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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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聊天的声音,今夜最受瞩目的年轻歌手又见到了气场沉稳的成功商人。

    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贺总。”

    贺霄侧眸望去,回应了这声问候。

    然后他说:“获奖感言很好。”

    年轻的歌手似乎没想到会有这句称赞,面露意外。

    随即,他笑起来,朝既陌生又熟悉的人挥了挥手,被助理护着离开。

    贺霄看着那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渐渐消失在人海中。

    半晌后,他结束了与其他人的寒暄和交谈,独自坐进车里。

    司机熟练地问他:“贺总,现在去哪?”

    “酒店。”

    “那您这次出差带回来的东西……”

    “明天你送过去。”

    “好的,贺总。”

    低调的黑色豪车驶向位于集团总部附近的星级酒店。

    一路上,贺霄看着车窗外一格格闪过的夜景,始终回想着那段简短却难忘的获奖感言。

    他的恨已经留在了过去。

    而如今,贺淮礼和盛小月正在恨他。

    所以他没有资格再回到那个永远洋溢着温暖灯光的家。

    他每一次出差回来,都会买许多纪念品与特产。

    只是现在不能再亲自带回家。

    以前贺霄总是想,这些做法为了显得他爱母亲,显得他完全接纳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就像过去的许多年里一样。

    可今天下午,他在登机返程之前,依然习惯性地走进了机场里的纪念品商店。

    直到他走出商店,秘书主动接过那些印着花哨图案的礼物,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才意识到,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已经好些天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因为在某个寻常的下午,贺霄忽然告诉她和贺淮礼,其实在八岁那年,他并不希望父亲再婚。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盛小月还在笑着:“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那时候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想自己的妈妈。”

    可贺霄接下来又说了一件她没能猜到的事。

    他说,他一直以来惯着弟弟,并不是真的想对他好。

    他只是希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弟弟,变成一个没用的人。

    因为他嫉恨这个太过幸运的弟弟。

    而聪明的弟弟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才没有上当。

    在这些超出想象的话语里,那个美丽的笑容渐渐变得无措。

    “贺霄,你在说什么?”

    始终以为拥有幸福美满家庭、以为自己拥有两个儿子的母亲语气惶然。

    “不要用这种事开玩笑。”

    可她看着长大成人的贺霄,看着他的眼睛,依旧能准确地判断出,他没有撒谎。

    她听见贺霄说:“对不起。”

    很久以后,贺霄仍然无法忘却父母在那一刻惊慌失措的眼神。

    尤其是盛小月。

    她还来不及恨,没能消化短短几句话之后陡然被颠覆的幸福家庭,只是下意识地露出了一种难过的神情。

    混合着失望与不敢置信的深深难过。

    贺霄忍不住想,在世界的另一种未来里,那个忽然得知自己拥有的幸福都是泡影的弟弟,也会做出相似的反应吗?

    他这样想着,更觉得自己的这声道歉卑劣。

    因为他无法对眼前的父母道出那个有关小说的故事。

    贺霄选择撕下自己戴了快三十年的面具,揭开那个卑劣黑暗的自己,是因为现在的“贺桥”过得很好,一点也没有被他犯的错影响。

    父母只会恨他,而不会感到彻骨的绝望。

    可如果他们知道在尚未降临的未来里,贺桥会意外死去。

    如果他们知道,现在的“贺桥”已经不是他们真正的儿子……

    贺霄没有勇气对他们揭开这件事。

    他已经做了一整年的噩梦。

    从一年前的除夕,他蓦然间得知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开始。

    无法入睡的贺霄一度去看过心理医生。

    然而坐在宽敞明净的诊疗室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默地坐着。

    无论是童年时关于父亲再婚的沉疴,还是如今萦绕于心的穿书噩梦,都无法轻易对旁人说出口。

    而对面的心理医生耐心地陪伴着那份沉默。

    几次以后,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主动说:“贺先生,我认为,其实你不需要我的安慰或开解。”

    “你唯一的问题就是沉默,所以你最需要的是把一些话说出来。”

    “或许,不是对我说。”

    可贺霄最该说对不起的人,已经消失了。

    直到那些暗沉的蛛网被拽到阳光下,直到弱小的猎物被沼泽无可挽回地吞没,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没有那么恨那个从小就追在自己身后喊哥哥的人。

    贺桥是无辜的,盛小月也是。

    他们唯一做错的事,是来到了这个布满积尘的家里。

    由他一个人布下的积尘。

    很久以前,天真美丽的母亲让小儿子在餐桌边老实坐好,同他讲道理:“哥哥年纪比你大,所以应该比你多吃一倍的鸡翅,记不记得什么是多一倍?”

    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格外听话,认真地竖起手指:“记得,就是三个和六个。”

    而另一个要年长许多的儿子,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让他吃吧。”

    年幼的贺桥很倔强:“我只吃三个。”

    一旁的贺淮礼笑得开怀:“那么多鸡翅,不止九个,你们俩想吃就吃。”

    “不行,哥哥吃六个,我吃三个。”童音稚嫩却坚定,“其他是爸爸妈妈吃的。”

    那时已走进黑暗的贺霄,每每回想起类似的场景,只觉得自己的童年与青春被挥之不去的明亮阴影所笼罩。

    他刻意扭曲了那些明明很真挚的爱。

    好像这能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

    始终一言不发的贺霄,最后一次去心理医生那里时,终于开口。

    他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是真正的死亡?”

