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妄八(2/2)
宴春一直看着尹玉宸身影消失在了石阶的尽头,这才回了康宁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她那种不舍和孤独的情绪,又如同死灰复燃的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宴春肩膀都塌下一些,朝着自己的屋子走,然后在自己的屋门口,撞见了荆阳羽。
宴春现在的修为实在是等同没有,荆阳羽什么时候到了她的门口,她完全不知道!
“大……”
宴春第一反应,是像之前一样扑上去,依恋的叫大师兄。但是很快她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说:“代掌门怎么会在这里?”
她色厉内荏的太明显了,就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足够“绝情”。...
荆阳羽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无奈和宠溺,抿了抿唇,并没有说教她身体刚刚恢复,不该乱跑,也没有提起白天她将莫秋露伤了的事情。
只是问:“你很喜欢尹玉宸吗?”
荆阳羽看出了尹玉宸的痴心妄想,却根本没将他当回事。荆阳羽自认对宴春很了解,宴春很好相处,可真正放在心中的人,这么多年除了双尊就只有他。
荆阳羽并不知道他以为无坚不摧的墙角,没人撬都在摇摇欲坠。荆阳羽今天看了尹玉宸的路数,长老们也都看着呢,虽然他修为靠着进境丹强提上来了,境界却如同走在悬崖边一般。
随时会倒退不稳,纵使侥幸获胜进入了内门,想必也没有哪个长老,会收这种戾气过重的弟子。
他打法太狠毒了。
荆阳羽将尹玉宸那点极端的修炼方式,包括他未来在宗门之中的地位都看得一清二楚,内门无人收为弟子的情况下,顶多打杂个几年,就会修为倒退,被踢出内门。
若是放在从前,荆阳羽根本看都不会多看这样的弟子一眼。可现在那个弟子妄念动到了小师妹的头上。
他就得问一问了。
“凰翎簪乃是宴长老专门为你寻来,”荆阳羽想到宴春白天给尹玉宸献殷勤,摊开了一地好东西,毫不设防的模样,说:“师妹,你还是太单纯。”
宴春一点也不想和荆阳羽发火,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尊敬他。
可现在她面对荆阳羽就觉得自己脚腕被拴了绳子,绳子上坠着大石头,她就要溺毙在名为“爱”的水中。
她想到白天荆阳羽和莫秋露站在叠阵最上方,心中短暂忘却的难受,又翻江倒海地回来。
宴春深吸一口气,看着荆阳羽说:“我可不是太单纯了吗?否则怎么能被莫秋露一激,就暴露‘疯病’了?”
“代掌门过来是想要说什么?又说教吗?”
宴春哼笑一声,说:“翎羽簪我用不上不能送人?又不是给你,我怎么不能喜欢尹玉宸了?”
“玉宸小师弟不知道多好,他说我和莫秋露根本不像!”
宴春激动的眼圈都要红了,“你为她心软晃神,可尹玉宸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像我,我怎么会不喜欢他?我恨不得……”
宴春口不择言道:“我恨不得马上和他结为道侣!”
荆阳羽:……他明知道宴春说的是气话,却还是感觉胸口一阵窒闷。
宴春说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可她实在太难过了。早上因为这身弟子服和荆阳羽的一点缓和,现在又结冰了。
荆阳羽甚至恼怒,恼怒自己斟酌了好久,却还是一开口就说错了话。
师妹和那个外门弟子在一起开心,他没想管,荆阳羽修为已经入了脱凡境,他最是懂得什么叫做道法自然。
人与人的相处也是,他越是干预,越是会起到反效果,只等那外门弟子自己暴露了本相,宴春就会离他远去。
荆阳羽只是想提醒她,不要随手送出去太多贵重东西,这样反而会让对方反感,之前宴春交往的弟子就很多这样。
可宴春从来不长记性……
“师妹。”荆阳羽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怕再说尹玉宸的贪图,会将事情越抹越黑。
他只好叫了宴春一声,最后妥协道:“我并没有干涉你们来往的意思,别...
