母体的那根脐带,认真地思考着是拉断它比较好,还是用它缠绕住自己的脖子比较好。

    这时,我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触碰母亲的肚子。

    是父亲吗?

    他来看望怀孕的母亲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母亲每次都很开心。

    我松开脐带,隔着一层柔软的滞碍,回应了他。

    对方却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似的,一下子

    收回了手,仓皇失措。

    母亲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似乎是在笑。

    身处的房间遽然收缩,仿佛在沉沉地往下坠,我意识到自己要提前三个月出生了。

    外界一阵兵荒马乱。

    分娩的疼痛令人难以想象,母亲的盆骨和腰胯都被我撑开了,骨头缝也被拉扯得咔咔作响。

    她是一个很有生产经验的母亲,但十五年生育了十个子女并没有让她对疼痛麻木,反而累积了她的痛苦,直至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子娇小的身躯,无端生出几分伟大。

    脐带被剪短的那一刻,我与母亲的连接也断了。

    最先感受的,是母亲的如释重负,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能是我随时会夭折的模样吓到了母亲,她疲惫地挥手,让乳娘把我抱走了。

    ……

    我从出生起就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继承了母亲姣好容貌的同时,也继承了那过分孱弱的身体。虚弱到无法抚养子女的母亲便把我送去了姑母身边代为照顾。

    我并未对此抱怨,因为我知道,我带给母亲的更多的是痛苦。

    在姑母这里,我见到了同样由姑母照顾的津岛修治,他是我的第六个哥哥,也是无意间导致我出生的人。难得由姑母抱回家见母亲一面,就不小心引发了母亲早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修治哥哥好像对我有点害怕,三岁大的小孩子,每次和姑母的四个女儿一起来看我都小心翼翼的。

    姑母是个温柔沉稳的女人,时常抱着我给哥哥和姐姐们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表姐们和修治哥哥差不多大,对我而言,她们就像我真正的母亲和姐姐。

    姑母经常夸奖我是她带过的最乖巧的小孩。这是当然,我的头脑和大人是一样的,只是孱弱的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发育,所以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生病、吃药和睡梦中度过。

    修治哥哥很依赖我,有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会偷偷来婴儿房探我的鼻息。

    我知道他是害怕我在睡梦中死去。

    平时修治哥哥也是除了姑母抱我最多的那个——但他总喜欢戳我的脸。不疼。就是有点烦人。每次我皱着眉不爽地看他,他就玩得更起劲了,在我练习翻身的时候,还总喜欢把我翻回来,看着我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翻不回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我满一周岁,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话的时候跟姑母告了状,才逃脱了哥哥的捉弄。

    “哥哥欺负我!”成了我最常说的一句话。

    每当这时,姑母就会惩罚修治哥哥负责给我喂饭,但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惩罚,因为他喂着喂着就喂到了自己嘴里,跟我几个月大的时候偷喝我的奶粉一样。

    奇怪的是,每次修治哥哥捉弄我的时候都能准确避开无处不在的女佣们的眼睛

    。

    我和哥哥有一样微卷的棕黑色头发,一样明亮的鸢色眼睛,可能也拥有一样的聪慧吧。只是我的聪慧来自母亲遗传给我的记忆,哥哥的聪慧来源于自身。

    第二年,母亲又怀孕了,因此继续把我们寄养在姑母这里。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姑母精力不济,多雇佣了一位保姆。她的名字是阿竹,不知道姓什么,还没有嫁人。

    庭院里栽种的五六棵苹果树也长大了。

    每到阴天,年纪还小不必时刻保持淑女形象的表姐们就会欢快地爬到树上去玩。姑母抱着我站在走廊下,大声让姐姐们小心点。由于身体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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