    “我是心理医生。”对方笑着说,“所以我的答案是……”

    “被遗忘。”

    口吻轻松的答案烙印在凝固了太多年的空气里。

    他怕那个短短一生里很少能尝到鸡翅滋味的母亲被遗忘。

    被那些太过明亮美好的阴影彻底覆盖。

    盛小月和他的亲生母亲那么不一样,可她们都一样地爱他,让贺霄仿佛见到了离开多年的母亲。

    只是他从不曾承认过,因为那像是一种对母亲的背叛,真正的背叛。

    他不敢承认这一点,不敢像贺淮礼那样,同时承认这两个女人的存在。

    他怕自己是最后一个记得母亲的人。

    死亡不是真正的告别,遗忘才是。

    所以在那个寻常的下午,贺霄走进父亲的书房,看见那两个从原先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拿回来的相框。

    一个相框里是八年前拍下的全家福,刚满五十岁的贺淮礼身边是笑盈盈的现任妻子,还有两个眉眼隐隐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儿子,一个斯文内敛,一个热忱率真。

    另一个相框里是三十年前拍下的全家福,尘土飞扬的街边小店,简陋招牌下衣着朴素的一家三口。

    贺霄从来没有主动拿起过这两个相框,直到今天。

    他走近了,手指触到略显冰凉的相框,才发现玻璃镜面上没有一丝灰。

    两个相框全都干干净净的。

    有人每天都记得要擦去灰尘。

    贺霄怔怔地站了很久。

    唯一错的人是他。

    接下来,他转身离开书房,找到一无所知的父母,对他们坦诚了那个不堪的自己。

    他说了对不起。

    尽管有人再也听不见这句对不起。

    坦白后的贺霄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住在家里,他主动搬去了酒店。

    司机替他将出差时带回来的纪念品和特产,送回那间他很少再去的房子,一次又一次。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逝去。

    贺霄不再需要休息日,每一天都在工作,开会、视察、出差、谈生意。

    他过得异常忙碌,但辗转于不同城市的酒店房间中,反而重新拥有了睡眠。

    他好像本来就不该有家。

    盛小月很久没有跟他说话,不曾回复他发去的任何一条节日祝福,不再打电话问他出差的那个城市好不好玩,也不再听着肥皂剧的伴奏,八卦地问他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他感到一种被遗忘了的落寞。

    后悔之余,贺霄也有一丝庆幸。

    至少,只是不想理他而已。

    他能看见盛小月经常发布的动态。

    她依然会为了贺桥和池雪焰的幸福感到由衷的快乐,会为贺淮礼带回家的粉玫瑰笑得眉眼弯弯,会为电视机里虚构的剧情哭泣和欢笑。

    贺霄想,外来者贺桥对他简略提及过的原书,一定是个最悲伤的故事。

    那里的每个人,都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

    又或者,那不是一本书,也没有外来者。

    深爱儿子的盛小月从来没有发现“贺桥”身上的异样。

    他是个不称职的兄长,而盛小月是最称职的母亲。

    他不质疑一个母亲的判断力。

    因而不愿意再细想下去了。

    如果不是穿书,本就悲伤的故事会变得更加残酷。

    无论如何,他感激对方的到来,感激那段曾被自己蔑视过的仓促婚姻。

    那让爸妈的生活变得愈发幸福。

    这永远是贺桥比他做得更好的事。

    忙忙碌碌中,年关将至。

    贺霄要去国外参加一场商业峰会。

    其实真正的行程只有两天,他却订了年后的回程机票。

    但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他接到了贺淮礼难得主动打来的电话。

    “又要去出差?”

    “对,有一些必须要去的行程。”

    电话那端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仿佛是父子间悄然横亘了快三十年的一种沉默。

    半晌后,贺淮礼说:“你妈让你回来过年。”

    他挂断了电话。

    贺霄让司机掉了头。

    掉头后的行程才是真正的必需。

    他回到了那间久违的房子。

    盛小月还是没有主动跟他说话,见到他时,有些回避似的移开了目光。

    贺霄却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因为属于他的那个房间,一尘不染。

    他买回来的那些纪念品,都没有被丢掉。

    但他知道,盛小月并没有原谅他。

    所以贺霄尽量减少自己出现在父母面前的时间。

    距离除夕还有几天,他尽可能地待在房间,或是去书房处理工作,偶尔还会去公司一趟。

    盛小月白天会忙自己的事,晚上仍然固定要看八点档肥皂剧,这是她最喜欢的夜间消遣。

    现在有赋闲在家的贺淮礼陪她一起看了。

    这天晚上,从公司回来的贺霄透过窗户,看见灯光暖黄的客厅里,电视机屏幕亮着,正是广告时间。

    贺淮礼在泡茶,盛小月正在研究哪包瓜子的口味更香。

    他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才推开家门,放轻脚步准备上楼。

    可盛小月忽然说话了。

    她活泼的语气一如既往:“昨天那部播完了,今天起要放一部新的电视剧,听名字好像很好看哦。”

    她仿佛在跟旁边的贺淮礼说话,又仿佛在跟刚经过客厅的那个人交谈。

    贺霄蓦地停下了脚步。

    电视机里开始播放片头曲。

    窗外的夜色像最宽阔的深海,无声地漫开,渗进已横亘太久的沉默。

    片刻后,也像曾经那样,贺霄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手边是一叠待处理的文件。

    他们之间没有交谈。

    但他悄悄将纸巾盒放到了盛小月手边。

    这是一部很悲情的电视剧,他习惯性地提前看过简介。

    母亲一定会看哭的。

    她爱说话,爱笑,也爱哭。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记得的。

    他同样记得那个永远不会再老去的母亲。

    她们都有一双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

    悠扬的片头曲结束,第一集开始了。

    微风拂动窗边的纱帘。

    荧幕的光静静在他们脸庞上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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