说气话。”
“我何时干涉过你。”荆阳羽看着宴春,说:“我来给你查看灵府。”
“不必了。”宴春没看荆阳羽,却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妥协。
荆阳羽确实从没干涉过她和谁来往,这么多年闯出了祸事,也都是他帮着自己收拾,隐瞒父母的。
他朗月清风,心中无私,这份纯粹宴春从前多喜欢,现在就有多么伤。
宴春生怕自己离荆阳羽再近一点,又要没出息的依赖他,忍着鼻酸和心酸说:“我今天好得不得了……你去看莫秋露吧,你说的,她好我才能好,不是么?”
宴春说完,转身就跑。没回自己屋子,而是转身钻入了双尊的屋子里,还“砰”地关上了门,拒绝和疏远的态度十分刺人。
荆阳羽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面上像是凝了层冰霜一般的冷。下垂的眼睫被头顶房檐上长明灯映出的细密阴影,扫在冰雕般的脸上,带着难解的无措。
他又站了一会儿,就悄无声息离开了。他今天悄悄跟着宴春一整天了,门中大比堆积了一堆事情,他必须去处理。
荆阳羽什么时候离开,宴春并不知道,她一个人蹲在双尊的屋门口,没进屋,就蹲在那里窝窝囊囊地流眼泪。
荆阳羽横贯她整个生命,仅次于生育她的父母,剥离如同削肉剔骨,才咬牙动手,宴春已经疼得不知所措了。
她哭了半宿,然后回自己的屋子扑在床上睡了,梦里又梦见命魂镜之中她见到的一幕,雪夜,她血染前襟,跌跌撞撞独自下山。
宴春从梦中惊醒,是第二天早上。
她去了一趟涤灵池,喂了小阴和小阳,然后顺便用涤灵池水,把自己的狼狈涤洗干净。
宴春又去山下看大比。
今天她依旧被传送到了外门弟子的底层,又碰见了那个圆脸的善影师弟,和其他猪肝脸云睿诚的狗腿子。
这些弟子对宴春尤其得毕恭毕敬,因为宴春现在在他们眼中不仅是个内门弟子,她还是个好哄的冤大头。
“冤大头”看着场上比试,正出神,身后善影就把一个食盒递给宴春。
里面传来淡淡牛乳香,宴春其实一进来就闻到了。这叠阵里面也叠着清洁阵,外门弟子边看大比边吃小零嘴的不多也不是没有,她最开始进来以为是别人吃了东西留下的味道。
食盒送到面前,宴春愣了,下意识就着牛乳味道咽了下口水,问:“给我?”
“专门给你的。”善影笑得面如发面饼。
“师姐,这是昨夜玉宸师兄专门连夜给你做的。”善影说:“快吃,还热着呢,就方才,他抽签之前,才去饭堂后面烤出来的。”
宴春眼睛张老大,看着食盒有些没反应过来。
善影又说:“玉宸师兄说这一道点心是山下西邻国十分著名的牛乳糕,配上咸牛乳,焦香咸鲜最是可口。”
善影把自己都说饿了,但他可不敢打这食盒的主意,昨晚上尹玉宸在饭堂后面,边揉面,边严肃地给他们分析今日对战局势的样子,历历在目。
宴春接过食盒,朝着外面对战台上看了一眼,还没到尹玉宸。
她接过之后,在一众外门弟子羡慕嫉妒等等复杂视线之中,打开了食盒。
...
咕咚。
看着就饿。
宴春捏起一块塞进嘴里,不大不小正好,都不用咬第二口,但是再想塞一个却塞不进去了。
她一边吃脸上笑意一边扩大,抱着食盒坐在叠阵里面,吃吃喝喝好不畅快。对着善影说了一声谢,也没让一让,反正她舍不得,毕竟糕点数量不多。
宴春吃着喝着,昨晚上到今天白天那点难受的情绪,都被满口的美味给压下去了。
她眯起眼睛,正好也等到了尹玉宸上场。
他打扮和昨天的区别,就是头顶上走动间烧起了一把火,叠阵上方的弟子们见状都讨论了起来,上品凰翎簪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这种堪称法器的翎羽戴在头上,今天就是和内门弟子对战,也没几个能伤到尹玉宸。于是场中盯着他在灵风之中散发着猎猎火焰一般的脑袋,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宴春吃着牛乳糕,听着身后有外门弟子讨论着关于尹玉宸的翎羽簪,和他被内定的事情,好笑地眯起眼。
心中想,就内定了怎么样,这场中除了尹玉宸谁能戴得了这般艳丽的翎羽簪?
