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流光遮面(1/2)
华瑶含笑道:“真抱歉啊,怠慢了二位先生。”语气中似有一种幸灾乐祸之意。
贺鼎初见她时,只觉她貌美心狠,如今再看她的作态,更是异常的歹毒阴险。他打起精神,悠悠地说:“殿下,昨天夜里,小人依照您的吩咐, 带您潜入了寨子……”
“不错, ”华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正想夸你一句。你把我送到了袁昌的面前,让我看清了他的形迹, 方便我用哨声通风报信, 在城墙上设下埋伏。”
她缓缓落座,正对着他说:“但是呢,你害我打草惊蛇了。你是个货真价实的赌徒, 你在我身上押注,也在袁昌身上押注, 无论我和袁昌谁胜谁败,你都能找到脱身之计, 未免过于圆滑了。”
贺鼎被她看穿,也不慌张,只说:“殿下胆识过人,才思敏捷,小人愿意奉您为主。”
华瑶笑出了声:“此话当真?”
贺鼎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华瑶拍响了木桌:“好!你立刻把袁昌的信物交给我。袁昌名下的赌馆、寺庙、田产、宅邸,从今日起,全部归我所有。”
贺鼎连忙应承。他指天发了几个毒誓,立志要一心一意地伺候华瑶,辅佐华瑶成就霸业。
华瑶命人送来一只炭盆,贺鼎如获至宝,趴在地上磕头。贺鼎的同乡好友郑攸始终不发一语,冷冷地旁观贺鼎的言行,华瑶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了,郑先生,你一直板着一张脸,对我心存不满吗?”
郑攸道:“不敢。”
华瑶以剑鞘挑高他的下巴:“难道袁昌对你很好吗,你想为他守节?”
郑攸忍受了整整一夜的苦寒,全身都冻得发抖。他闭上双眼,牙关打着颤说:“你和袁昌十分相似,一样是昏聩贪鄙的暴君。”
“放肆!”华瑶勃然大怒,“你这奴才!好大的狗胆!”
她拔剑在手,剑锋划出一道刺耳的嗡鸣。
贺鼎忙说:“殿下息怒!”
华瑶甩出来一把匕首,刚好落在贺鼎的脚边。贺鼎心头一惊,只听华瑶低声道:“方才你发誓效忠我,好啊,现在,我命令你亲手杀了郑攸。”
贺鼎迟疑道:“郑、郑攸是我相识六年的好友……”
华瑶扫他一眼,目露凶光。
贺鼎屏住呼吸,狠下心来,双手抓起刀柄,向着郑攸的脖颈刺去。
匕首寒光蓦地一闪,映入郑攸眼帘。郑攸也不反抗,仿佛早就活腻了一般,只求速死。他引颈受戮,预料中的巨痛仍未发作,他睁开双眼,只见华瑶一脚踩住贺鼎的后背,匕首掉落在地上。贺鼎高呼:“殿下……”话没说完,已被华瑶一拳打晕。
华瑶微微弯腰,凝视着郑攸的面容,赞赏道:“不错嘛,你很有种。”
郑攸苍白的肤色因为愤怒而泛起酡红:“你要想杀我,直接动手便是。”
炭炉里的火苗忽明忽暗地燃烧着,烟灰飘飘渺渺,呛得郑攸打了个喷嚏。他半抬起头,忽然发现房门被人推开,谢云潇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此时郑攸坐在地上,谢云潇离他约有一丈远,他紧盯着谢云潇不放,谢云潇不以为意道:“你若真想死,我送你一程。”
他默然不语。
谢云潇愈发冷淡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必留他性命?杀了算了。”这句话,显然是对华瑶说的。
华瑶心中暗道,谢云潇劝她杀人的这般作态,还真像是一代祸国妖后。幸好华瑶是心怀仁义的明君,不会被谢云潇影响。她一把拎起郑攸的衣领,将他拎到了一张大床上。他面如死灰,正想咬舌自尽,就听华瑶说:“袁昌给你的恩宠,我也能给,只要你跟了我,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郑攸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华瑶又道:“我听说你帮袁昌定下了黑豹寨的规矩,尽心尽力地操持着寨子里的杂务,你赏罚分明,很受大家的敬重。”
郑攸终于开口说:“无济于事,土匪就是土匪,难登大雅之堂;暴君就是暴君,难掌天下之势。”
华瑶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小时候读书,太傅教我读《孟子》。孟子有云,国君应该与民同忧同乐,乐民之乐,忧民之忧。倘若国君不仁,他就不配称王称帝,你觉得呢?”