宴春视线跟着对战台,见尹玉宸和他的对手站定,正准备看着尹玉宸一招得胜,就见尹玉宸突然朝着她所在的叠阵看过来。
不光如此,他还对着宴春这边笑了下,红唇红簪,秾丽容色,俱是烈日红花般的灼眼。手中长剑在半空中挽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
宴春:“咳咳咳……咳咳咳。”呛着了。
宴春身后的云睿诚同伙们,表情一阵难以言喻。
太骚了。
尹玉宸平时跟他们在一起,表情宛如死了娘,这般白齿红唇的笑起来的时候绝对没有。
还挽剑花……活像个要献舞的舞姬,更似开了屏的孔雀。
宴春喝了牛乳压住了咳意,满口都是乳香,被逗得笑起来,见牙不见眼。
一般这种战前臭嘚瑟的,都容易输得很难看,宴春知道尹玉宸不会,果然对面和他对战的弟子一见他竟然敢发骚,立刻伺机冲了上来——
对方用的是笨重的大锤,加上体型非常强壮,这般气势汹汹地挥来,裹挟着千钧之势。
宴春心中一提,眼睛紧紧盯着,倒不是担心尹玉宸接不住这种招式,是怕他那种命门大开的打法,要和这个大锤兄两败俱伤。
结果尹玉宸横剑在胸前,被压得弯腰向后,宴春眼睁睁看着他那腰水蛇一样,弯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而后触底反弹。
撤剑翻转,灵活无比地绕到了那来势太猛,势收不及,朝着前面冲去的大锤兄身后。
长剑如同善解女子衣扣的浪荡子一般,令人眼花缭乱的一顿挑刺,破了这大锤兄的护身符文,长剑直接横在了那大锤兄的脖子上。
宴春心中一惊,场中观战的所有弟子,连带着最上层如菩萨般俯视众生的长老们,都跟着眼皮一跳。
尹玉宸打法狠毒,昨天一天便已经扬名。
司刑弟子已经朝着对战台掠过来,所有人都以为尹玉宸要抹了这大锤哥的脖子的时候,他凶恶压在对手命门上&#30340...
;长剑,却生生收住了势。
对战从来都是去势容易收势难,去势如山洪,收势若细雨,这才是高境修者的修养和能力体现。
尹玉宸进境急功近利,现在就是个拿着剑的孩童,他和高境修者毫不沾边,他能收势,是拼着反噬。
尹玉宸其实就算抹了这个大锤哥的脖子,也并不算犯规,对战有伤亡天经地义。
至于内门长老们收不收他,他也从来不曾在意,唯一让他为了收手,不惜反噬的,只因为宴春在看着。
她看着,他怎么敢暴露本性。
于是司刑弟子打开对战台的时候,就见尹玉宸喉结滚动,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血,正逼着大锤哥掏出玉牌认输。
尹玉宸获胜,又对着宴春的方向抿唇一笑。他现在不敢露齿,嘴里都是血。
宴春心放回原位,她内心也惊讶尹玉宸没下死手,毕竟他之前练习对战宴春可都看着呢。
宴春因为他留手,心里高兴极了,抬手和尹玉宸挥了挥,鼻尖出了一层汗,和小痣一起排列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足可见她刚才多么紧张。
尹玉宸猜得对,宴春是无法接受他当众杀人的,哪怕是在对战,死伤天经地义的情况下。
尹玉宸下场,然后宴春伸手又去摸食盒,结果摸了个空。
牛乳糕没了,咸牛乳也没了。
快乐,没了。
宴春不打算看接下来的比赛了,她拎着空空的食盒出了叠阵,脚步欢快,她要去找她快乐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