郑攸含糊其辞道:“孟子是圣人。圣人求仁取义,以孝悌为本,以忠信为主,兼爱众人……”
华瑶点了点头,感慨道:“倘若国君遵循圣人之道,治国有方,兴国有术,国家自然安定富强。但是,掌权者不可能永远仁慈、永远明智,他总有年老昏聩的一天。”
郑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华瑶直言不讳道:“国运之兴衰,社稷之利害,在于良法善治。我盼着自己早日登基,妥善地制定良法,以法律、以仁德合治天下、惠泽万民。”
郑攸道:“您的意思是,您若登基,必将依法治国,法治大于人治?”
华瑶道:“法治也是人治。法律由人制定,由人执行,难免有人徇私枉法。而皇权凌驾于众生,皇位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总会传到昏君的手上。”
华瑶是复姓高阳的公主,竟敢说“皇权凌驾于众生”。郑攸便道:“大梁朝……”
“迟早会覆灭,”华瑶一点也不避讳,“古往今来,所有朝代皆是如此,由衰转盛,由盛转衰,周而复始,代代相承。”
郑攸听她这一席话,只觉头皮发麻。哪个皇帝不盼着祖宗的基业延续千秋万代?天底下怎么会有高阳华瑶这样决绝的公主?
郑攸的视线往下落,落在贺鼎昏厥的面容上,忽而陷入一种茫然无措的怅惘,他自己好像是沧海中的蜉蝣,与世浮沉,随波逐流,早已被炎凉世态磨灭了心性。
华瑶看着他,又说:“我嘲笑贺鼎是赌徒,但是,天底下哪个谋士不是赌徒呢?郑先生,你敢不敢跟着我,再赌一把?”
他不讲话,她接着道:“你是虞州垂塘县人。七年前,虞州垂塘县发了水灾,数十万人受难,虞州布政使贪污了数十万银元,多亏了你们垂塘县的一位名士,跑去京城上访,奏闻徐阁老,震动朝野……你一定听说过那位名士的事迹吧?我很欣赏她。”
郑攸哑然失色,半晌后,才说:“她回虞州以后,被官兵乱棍打死,血肉横飞,尸骨荡然无存。时人赞她风骨高洁,我只知道她死了。”
华瑶轻声道:“果然如此,你是名士之子。”
郑攸道:“你怎知她是我母亲?”
华瑶踢了踢瘫在地上的贺鼎:“贺先生告诉我的。”
郑攸一时无语。
华瑶站起身来,又问了他一遍:“所以呢,你敢不敢再赌一把?你憎恨官府,你母亲体恤民众。天下官民殊途同归,所求所愿,莫过于政通人和。而你,可以跟着我,闯出一个太平盛世。”
她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她朝他伸手,他不再犹豫,“砰”地一下跪倒在地,语带颤音道:“臣愿为您效死力。”
“好!快快请起!”华瑶随手扶了他一把,“从此你我君臣一心,必将大展宏图!待我来日登基,一定会在虞州为你母亲立一座祠堂,将她的事迹载入青史,以供后人缅怀。”
郑攸低头垂眼,潸然泪下。
泪水沾湿了华瑶的袖摆。华瑶趁热打铁,详细询问了黑豹寨的诸多事务,郑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让华瑶受益良多。待到后来,郑攸饥寒交迫,实在支撑不住,几乎昏倒在床榻上,华瑶为他盖好被子,嘱咐道:“你好好休养,我晚上再来看你。”
言罢,华瑶又命人把贺鼎拖走,并在屋内添置炭盆,为郑攸送来热茶热饭。她与谢云潇一同走出这间屋子,恰好与陈二守打了个照面。
天降小雪,冷风刺骨,陈二守内功精湛,毫不怕冷,衣裳也仅有薄薄一层。那衣料是麻纺的夏布,紧贴他的胸膛,隐约勾勒出雄厚隆起的轮廓,颇为壮观。
陈二守望着华瑶,声若洪钟道:“见过主子!”
华瑶目不斜视,只问:“全寨上下戒严了吗?”
“戒严了!”陈二守道,“九道城门全部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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